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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食堂在下了楼梯转过走廊的尽头。
食堂面积大约有十张榻榻米大小,正中央一张长桌,四周摆放着折叠式椅子。桌子顶端的墙上挂着块黑板,上面画有像是鄂霍次克海沿岸的地图,还有箭头,以及写着些诸如85、60之类的数字。
看来这里说是食堂,但有时也用来作为研究人员们碰头讨论的场所。桌子中间的煤气炉上面,架着一口直径足足有五六十厘米的大锅,不停地往外冒着热气。大锅四周围坐着五六个小伙子,一面“呼呼”地吹散着热气,一面啜着盛在大碗里的暖锅汤汁。
看到纸谷进来,小伙子们一齐转过脸来:“哟!”算是同他打招呼,可视线却分明投向站立在门口的美砂。
纸谷一时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用手搓了一把下巴,然后给大家介绍道:“这位是竹内美砂小姐,是经明峰教授介绍,特意从东京到这里来看流冰的。”
小伙子们点着头,那神情好像在说:噢,是这样啊!
“他们都是这里的研究员或者技师,都是些不拘小节的家伙,不必理会他们,你只管吃你的好了。”
纸谷说罢,小伙子们立即把大锅面前的座位让了出来。
“哎,碗没有啊?”
“这个是干净的。”
坐在旁边的青年赶紧拿来一个碗和一个杯子。纸谷从筷子筒里取出一双红色漆筷,放在美砂面前,对她说道:“别客气,放开肚子吃吧,客气的话一会儿全部就被他们吃光了。”
小伙子们的食欲果然旺盛得厉害,只见他们用大汤匙将锅里的东西和汤一起满满地舀到自己碗里,然后一面吹气,一面大口大口地吞咽着。
“天鹅只有一只,不过三文鱼放了很多,味道鲜极了。”
与其说是天鹅暖锅,倒更像是三文鱼暖锅,又有鱼,又有天鹅,还有许多蔬菜混在一起,所以也许称之为什锦暖锅更为贴切。不管叫什么,反正是香气扑鼻。
不过美砂却没有马上出手,一方面是因为小伙子们争先恐后地伸手捞取,另一方面则是大锅烧得咕嘟咕嘟沸腾,看着有点害怕。
“我来帮你舀吧?”纸谷说着,拿起了美砂的碗,“想吃三文鱼呢,还是想吃天鹅?”
“天鹅就免了吧……”
美砂连忙摆头。纸谷笑了笑,将三文鱼和蔬菜往碗里盛得冒尖。
“酒喝不喝?”
“不,我……”
“少喝一点吧!”
纸谷说着端起一只一升的酒瓶便往杯子里倒。
“这个暖锅里加进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所以我们叫它什锦暖锅,寒冷的冬天基本上都吃这个。”
清淡的酱汤味的底汤里,除了卷心菜、白菜、土豆、洋葱等蔬菜,美砂的碗里还有好几块手掌般大小的三文鱼片,还夹杂着扇贝、咸鲑鱼子等。烹制方法虽算不上精致,不过要想在东京吃到如此丰富的暖锅绝对不容易。
“味道不错吧?”
纸谷非常得意地问。
美砂还没吃下半碗,小伙子们早已经添了两碗,甚至三碗,有几个被大锅的热气烘着,加上酒精的作用,已经满脸通红了。
“喂,把火关小一点!”
对面的小伙子将大锅的火拧小了。
小伙子们看上去全都很年轻,黑黝黝的脸上透着精明干练的表情,纸谷在这些人中间好像是个负责的。
坐在美砂右边和对面的两个人,因为同时要去抓大汤匙,手碰在了一起。
“喂,有客人在哪,别吃得太狼狈好不好?像你这样吃法,客人还吃什么?手下留点情吧!”
“哪有啦,我……”
“你放开点吃嘛,千万别客气啊,三文鱼和扇贝要多少有多少哪!”
瞧这番豪华阵势,不愧是鄂霍次克。美砂突然间对这些小伙子们生出一丝嫉妒来:每天享受着这美味的什锦海鲜暖锅,饱览着壮美的冰原风景,该是多么惬意啊!
没等吃下一半,美砂就感觉身上暖洋洋的了。
像这样众人一起围在暖锅旁,日暮时分的寒意早就像躲进另一个世界一样,无影无踪了。
狼吞虎咽的小伙子们也填饱了肚子,多数人开始呷着酒、吸起烟来。
“再给你倒点吧?”
“哦,不,我已经喝不下了。”
纸谷不管三七二十一,又往美砂的杯子里添满了酒。
纸谷已经消灭了两杯。
“喂,酒没了!”
刚才到房间里来叫纸谷和美砂下楼吃饭的青年接口道:“好快啊!那就开始‘募捐’吧!”
“你喝得最多!”
“我今天干活干得也多啊。”
小伙子们将手伸入口袋,三三两两掏出一把硬币来。
原来所谓“募捐”是指大伙儿凑份子买酒。众人一下子凑了近两千日元。
“哟,可以买一瓶特级的了!”
“别,再添一点就可以买两瓶二级的,那样不是更划算吗?”
“哦,我……”
美砂伸手去摸包里的钱包,却被纸谷止住了:“你不用拿。如果钱不够的话,让他们买烧酒就行了。”
“偶尔喝瓶特级酒不好吗?对脑子也有好处啊。”刚才的青年提议道。
“是啊,对你大有好处。”
“因为我看你们脑子都聪明绝顶嘛。”
青年俏皮地回击道,然后走出食堂,去给居酒屋打电话。
剩下的人哈哈笑着,又胡天海地地开起杂谈来,只听一拨人不时冒出几个白令海、北极之类的词语,好像在讨论流冰的事情,另一拨人则扯起喝酒的话题来。纸谷怕美砂一个人冷落,没有加入他们的杂谈,而是端着酒杯,跟美砂聊起来。
“怎么样,这里的海鲜什锦暖锅?”
“太好吃了!”
“锅里还有呢。”
“不了,已经吃得太饱了。”
锅底确实还剩余一些,可美砂真的再也动不了筷子了。
“你不会喝酒吗?”
“只能喝一点点,不过一喝脸就红。”
“我也一样。”
纸谷用手摸摸自己的脸。果然,眼眶周围已经泛起淡淡的红晕。
“趁还没有醉,我带你去参观参观雷达吧。”
被纸谷这么一说,美砂才想起,自己是为了参观流冰雷达而跟他回研究所的。
纸谷捻灭烟头,站起来说道:“我领这位客人去参观一下雷达室。”
小伙子们立时停止了说话,望着两人。纸谷不理会,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走了出去。
“你们经常那样在一起喝酒吗?”
“这里是穷乡僻壤,也没什么玩的地方,所以每个星期会像那样热热闹闹地喝一两次,今天晚上因为还有天鹅嘛。”
“那只天鹅,你……”
“哦,不是的,天鹅是候鸟,按规定是不可以射杀的。是有人偷偷射杀的。”
“太可怜了……”
“射杀它的家伙躲在暗处,不知道是谁干的。反正放它在那里也会被狗吃掉,所以就……”
所以就拿来做暖锅了,真会给自己找理由啊。
“前几天也碰到一只被人射下来的天鹅,不过它只伤了羽毛,还活着。”
“那也吃了?!”
“没有。我们把它身上的子弹取出来,养了一个星期,然后放走了。因为候鸟差不多要一直在这里待到春天,放归后它应该没事的。”
雷达室在二楼,两人边说边走上楼梯。
“这附近有天鹅过冬的地方吗?”
“东面的佐吕间湖、能取湖,还有南面的风莲湖和尾岱沼一带,全是天鹅,看上去白茫茫的一大片。远远望过去,好像整个湖面都铺满了天鹅呢。”
北国的冬天,天鹅群聚集在澄澈清新的湖面上,是怎样一幅美景啊?美砂望着窗外漆黑漆黑的夜空,想象着那样的风景。
“那些湖,从这里到网走的路上看得到吗?”
“当然了。”
纸谷点头答道,同时好像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明天藤野到网走去,你坐他的车一起去好了。”
“藤野?”
“就是刚才叫我们下去吃饭的那个。”
哦,美砂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去买酒的稍有点诙谐有趣的小伙子。
“他到网走去有什么事情吗?”
“这里和网走,还有北面的枝幸三个地方有雷达观测点,三个地方的观测数据要汇总到这里来进行研究。”
纸谷说着,推开走廊尽头一间房间的门。
门口钉着块“雷达研究室”的牌子,一进门是间计算机室。
纸谷按下开关,屋子里闪了几闪后日光灯亮了。房间内乳白色的地板,并排放着计算机和复印机等。再向前推开另一扇门进去,眼前是遮得严严实实的黑色布帘,布帘后面就是雷达室。
只见正前方和左右两旁的墙壁上,挂着各种各样美砂看不明白的器械,房间中央有一面直径一米左右的圆形荧光屏。纸谷按下旁边的操作按钮,暗绿色的荧光屏上出现了白色的斑点,有的互相连接,聚集成一团,有的则孤零零形单影只地远离其他斑点。
“上面显示白色的地方就是冰。”
好几个同心圆划着五六重的圆圈,按照一定的速度,顺时针方向在斑点上不停地旋转着。
“现在旋转着的地方,表示雷达所探测到的范围。”
“大概能探测到多远的范围?”
“每个圆圈之间的距离是五海里,大约十公里。基本上,从这里六十公里半径范围内的冰的状态都能知道。”
先前两人一起走过的冰原,一定也变成一个白色小斑点,正显示在荧光屏上。
“在网走和枝幸也有两台跟这个一模一样的雷达,通过这三个观测点,就可以完全掌握鄂霍次克沿岸冰的状态了。”
随着雷达探测器不停地运转,荧光屏上也不时地显示出白色的冰带。
“我们刚才走过的冰原,大概在哪里?”
纸谷向前倾身,指着靠近雷达中心位置的一点答道:“这里。那儿整个全是冰,所以显示出来是一片白的。”
美砂点点头,与此同时嗅到凑近自己身边这个男人身上的味道,不由得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