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流感
医师对谈
冈部信彦 医师
其实很可怕的流感及其应对方法
流行性感冒每年一到冬天就来势凶猛、猖狂肆虐。病名虽然人人知道，但正确了解这种疾病的人很少。流感和一般感冒有什么不同？是否最好进行预防接种？正引发强烈争议的特效药奥司他韦（达菲）到底可不可以服用？
我们向正在监测、研究感染病的国立感染病研究所感染病信息中心中心长冈部信彦医师请教了流行性感冒的实际情况和处置方法。
渡边 首先，请你对流感下一个浅显易懂的定义。
冈部 急性高热、浑身疼痛、呼吸不畅、身体乏力，然后是咳嗽、流鼻涕，将突发这些症状的疾病称为流行性感冒（Influenza）。
渡边 Influenza是什么意思？
冈部 据说，语源来自拉丁语的Influentia（星星的影响）或英语的Influence （影响），即受气候和星星移动的影响突然出现的疾病。所有的说法都是因受自然的影响而被称为Influenza。
渡边 是气候和星座移动的影响吗？总觉得很不合逻辑、很奇怪，让人瘆得慌。（笑）
冈部 江户时代末期的医书上记载的是“印弗鲁英撒”，印度的“印”+弗兰西（法兰西）的“弗”+鲁西亚（俄罗斯）的“鲁”+ 英国的“英”，最后一个“撒”字，四处散撒。或许因为流感是来自各个国家被四处播撒的疾病，才被配上了这么几个汉字。
渡边 是吗？现在已经搞清楚了流感的原因是病毒吧？
冈部 现在已经知道了有流感症状的人，感染的是几乎同样的病毒。这些病毒被命名为流感病毒。
而通常的感冒，也是流鼻涕、咳嗽、发低烧，则不会出现流感那样激烈的症状，人们给这种症状拖拖拉拉没完没了的病起名叫感冒。普通的感冒，原因也多为病毒，但不像流感一样都是相同的病毒，而是各种各样的病毒和细菌。
渡边 原来如此。我想普通的读者就连病毒和细菌的区别也搞不太清楚。
冈部 细菌和病毒虽然都是具有代表性的微生物，但有区别，首先是大小根本不同。
渡边 细菌用普通的显微镜就可以看得到，但是病毒不用电子显微镜就看不到。
冈部 是的。病毒的大小是以比微米（千分之一毫米）还要小的纳米（微米的千分之一）为单位，而细菌比病毒大数千倍，以微米为单位。
渡边 好像很多人认为感冒的原因是细菌。
冈部 有些感冒是细菌引起的，但绝大多数的感冒是由病毒引起的。抗生素（抑制微生物的物质，青霉素是典型代表）虽然可以杀死细菌但无法杀死病毒。所以，感冒的时候吃抗生素效果并不好。不过，因流感受到侵害的肺部和喉咙随之也有细菌繁殖的情况，抗生素对于这类二次感染很有效果。
渡边 现代医学什么时候搞清楚了普通感冒和流感明显不同？
冈部 哎呀，现在也没搞太清楚。（笑）过去要花一两个星期来采集患者鼻子或喉咙上的黏膜化验检查是否患了流感。但是最近开发出来了一套检查仪器（采集鼻子里面的黏膜，用试剂来判断是阴性还是阳性），几十分钟就能检测出来。用这种仪器进行检查，如果是阳性反应的话就被诊断为流感。
渡边 一般人都有一种印象，流感似乎比感冒症状要重。
冈部 我认为这样的理解没错。尽管如此，95%以上的流感患者都能自愈。也就是说，患了流感几乎什么都不用做，卧床休息几天就好了。只不过这种疾病的传染性非常强，一个季度有很多人患流感。你估计一年之内有多少人患流感？
渡边 日本总人口的一成到两成左右吧。
冈部 你说得真准！虽然到不了两成，但一个季度有10%左右的日本人患流感去医院。大流行的时候有15%左右。日本的人口按照1.2亿来算，有1200万至1800万人患流感。即使假设99%的人能够自愈，剩下的1%的人病重住院或者死亡，受害者数量也相当大。
所以我平时总对人说：“对于很多人来说，流感并不是很可怕的疾病，但是一种必须重视的疾病。”
渡边 尤其是体弱的老年人和孩子感染了流感，症状就会加重。老年人和孩子哪个更容易感染呢？
冈部 老年人和孩子相比较，孩子患流感的人数要多得多。大人毕竟活了那么多年，免疫力一点点增强，不易患流感。但是老年人一旦感染了流感，病毒就会破坏组织，新的细菌侵入那里，症状会变得相当严重。
渡边 二次感染很可怕啊！
冈部 是的。都说老年人免疫力差，我认为这种说法是错误的，不如说老年人已经一点点地积蓄了对流感的免疫力。但上了年纪抵抗力就会下降。比如说，喉咙的水分减少，气管里的纤毛将异物排出的处理能力会降低。这些因素相加，一旦得了病，往往很难治好且病情容易加重。
渡边 流感预防接种的效果有多大？
冈部 笼统地说70%左右吧。但是，预防接种确实能够减少流感引起的死亡，防止病情加重。
但是，难以明显体会到效果也是事实，因为即使注射了疫苗还是会有人得流感。不过，本来发烧要到39℃至40℃，接受了预防接种就更有可能将发烧控制在37℃至38℃。
还有，流感有时候引起肺炎导致死亡，接种了疫苗的人比例就小得多。
所以说，预防接种还是一种针对这种疾病行之有效的手段。
渡边 患了一次流感按说应该产生了免疫，可是第二年还会再患流感啊。
冈部 流感病毒非常巧妙，它在一点点地改变形态，一年前的免疫不管用。
渡边 流感病毒都有什么类型？
冈部 人类的流感有A型和B型，另外还有C型，虽然数量很少。
渡边 预防接种用的流感疫苗，可以在某种程度上预测今年会流行什么类型流感。这种预测如何进行？
流感病毒和病毒的感染途径
左上图是流感病毒的放大图。流感有各种各样的感染途径，比如空气感染、接触感染、飞沫感染等等，传染性非常强。气管等的纤毛上皮细胞的表面存在一种被称为纤毛的又短又细的毛，可以防止细菌和病毒等异物的入侵。上了年纪那种能力就会下降，抵抗力也会减弱。
冈部 每年都会出现很多的流感患者，各地的流感协作医疗机构和卫生研究所对病毒进行检测。不仅有A型、B型，还有A香港型、A俄罗斯型、山形（日本的县名）型，还有更复杂的分类，或者进行遗传基因水平的分析。根据这些数据来预测第二年流行的类型，大体上都和预测一致。遗憾的是，第二年流感真正暴发的时候会发现也有预测不准的。
渡边 疫苗如何制作？
冈部 先从流感患者的鼻子和喉咙中采集好病毒，把其中用于疫苗制作的病毒接种到鸡蛋里面进行繁殖，回收以后通过离心分离处理等进行精制，还要去除病毒表面的脂质成分。然后杀死其作为病毒的活性（灭活），将其作为疫苗的原材料。
因为病毒已经死了，所以即使进行了预防接种也不会感染流感。
渡边 预防接种的费用是多少？
冈部 老年人接种的话，地方政府会负担一部分费用，其他的人接种费用在几千日元的范围内有多有少。预防接种不属于医疗保险的范围。我认为，应该将医疗保险用于预防接种，控制了流感传染才能缩减医疗费。
渡边 不同的医院价格也不相同吧？
冈部 是的。不管哪家医疗机构，虽然使用的都是一定水平以上的疫苗，但是价格一刀切的话就违反了公平交易法。
渡边 是吗？
冈部 或许有的患者认为疫苗价格越高用的东西越好，心想是不是便宜的地方用的都是老东西或者质量低劣的东西。
实际上，在日本虽然有几家厂商在生产疫苗，但上市的东西如果没有超过一定标准就不允许发货。绝对不会越贵越有效果，越便宜越没效果。
渡边 都说预防接种打两回针更有效果，实际上怎么样？
冈部 大人的话一回基本上就够了。但是孩子因为原本免疫力就低，还是接种两回更好吧。大人和孩子的区分大体以13岁为界。
渡边 流感有空气传染、接触传染和飞沫传染等各种传染途径，口罩有没有预防效果？
冈部 普通的口罩能很好地防止细菌的入侵，但病毒可以通过。患流感的人戴了口罩可以防止含有病毒的唾液等随着喷嚏和咳嗽飞到空中。
稍微有点发烧或咳嗽，感到难受的时候，为了不传染给身边的人，最好尽可能早点儿戴上口罩。
渡边 就是说，口罩在不传染给对方这一点上很有好处。另外，漱口和洗手有没有预防效果？
冈部 漱口当然也很重要，但洗手在预防普通传染病方面更为重要。在日常生活中，既会握手又会借还钢笔。因为手是感染途径之一，所以洗手很重要。
使用肥皂能够洗下脏东西，使用杀菌剂也有相当的效果。即使没有肥皂，花点儿时间仔细洗的话，效果和使用肥皂一样。渡边 过去有一种病叫西班牙感冒。
冈部 就是西班牙型流感。这种病从1918年到1919年流行，据说全世界的感染者达到了6亿人，死亡人数达到了四五千万。
渡边 源自西班牙吗？
冈部 不，实际上最初发生在美国。当时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战，美国的军队在欧洲战线传播了病毒。但是，参战国中有多少士兵死亡，作为军事机密至今没有公开。
另一方面，因为西班牙没有参加这场战争，所以他们能够仔细研究，还进行了医学方面的报告，这种病因此被称为西班牙型流感。
渡边 根本不是人家西班牙的错啊！（笑）
冈部 有个类似的故事，日本脑炎因为是在日本发现的，所以被命名为“日本脑炎”，但在全亚洲都存在这种疾病，日本并非“原产国”。讲点儿题外话，你知道有札幌病毒这种东西吗？
渡边 啊？札幌啤酒倒是知道。（笑）
冈部 是一种引发痢疾的病毒。因为是你的母校札幌医科大学的小儿科小组发现的，所以被命名为“札幌病毒”。
渡边 原来如此。这也怪不着札幌。（笑）另外，被称为流感特效药的达菲是种什么药？（原注：2007年厚生劳动省宣布限制对十几岁的未成年患者使用达菲，一定要听从医生的指示。）
冈部 达菲这种药被称为神经氨酸酶抑制剂。流感病毒进入细胞里面反复繁殖，在细胞里面增多了以后就会挤破细胞到外面来，从这个细胞转移到那个细胞，破坏组织。简单地说，达菲就是阻止病毒跑到细胞外面来的药物。
渡边 就是说，这种药能够把病毒限制在细胞内？
冈部 是的。病毒如果不能转移到其他细胞上就死掉了，以后的事儿就用不着担心了。这就是神经氨酸酶抑制剂的作用。
渡边 听说在感染后48小时以内使用效果最好。
冈部 病毒一旦在细胞内繁殖就会破坏很多组织，引起各种各样的并发症，在那以后再使用这种药就没有意义了。因为这是一种在病毒刚开始增多的时候将其截断的药物。刚刚有点儿发烧，身体感到不适的阶段在24至48小时之内使用的话会有非常明显的效果。吃了以后第二天一般就会退烧。
渡边 太惊人了！
冈部 流感发烧的时间平均5天左右，感染的第一天、第二天使用达菲，隔一天就会退烧，本来要持续5天的发烧，两三天就能退。
渡边 不管什么类型的病毒，对所有的流感都有效吗？
流感的并发症
支气管炎、肺炎的并发症经常成为感染流感死亡的直接原因，如上图所示，除了支气管炎、肺炎以外，流感还在各种器官上引起并发症。
冈部 对A型和B型有效，对A型效果更好，对B型不太容易起效。
渡边 以东南亚为中心，各地都有禽流感报告，对付禽流感的方法万无一失吗？
冈部 不，简直太困难了！根本谈不上什么万无一失。禽流感是鸟类的疾病，基本上不会直接传染给人类。有时候接到这样的咨询：“去上野的不忍池看野鸭子行吗？”绝对没有报告说禽流感从振翅高飞的鸟儿身上传染到了人身上。一般认为，野鸟传给了养鸡场的鸡，那些鸡全部死亡的时候病毒传染给了和大量的鸡接触过的人。
渡边 为什么养鸡场的鸡会传染给人？
冈部 一般的接触不会传染。和大量的病毒接触，只有极少一部分人会偶然感染。或许和被传染者的体质等有关系。
渡边 看看禽流感的报道，有时候鸡一下子死几万只，如果人类感染了禽流感也会这样大量死亡吗？
冈部 鸟类的流感病毒原样传染给人类的话，是非常强烈的。禽流感的致死率在60%左右。
不过，如果禽流感病毒变异成了人和人之间易传染的类型的话，致死率可能会下降。要是致死率达到了60%，传染给人的病毒也活不下去。
渡边 有道理。因为病毒是一种寄生物，不咬住人的话也活不下去。
冈部 你说得对。寄生的对象如果无精打采，病恹恹，自己也很难活下去。（笑）不过，即便死亡率下降，因为感染力很强，数亿人感染的话，哪怕死亡率是1%也会有几百万人死亡，不能掉以轻心。
渡边 实际上已经确认了人禽感染的病例了吧？
冈部 是的。1997年中国香港首次确认了感染病例，那时候出现了18个患者，其中6人死亡。
渡边 最近的禽流感感染状况如何？
冈部 从2004年开始，禽流感向越南、泰国、中国香港扩散的时候，中国大陆和印度尼西亚也发现了感染病例，日本也出现了。到目前为止，全世界有二百几十例病例报告。但幸运的是，日本还没有人发病的情况。
渡边 是吗？
冈部 还有一个事情希望读者朋友们知道，那就是猪也会感染禽流感。现在已经知道猪身上有感染禽流感的受容体，猪身上也有人流感的受容体。
渡边 太可怕了！
冈部 在东南亚等地，人们把鸡和猪作为家畜家禽一起饲养，野鸡也来，人在旁边，这样一来会发生什么情况呢？禽流感和人的流感非常偶然地到了猪身上，因为都是亲戚关系的病毒，病毒在猪的体内增加时会交换部分遗传基因，于是就诞生了“混血”病毒，这种混血病毒的基因又变成了传染人的类型。
渡边 自从大约40年前中国香港流感大流行以来，一直没有发生世界性的流感大流行。
冈部 是的。所以，从周期上讲，几十年一次的新型病毒的大流行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渡边 除了禽流感以外，今后还有出现新型病毒的可能性吗？
冈部 我想有这种可能性。比如说，2003年流行的SARS那样的新型病毒出现的可能性就很大。人们认为SARS是动物身上的病毒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异成了也能传染人的类型。
渡边 有道理。近年来有没有SARS以外的新型病毒流行的情况？
冈部 1998年马来西亚出现了很多急性脑炎，最初人们认为可能是日本脑炎，后来知道养猪场的人居多，从患病的人身上采集到了和日本脑炎不同的病毒，从养猪场的猪身上也采集到了同样的病毒。后来才知道，它对于人类来说是一种新型病毒。
渡边 是吗？这种病毒叫什么名字？
冈部 因为是在一个叫尼帕村的地方发现的病毒，所以被命名为尼帕病毒。后来进一步研究调查，发现尼帕病毒是蝙蝠身上一直存在的一种病毒。建大型养猪场、开垦热带丛林的时候，栖息在那里的蝙蝠身上的病毒传染到了猪身上，然后又传染到了人身上。
渡边 今后有没有SARS再次大流行的可能性？
冈部 可以说SARS病毒已经消失了。不过，有可能不是真正的消失，而是潜伏起来了，所以需要注意。
渡边 对人类来说，病毒可是强敌啊。
冈部 是的，在和病毒等感染病的战斗中，人类是不可能完全胜利的，但是可以将灾害降低到最小。这不是自然而然就能做到的，而是需要人们付出努力。
渡边 病毒可以根据对方的情况随心所欲地千变万化，这一点实在令人毛骨悚然。听了你的话，我们完全了解了流感这种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