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在路上,曹雪芹就打算好了,将曹震的话分作两部分,关于冯大瑞的一部分可以告诉绣春,而有关她的一部分不能透露只字,但不妨做个不落痕迹的伏笔。
“好了,你我都算对得起冯大瑞了。震二哥答应花一两千银子,另外托人帮冯大瑞的忙。他说他不能出面,怕万一将来出了事,株连在内。我想,咱们奔波了这一阵,有此结果,也算差强人意了。”
既说“你我”,又用“咱们”,曹雪芹是故意将自己跟绣春扯在一起,表示对于冯大瑞的事,彼此都是出于友情的关切,他看绣春之于冯大瑞,并没有什么特殊亲密的关系。
绣春哪里会想到这一点,只觉得曹震的态度转变,有些可疑,琢磨了好一会,有句话终于忍不住要说。
“芹二爷,我可不是小人之心,不过不问清楚,心里放不下。震二爷大而化之的脾气,你当然也知道,说过忘掉的时候也有,他不会是弄个空心汤圆给你吃吧?”
“不会,绝不会!”
“你怎么知道?”
曹雪芹当然不便说,他是有所图谋,要办妥了冯大瑞的事,他的图谋才有指望,只好这样答说:“他愿意帮冯大瑞的忙,原是有诚意的,不然他粮台上也很忙,老远跑到保定来干什么?”
绣春对于这个答复倒是相当满意,“这还罢了!”她说,“不然我可就太冤了!”
“这话怎么说?”
“你想,我多少年不愿意理他,这回低声下气跟他说好话,如果一无结果,不是太划不来?”
“你也太偏激了。不是我说,震二哥就算过去不好,如今在学好;有对你不起的地方,如今在补过。事隔这么多年,到底又不是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你不该再拿从前的态度对他。”
绣春不作声,隔了一会方说了句:“你不明白。”
曹雪芹知道,不能再往下说了,绣春这种态度便是深不以为然的表示。他们一直谈得来,即由于彼此都很小心地避免意见不合,形成僵局。于是他换了个话题说:“我得好好写封信给冯大瑞,切切实实劝一劝他,再不能惹是生非了。”
对于这一点,绣春自然关心,“你的信怎么寄?”她问。
“震二哥答应替我交驿差沿路探报。”
说完,曹雪芹取出笔砚来写信。绣春一直希望他能问一声:“你有什么话要我转告冯大瑞?”而他始终不说,甚至写完信也没有让她看一看。这就让绣春不但失望,而且大为疑惑,曹雪芹的态度似乎改变过了。
到得第二天的早餐桌上,绣春到底忍不住了,“你写给冯大瑞的信说些什么?”她问。
“就是昨天跟你说的那些话。”
“你提到我没有?”
这一问提醒了曹雪芹,自己的处置有疏忽之处,已惹得绣春不快了,想了一下,觉得倒不如趁此作个暗示。
“我没有提到你,因为这封信写得很隐晦。震二哥的话也不错,为防万一株连,嫌疑要避得干干净净,将来倘或出事,要让人看起来,咱们跟冯大瑞没有什么关系,那就不管是什么‘瓜蔓抄’,也扯不上咱们。”
“真的有那么厉害吗?”绣春怔怔地说,“我一直以为你们把那件案子说得那么凶,是故意唬人的。”
有这样的神情,曹雪芹觉得自己的策略有了效验,便即正色答道:“我几时骗过你?”他又放低了声音说,“你倒想想,当今皇上这十一年之中,抄了多少家,杀了多少说什么也不至于有杀身之祸的人?”
这一下可真是吓着了绣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好一会,突然跺一跺脚说:“这该死的冯大瑞!真该充军!受够了罪,他就知道该安分守己了。”
曹雪芹大感意外,但这一感觉很快地消失了,只为曹震悲哀,只怕他的愿望,到头来仍旧落得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