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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第三天回京,曹震先将钟永明安置在客栈,随即便去见高其倬,将他给钟永明的信,原封不动地递了上去,还有一番说辞。

“大人既然交代,能面谈最好,我想,像这些事,大人留了笔迹在外头,也不妥当,所以我把钟永明搬了来。不过有句话,得先跟大人禀明,要请大人包涵,我是把他诓了来的。”曹震说明经过,还请了个安,表示要请高其倬替他圆谎。

既欣赏他干练能办事,又嘉许他诚实不欺,高其倬深为满意,着实夸奖了他几句,又说:“你也不算骗他,反正王公大臣之中,总少不了有请我看地的人,我将来用他就是。”

“那就更好了。”曹震问道,“大人打算什么时候让他来见?”

“这会儿就可以。”

“是!我马上带他来见。”

于是曹震一面派魏升去接钟永明,一面在僻静严密、当作高其倬书房的那间屋子里,备下了精致的酒果,静等客到。

钟永明是穿了官服来的,原来他也捐了个七品功名在身上,暖帽上黄澄澄簇新的一颗金顶子,颇为耀眼。问起来还是捐的一个县官,曹震便改口称他“钟大老爷”,连声道歉:“失敬、失敬!”

“曹二老爷——”

“不,不!”曹震急忙阻止,“这个称呼万不敢当。”

“彼此,彼此!”

正在谦让的当儿,高其倬进来了,钟永明随即磕下头去,高其倬赶紧双手扶起,又命自己的听差取便服来替“钟大老爷换。”客气了好一会,方始坐定,曹震知道应该告退了。

“通声,你一起坐吧。”高其倬说,“你也仔细听听,过几天陪我上山。”

有他这句话,曹震便知陵工差使十拿九稳了。当下抖擞精神,在尽做主人道理的同时,用心听他们谈论。

高其倬谈堪舆,当然是从相传为唐朝一个外号为“救贫先生”、侨寓江西的杨筠松所著,上卷名为《撼龙经》、中下卷名为《疑龙经》的这部书谈起。钟永明看过这部书,但亦只是看过而已,好的是他的虚心与恭敬,让高其倬觉得孺子可教,颇加称许。

渐渐提到泰宁山皇陵定穴的经过,这时就是高其倬听而钟永明谈了,他谈得很仔细,而且不时用牙箸蘸着酒,在红木桌面上画图。虽然定穴是他父亲主持,而动手的却是钟永明,因此,对于高其倬所提出来的疑问,都能详详细细地解答。

高其倬一面听,一面回忆泰宁山的形势,找不出定穴有何不妥之处,便将话题一转,谈到怡亲王的墓地。

“皇上曾经打算拿泰宁山的一块中吉之地,赐给怡亲王。”他说,“那块地我也看过,因为不算顶好,就没有多看,不知道令尊看过这块地没有。”

“看过。”钟永明答说,“怡亲王看皇上有这意思,特为叫先父去细看,我是伺候了先父去的。”

“喔,”高其倬故意闲闲地问,“令尊看了怎么说?”

“先父说:这块地在平常人家,是上上吉地,以怡亲王的身份而论,也是相称的一块好地,是大富不绝之穴,不过只有两个年份好葬,一是卯年,一是未年。别的年份不是不吉,就是妨害主穴。”

“嗯、嗯。”高其倬又问,“怡亲王怎么说呢?”

“我只听怡亲王说:这块地不合我用。是不是还有别的缘故,不想要这块地,我就不知道了。”

高其倬却已经大有所悟了。不过,他没有再谈怡亲王的墓地,却跟钟永明讨论葬法跟方位——地理有三科,但通人认为只有两科,一科是形势,一科是方位。高其倬善看形势,钟家父子却是看山向、讲方位的专家,连带也要讲二十四种葬法。高其倬毕竟只是书本上的学问,谈到这些实务,倒是向钟永明很讨教了一些东西。

“通声,”高其倬在曹震送走了钟永明以后,很高兴地向他说,“怡亲王为什么不肯要那块中吉之地,我知道其中的缘故了。”

“喔、喔。”曹震答说,“请大人倒跟我说一说,让我也长点见识。”

“刚才钟永明不是说,只有卯、未两年可葬,怡亲王等不到那么久。想来你总知道,那时候怡亲王操劳过度,身子虚弱至极,自知不久了,那年是庚戌,第六年乙卯,就是今年。未年更在四年之后,亲王薨逝,何能等五六年才安葬?这话还不能奏明,奏明了皇上为难,是等到卯年再葬呢,还是不等?当然要等,可是风水到底是风水,说为了卯年下葬方始吉利,拿怡亲王的灵柩浮厝好几年,有悖入土为安的古训,上谕上如何措辞?”

“是、是!”曹震的得失目前系在高其倬身上,见他解消了难题,自然也很高兴,当下问道,“大人是马上复奏呢,还是得到陵上去走一趟再说?”

“皇上很惦念这件事,我想明天就进宫。通声,托你跟方章京联络一下看。”

方章京是指方观承。曹震答应着立刻到方家去了一趟,回来向高其倬复命,说皇帝明天上午,亲自挑选已成年而未封的近支亲贵为侍卫,不知何时才能毕事,最好后天一早进宫,等皇帝召见了总理王大臣以后,他会安排“叫起”。

“这也好。我原打算面奏以外,再详详细细写个折子,有明天一天工夫尽够了。”高其倬又说,“不过,我要找个人替我抄一抄折子,你有妥当的人吗?”

“有、有,我让舍弟来当差。”

“有令弟帮忙,那是再严密妥当不过。”高其倬欣然说道,“上午我拿底稿弄出来,请令弟下午来好了。”

曹震答应着,派魏升去通知了曹雪芹,第二天近午时分,亲自将他接到高其倬的行馆,办完了事,又亲自送他回家,少不得要给马夫人去请安问候。

“事情办妥了。”马夫人问说,“没有出错吧?”

“怎么会出错?”曹震代为答说,“雪芹在热河,办奏折办过好两回了。”

“喔,”马夫人又问,“你的差使怎么样?定局了吧?”

“定局还谈不到。不过,差不离了。”

“到什么时候才有准信儿呢?”

“那要看明天高制军进宫以后的情形了。顺利的话,三两天就有准信儿。”

“一有了准信儿,马上告诉我。”马夫人紧接着又说,“等你的差使完了,我才能定动身的日子。”

曹震答应着,又说了些闲话,方始告辞。第二天一早,陪着高其倬进宫,先在九卿朝房将他安顿好了,然后到内奏事处找到相熟的孙太监,请他派人去通知方观承,说高其倬正在宫门待命。

事情很顺利,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有御前侍卫到九卿朝房,将高其倬带到养心殿,曹震便在隆宗门等候。这一等,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等到。

看高其倬的脸色,便知奏对称旨,果然,等曹震迎到面前时,见他匆匆说道:“皇上交代,我马上得去见恒亲王,明天还要上山去看定的穴,我还不知道怎么走法,又要费你的心了。”

“是!是!”曹震急忙答道,“大人不必操心,我会料理。”

“劳驾,劳驾。”高其倬又问,“钟永明走了吧?”

“是的,昨天就走了。”

“能不能再找一找他?总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要用他得在半个月之后,不知道日子上怎么样。”

“行!”高其倬踌躇了一会说,“还有好些话,等我回来再谈吧!”

这便证实了早先的消息,确是派恒亲王主持陵工——老恒亲王胤祺行五,与先帝同年。他与先帝所痛恨的皇九子胤禟同为宜妃所出,但弟兄性情不同,胤禟刚强干练,而胤祺和平庸弱,从小跟先帝在一起时,便显得对这个同年的哥哥,敬畏如对长兄。所以先帝得位,猜忌手足,唯独对胤祺很放心,只是过于老实无用,所以不能派什么差使给他。

雍正十年闰五月,革去诚亲王爵。圈禁在景山的三阿哥胤祉,与恒亲王胤祺相继下世,而恤典不同。胤祉并未复爵,只照君王例殡葬;对恒亲王则辍朝三日,加祭二次,谥法为“温”,是皇帝继位十年以来,他的同胞手足中,死得最风光的一个。

袭爵的是恒温亲王的次子弘晊,谨守家风,为人处世,以事事小心出名,因为如此,当今皇帝才决定派他监修泰陵。当高其倬到达时,恒亲王已经接到宗人府的通知,但他认为未曾亲奉上谕,而亲王向不接见内外官员,因而高其倬的“手本”递了进去,竟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高其倬大感意外,命随行的跟班去问王府护卫,何以不见,碰了个钉子回来,道是:“王爷不见就不见,用得着有理由吗?”

“我,”高其倬亲自去打交道,“我是奉皇上面谕,来见王爷的。”

“高大人,”那护卫不卑不亢地答说,“你老官至总督,总知道王府的规矩。若说奉旨来看王爷,应该御前侍卫送了来才是啊!”

“啊!啊!”高其倬失悔了,“有位姓王的御前侍卫,倒是要送,我辞谢了。早知有这么一个规矩,我就不会跟他客气了。”

那护卫淡淡地一笑,大有“姑妄言之,姑妄听之”的味道。高其倬明明是奉旨,却拿不出证据来,心里窝窝囊囊地很不是滋味。

正在这进退维谷、大感困窘的当口,曹震赶到了,他是来接高其倬的,不道高其倬还在门房里,问知经过,再看一看那护卫的脸色,心中有数了。

“高大人,王府的规矩不可不遵。”他故意提高了声音说,“你老先请。”

说着使了个眼色,拉一拉高其倬的袖子,一起退了出来,走到车后,避人商议。

“大人略等一等,我去投帖。”

他从跟班手里接过拜匣,到自己车上捣鼓了一会,复又回至高其倬那里,领着二次登门。

“卸任江苏巡抚高大人,奉旨来见王爷。”曹震将拜匣递了过去,“有手本在此。”

“光有手本不行啊!”原来的那护卫说。

“是!除了手本,还有别的,尊驾打开拜匣就知道了。”

其实,不打开拜匣也知道了。这拜匣是那护卫第二次经手,前后分量不同,估量内中有个二十两银子的门包。于是将匣盖掀开寸许,一瞥之间,证实了估计。

“尊驾贵姓?”曹震问说。

“复姓欧阳。”

“欧阳兄,”曹震说道,“你倒想,什么事可以开玩笑吹牛,这奉旨也能假的吗?除非不要脑袋了。高大人今天进宫,为泰陵的事,跟皇上面奏,奉到上谕,即刻来见恒亲王,见过了明天一大早还要赶到陵上去呐。你就劳驾一趟,跟王爷回一声儿。”

那护卫点点头先问:“尊驾贵姓?是在内务府当差吧?”

“是的,敝姓曹行二。”

“曹二爷,话不说不明,你这么说开了,事情不就办成了?愣说要见王爷,又问为什么不见,我可就懒得跟他多说了。好吧,你先请高大人进来坐一坐,我马上去回。”

由于二十两银子的力量,高其倬很快地就见到了恒亲王弘晊。品官见亲王必须下跪,而且清朝的亲王,跟唐朝的宰相一样,所谓“礼绝百僚”,受礼而不须答礼。但行过此礼之后,恒亲王却很客气,亲自起身让座。他自己是坐在炕上,让高其倬坐在客位之首的一张紫檀大理石“太师椅”上,微微俯身向前,倾听客语,是一种很尊重的姿态。

“皇上交代,要我来面见王爷,泰陵的工程,由王爷一手主持,我是备顾问的。王爷有所垂询,尽请明示。”

三十岁的恒亲王,音吐沉着,一脸的老成持重,“自从怡贤亲王,恳辞先帝所赐墓地以后,外面风风雨雨,很有些闲话。”他慢吞吞地说,“皇上派我主持陵工,第一件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弄清楚的事,就是到底泰陵是不是万年吉壤,定的穴妥当不妥当还要请高大人指教。”

“王爷言重了。”高其倬答说,“就京西来说,只有泰宁山是万年吉壤,定的穴,亦很妥当。今天我进宫,是跟皇上回奏,怡贤亲王为何坚辞那块中吉之地的原因,皇上已经放心了。”

接着,高其倬将其地虽吉,一时却不能用,拿《疑龙经》上“地吉葬凶祸先发,名曰‘弃尸’福不来”的道理,细细讲解,恒亲王很用心地听着,还不时提出疑问。到得听完,已无疑义,神态中对他的解释,深表满意。

“定穴的奥妙在哪里,我不懂,‘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这个知,就寄托在高大人身上了。你怎么说,我怎么听,我的责任,就是看着大家,能照你的话做,一点都不能变动。”

“譬如,”恒亲王想了一下说,“这么说吧,你挑的是辰初一刻三分,梓宫下金井,我就盯住这辰初一刻三分,早一分、迟一分都不行。至于这个时刻挑得好不好,那就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了。”

高其倬听得这话,颇生警惕。恒亲王办事,持着守住自己的分级,辨明本身责任的宗旨,与他共事,也要像他那样认真才好。

“至于陵工的用人用钱,我概不过问。”恒亲王突然问道,“皇上派了你没有?”

这是指办陵工而言,高其倬答说:“除了王爷以外,派的是内大臣海工总办。”

“喔,是海望,好。”恒亲王又问,“高大人你呢?皇上怎么交代?”

“皇上交代,让我来见王爷,备顾问。”

恒亲王点点头,沉吟了一会说:“咱们遵旨办事,你未派陵工,只给我当顾问,那就是只有你我两个人打交道。要用什么人、要花多少钱,我都让海望去管。不过用人很有关系,你如果觉得谁该用、谁不该用,你告诉我,我来交代海望。假使说,该用这个人,海望不用,出了事,我参他;照你的意思,用了这个人,如果出了事,我就不能参他了。”

不参海望,自然是参保举的人,高其倬心里在想,曹震当然要保荐,但他会不会出事、会出什么,却须先顾虑。

这一层,高其倬很快地就想通了。他久任督抚,京里的规矩,不甚熟悉,以致才有辞谢御前侍卫相送、无法证明他是奉旨来见恒亲王的窘境发生。至于官官相护、联络一气的情形,无处不然。他看得多了,胸中自有丘壑。

他心里在想,以曹震的精明强干,自然识得轻重。恒亲王所重视的是陵工要一点一画照规矩办,至于该用多少工款,他不过问。曹震如果出事,亦无非是浮报工款,而这又必是与海望说好了才能下手的,根本不会出事。

于是,要考虑的是,此刻就保荐,还是看一看再说,这也容易决定,不必亟亟,谋定后动为宜。

及至告辞出府,与曹震各坐一辆车回行馆时,他的想法更透彻了,保荐曹震根本不必托恒亲王,直接向海望提出,反可避去“拿大帽子压下去”的嫌疑。如果海望不识趣,那时再请恒亲王“交条子”,海望就无话可说了。

事情很巧,回到行馆,刚刚换了便衣坐定,待与曹震细谈会见恒亲王的经过时,忽然门上禀报:“户部海大人来拜。”

海望由内大臣兼户部尚书,虽是后辈,但以目前的官位而论,较高其倬为高,又是天子近臣,自然应该具衣冠肃衣冠。哪知海望已经等不得了:“章之、章之!”他一路喊着高其倬的别号,径自闯了进来。

“海公、海公,”高其倬在屋子里高声答说,“容我换公服迎接。”

“换什么公服?我也是便衣。”说着,海望已经踏了进来,一看打帘子的是曹震,便又说道,“通声也在,好极了。”

曹震不知道他所说的“好极了”是何意思,只很客气地代尽主人之礼,等海望与高其倬相互招呼坐定,才悄悄退了出去,却未走远,只在廊下静听。

“见了恒亲王了?”海望问说。

“是的。”

“章之,我这趟差使,你看在老朋友的分上,得要多帮我一点忙,不然,我怕顶不下来。”

“言重,言重!”高其倬说,“不过,海公,我有一层难处,要请你体谅。”

“什么叫体谅?你的难处,就是我的难处。话说回来,我的难处,也就是你的难处,咱们商量着办。”

“难就难在我不便跟你商量。恒亲王的性情,你是知道的,一丝不苟,界限划得很清楚,他说:‘咱们遵旨办事,你未派陵工,只给我当顾问,就只有你我二人打交道。’又说,要用什么人,告诉他,他来交代足下。海公,你想,我的处境是不是很为难呢?”

“没有什么为难,你有什么意见,尽管先交代我。我办妥了,你就不必告诉他了。或者先告诉我,让我心里有个数儿,过后你再告诉他,让他交代我。这样子,办事不就顺利了吗?”

高其倬故意想了一下答说:“好!我遵命就是!”

“老哥儿们,说什么遵命不遵命!章之,我有几件事,要跟你商量,请你指点。”

“是,是!请吩咐。”

“第一,大葬的日子定了没有?”海望说道,“我听钦天监懂地理的人说,以山向而论,今年九月里最好,是吗?”

“是的。”

“可是,九月里怕来不及。”海望问道,“往后一点,还有哪个月份好?”

“那就是明年三月,不过不如今年九月。”

海望听得懂这话,左右望了一下,低声说道:“你不能说成一样好吗?”

高其倬觉得兹事体大,不敢随便允许,而且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要求,所以决定先把话宕了开去。

“有第一,总还有第二吧?”

“要等第一有了结果,我才能说第二。”

“这又是何道理?”

“章之,我老实跟你说吧,”海望先浮起一层歉疚的神色,“如果明年三月不行,非今年九月奉安不可,我就要把老大哥你给留下来了。”

“这话,海公,我可不明白了,请道其详。”

“我刚才说了,九月里怕来不及,因一定要赶那个月份,只有添人手,而且是要很内行、很能干的人。章之,”海望笑一笑,略停一下说,“章之,你明白了吧?”

高其倬恍然大悟,也有些生气,海望是打算用要挟的手段逼他选定明年三月大葬,否则就要奏请添派他为“恭理泰陵事务大臣”,那一来,起码得在明年三月以后,才能外放,甚或留在京里,补为尚书。做京官到底没有当督抚舒服,这一层关系不小。

考虑下来,已打算跟他妥协,但就此改口,便是屈服,毕竟心有未甘,因而仍旧用的是“宕”字诀。

“第三呢?”

“第三就得跟你要人了。”

高其倬点点头问说:“没有别的了吧?”

“就这三点。”

“好!”高其倬有了很好的主意,“第三点,我乐于遵办,保荐一个又能干、又妥当的人给你。”

“谁?”

“人就在这里,平郡王的至亲。”高其倬站起身来,往外边走。

一直在窗外静听的曹震心里明白,高其倬是亲自来找他,要为他正式举荐给海望,急忙走开几步,脸望着空中,装作只是在廊下待命,并未在窥伺似的。

果然高其倬喊了,“通声,通声!”他说,“你来见一见海大人。”

“原来你是要保荐曹通声。”海望说道,“我原来也就要请他帮忙的。”

“那就再好没有了。”高其倬转脸向刚进门的曹震说道,“海大人跟我要人,我想你应该到陵工上去效劳,哪知道海大人也有这个意思,足见是人才,到处都吃香。”

“两位大人过于夸奖了,多谢两位大人的栽培。”说着,曹震撩起下摆,蹲身下去,很漂亮地请了个“双安”。

“通声,”海望说道,“你写个履历给我,我好叫人下札子。”

“是。”

“你在北路粮台上还有差使没有?”

“已经交卸了。”

“那好。”海望又说,“你可以在陵工上多出点力。”

“是!理当尽心尽力。”

“你坐下来,”海望又说,“咱们好好儿谈一下。”

于是,曹震在下首坐了,听海望问他,易州是否熟悉、可认识哪个木工的掌柜,以及好些土木工程上的事。谈得十分起劲,倒将高其倬冷落了。

曹震一面应对,一面想到天色将晚,应该留海望吃饭,便等交谈告一段落之时,起身说道:“海大人如果没有应酬,就在这里便饭吧!”

“有两个应酬,我回掉了,锦儿原是打算跟我们高老大哥好好来谈一谈的。”

“那么,请两位大人谈正事吧!我去预备。”

“不必费事,有什么吃什么,只要酒好就行。”

“是!是!酒一定好。”

等曹震一走,海望却只跟高其倬闲谈,不及正题,主人亦无意谈客人想要知道的事——彼此仿佛取得了默契似的,有什么交涉,只跟曹震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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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第五回|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7·三春争及初春景(上)|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 - 高阳|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