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调歌头
灵宝县赏牡丹
春宵微雨后，香径牡丹时。雕阑十二，金刀谁翦两三枝？六曲翠屏深掩，一架银筝缓送，且醉碧霞卮。轻寒香雾重，酒晕上来迟。 席上欢，天涯恨，雨中姿。向人如诉，粉泪半滴垂。
九十春光堪惜，万种心情难写，欲将彩笔寄相思。晓看红湿处，千里梦佳期。
【赏析】
杨慎的父亲杨廷和在京为官期间，杨慎曾随父多次往返于京师和四川新都之间。灵宝县，今属河南。这首词当为杨慎途经灵宝时所作。
词的开头两句，即直截了当地点明题意及观赏牡丹的时间。首点时间，即春雨过后的清晨；次明地点，在芳香醉人的花径。一言空气之清爽宜人，一语环境之幽雅清静，二句极力渲染赏花情景的美好，先入为主，创造出一个令人流连忘返、痴迷陶醉的佳境。接着，作者以细腻精致的工笔刻画重点描写牡丹。“雕阑十二”，指曲曲折折的栏杆。古乐府《西洲曲》：“阑干十二曲，垂手如明玉。”“金刀”，即剪刀。“翦”，同剪。在曲折蜿蜒的栏杆旁，是谁用剪刀裁出了两三枝翠叶簇拥红花的牡丹？这里化用唐贺知章《咏柳》诗“二月春风似剪刀”的语境，移咏柳为咏牡丹。一个“谁”字，明知春工安排而故意发问，趣味盎然。以下则铺叙园中饮酒赏花的情形。“六曲翠屏”，明里指六重曲折的翠绿屏风，而暗里则喻牡丹花的丛丛绿叶衬托红花，使之愈现风采。“卮”，古代的一种饮酒器，“碧霞卮”云云，既隐有吸尽浓翠入吾杯之意，又因碧霞一词所带仙气而令人生出赏花仙境的感觉。“轻寒香雾”，本指春天微寒时的雾气，然带一个“香”色，便不免使人联想到号为国色天香的花王牡丹。“酒晕”则既实写花下饮酒逸兴遄飞，脸泛红潮，又虚写牡丹花娇艳动人，如微醉美人，笑颜灿烂。就这样在翠屏掩映的花木深处，朋友们共聚一堂，一面欣赏着美妙动人的银筝乐曲，一面品味着香醇的美酒。因为天气轻寒的缘故，连那平时总爱上脸的酒晕今日也是姗姗来迟。幽深的花木、古雅的音乐、香醇的美酒加上轻松欢快的气氛，勾勒出一幅潇洒脱俗的名士欢聚图。杨慎个性狂放不羁，有李太白之风，加之其少年得志，是有明一代四川唯一的状元郎，其风流倜傥于此可见一斑。
下片抒发作者虽身处芬芳的牡丹园中饮酒作乐，却时刻不忘故乡亲人的相思之情。“席上欢”与“天涯恨”相联属，顿可见其饮酒作乐纯属自我麻醉、逢场作戏，其实他每时每刻都情系故乡，在思念家中的亲朋好友。唐温庭筠《梦江南》云：“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天涯游子之恨，原是最基本的人类情感，在中国尤其深重，作者非太上忘情者，又何能免此）“雨中姿”，描摹牡丹花的绰约风情，已不由自主地将惜花与伤离之情打成一片。这三个短句，一写假意，一写真情，一写物象，三者之间的不谐和，使宴乐游赏的欢愉气氛一扫而空，“欢”与“恨”形成的强烈感情反差，令人读之惆怅顿生。欢乐瞬间而逝，悲情即从中来，跌宕多姿，波澜横生。“向人如诉”二句表面上写雨中牡丹，实际上却是以想象之笔写自己对家乡亲人（或家乡亲人对自己）的思念，是一种双重拟人化的表述。五代毛熙震《木兰花》词曰：“匀粉泪，恨檀郎，一去不归花又落。”又牛峤《望江南》曰：“寄语薄情郎，粉香和泪泣。”杨慎从牡丹那低垂的身影上，看到了妻子对自己的绵绵相思和苦苦等待。以牡丹花瓣上欲滴的水珠来喻相思者之泪滴，而且是“半滴垂”，比喻形象传神，生动真切，含蓄而准确地塑造出思妇的神情举止，言简意赅，蕴味无穷。以下三句，“九十春光”，谓整个春季九十日，唐陈陶《春归去》诗：“九十春光在何处，古人今人留不住。”“万种心情”，极言心境之复杂纷乱。“彩笔”，指词藻华丽的文笔。典出《南史·江淹传》，此句脱胎于宋贺铸《青玉案》词“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在大好春光转瞬即逝，万般相思又无从诉说的情况下，作者只能将无尽的相思托付于彩笔素笺，但华词丽句又怎能表达自己缠绵悱恻、刻骨铭心的思恋之情呢？这三句中，后二句实际上有一个逆挽，即“欲将”句在前而“万种”句在后的语序变换为“难写”在前、“寄相思”在后，这也突出了相思之情非言语所能尽的措意。卒章二句，作者乃明确点出思念之人之所在，更加充实了词作的容量，丰富了思乡的情蕴。“晓看红湿处”一句全用杜甫《春夜喜雨》成句，“红湿处”即指锦官城成都。作者在此巧妙地点出家乡成都，而没有丝毫抄袭杜诗的痕迹，显得自然熨帖，恰如其分。“千里梦佳期”一句显志，抒发作者对巴山蜀水的怀念和对亲人的思恋，余音袅袅，情韵悠深。
这首词表面上是写赏花，但实际上却以景抒情，表达作者羁旅在外的相思之苦。牡丹是国色天香、百花之王，但作者使它成为怀念家乡亲人的衬托和比照。春天是牡丹盛开的季节，也是撩人相思的节候。词中用美景来表苦情，手法运用得相当出色。其次，巧妙化用前人佳句，造境工丽，语言雅洁，人物形象也较为生动。况周颐《蕙风词话》虽批评杨慎负其博闻，有大言欺人之迹，但仍赞其“信有奇思妙语，非寻常才俊所及”。从此词看，评价也还是比较恰当的。不过此词格律颇有问题，下片第四、五句依律应是四、七或六、五句式，此作则四、五句式；下片第八句应是五字句，此则作七字句，与正格相比，读来稍觉不适。（孙京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