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 溪 沙

肠断班骓去未还，绣屏深锁凤箫寒。一春幽梦有无间。

逗雨疏花浓淡改，关心芳草浅深难。不成风月转摧残？

【赏析】

这首词代思妇抒念远之情，写她对久出不归的丈夫无穷思念和由此而产生的种种疑虑，对他们之间的爱情表现出担心和不安。

首句“班骓”“班”通“斑”，“斑骓”是毛色黑白相间的马。他离开家门时骑着一匹这样的马，至今没有回来，令我难过伤心。“肠断”即伤心的意思。说“去未还”，表明他走的时候说好了一定早早归来，也许还预约了归期，否则她不致如此苦苦盼望。伊人当归不归，这位深情的少妇百无聊赖，她把绣户关上，连平常喜爱的凤箫也搁置一旁，懒得吹奏。“凤箫寒”下一“寒”字，把抒情主人公心上的凄寒移注到她身边的洞箫上。这种移情通感的修辞手法古诗词中常见，不必把“凤箫寒”坐实为箫管吹出寒声。

重门深锁，百无聊赖，她只好躺在床上，求重见斯人于梦寐。可惜整整一个春天，好梦无多；有时虽曾梦见他，却又隐隐约约，似有还无。“有无间”三字表现了她迷离恍惚，神思不定的心态。

上片写她的心情，下片写她的遐想。“疏花”、“芳草”紧承过片“春”字，这两者都是九十春光中无处不有的景象。“逗雨疏花浓淡改”好理解，写雨中群花褪色；“关心芳草浅深难”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浅深难”？笔者以为，这里有一个密码。自来以花喻女性，人所滥习；芳草美人，以喻君子，也是自屈赋以来诗词中经常出现的意象。“十步之内，必有芳草”，苏轼的“望美人兮天一方”都是以芳草美人比喻男性。循此一念，我们就不难发现：“逗雨疏花”乃思妇自喻，“关心芳草”则喻指那一去不归的游子。进而思之，花色经雨而浓淡易改，思妇自伤春光易老，红颜难驻；“芳草浅深难”与郎心似水，浅深难测，这中间必有某种关系，例如寓托、比拟、影射之类。如果这种理解不错，我们就会发现：这位思妇在孤单寂寞中产生了许多遐思冥想，其中最令她担心、害怕的是“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古诗十九首》其一），他在外面也许另有新欢，把我忘记了，因此迟迟不肯归来，这样就逼出结处一个强烈的反问———“不成风月转摧残？”“不成”是“难道”的意思，“风月”指男女间的爱情。把“不成风月转摧残”换成现代汉语，就是：“难道他要永远抛弃我，把过去对我的深怜密爱变成无情摧残吗？”按照上面的理解，这阕小词的下片，全都是思妇冥思遐想中的测度之词。

当我们破译了这个密码之后，不难发现这阕小词在艺术上的显著特色：第一，这阕词语约义丰，情深意挚，就像古代女诗人写的回文诗，把心事潆洄于九曲回肠中。其次，为了表述这位思妇对游子不归的种种猜测，词中使用的语言显示出依违不定的情味，使全词更具情、词契合之美。例如，“一春幽梦”的“幽”字已具隐约之意，接以“有无间”，更显得难以捉摸。“逗雨疏花”承之以“浓淡改”；“关心芳草”承之以“浅深难”，语意更显得变幻莫测。结处用反问句，“不成”一词更见出猜疑不定的心境，摇曳不定的风情。论词境，曲径通幽；论词情，回环百结；论语言，依违隐约，摇曳多姿。乍读之，似感迷濛；细味之，境界尽出。

（赖汉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