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 楼 春
空园数日无芳信,恻恻残寒犹未定。柳边丝雨燕归迟,花外小楼帘影静。 凭阑渐觉春光暝,怅望碧天帆去尽。满堤芳草不成归,斜日画桥烟水冷。
【赏析】
大凡淡薄功利者,于亲情却极珍重。盖因人生诸事纷扰,苦难日多,若不汲汲于朝叩暮随,便须借助二三亲友聊慰平生。否则,吾等活于世上还有何等趣味可言?吴翌凤本即一介贫儒,淡泊宁静,生平所好唯诗书而已,加之中岁旅居楚南多年,故掩卷之余思乡恋旧便成了其情感的寄托。史载其老来返回故里吴县后,曾卜居城南,以著书奉母度日,由此可见一斑。本词便是其怀乡之作,格调略显凄楚,不脱此类作品窠臼,但所幸怀乡是个常吟常新的话题,因为对每个具体的人而言,故土总是最令人眷怀的所在,何况作者情感又总是那么真挚。
词的上片以小园为依托铺写近景,展示“春当来而未来”的缺憾。虽未点明所感之事,但怀乡的思绪、情感已在描摹中酝酿成熟了。“空园”并非无物,而是无人。当然,既说“无芳信”,则园中之花想也极少。按季令,此时本应是春暖花开时节,然令人心怯的春寒依然挥之不去,更兼冷雨飘洒,阻碍着花木的绽放,延迟了春燕的北归,同时也将作者的心隐隐地触痛了。在这略显清寒的春景中,多愁善感的一介文士本欲在小园中借莺歌燕舞、姹紫嫣红以解愁绪的企图完全消解了,反而更勾起了那潜隐心底的苦楚。而身处的小楼在没有紫燕的呢喃召唤及春花的映照逗弄中,无聊地低垂着一挂竹帘,将楼中人与楼外境隔绝,让人既感受孤寂之苦,又免遭领芳信而不得之罪,此种滋味,尤令人惘然。
下片则完全跳出“空园”,一笔荡开去,视野也随之打开,于表面的描景中抒写“家当归而未归”的思绪。作者满怀深情,登上阁楼,长时间抚栏远眺,寻觅乡关。这是我国古典诗词中表述桑梓之情时非常典型也是使用频率甚高的一个情景———望乡。此时,凄寒的春景中又抹上了黄昏的暝色。今人钱钟书《管锥编》曾言,黄昏正是怀人思乡之愁起时,更遑论作者已是在“小园香径独徘徊”(晏殊《浣溪沙》)之后登上楼来。正如许瑶光《再读〈诗经〉四十二首》中所云:“最难消遣是昏黄。”望着碧天远帆,心已随那帆影远去了,点点思绪,终化成不尽惆怅。“满堤芳草不成归”,化用汉淮南小山《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春日本是古人举家踏青的好时光,《论语》中便有曾晳将“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作为个人的人生指归,并深得孔子叹喟的记录。今人施蛰存曾说“王孙就是士,也就是知识分子”(《唐诗百话》),那么,作为士之一员,作者面对满堤芳绿,由人及己,追昔抚今,怅然于为事所羁,有家难回的窘境也就顺理成章了。乡思至此烘托得已是深切绵邈。结句“斜日画桥烟水冷”在落寞的收束中又为全词留下了不尽的迷惘。
(陈伟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