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 江 云

大观亭同阳湖赵敬甫、江夏郑赞侯

大江流日夜，空亭浪卷，千里起悲心。问花花不语，几度轻寒，恁处好登临？春幡颤袅，怜旧时、人面难寻。浑不似、故山颜色，莺燕共沉吟。 销沉。六朝裙屐，百战旌旗，付渔樵高枕。何处有、藏鸦细柳，系马平林？钓矶我亦垂纶手，看断云、飞过荒浔。天未莫，帘前只是阴阴。

【赏析】

大观亭在安徽怀宁县西正观门外，“大观远眺”为怀宁十二景之一，登亭眺望，长江之水一泻千里，渺茫浩瀚，舸舰迷津。此处上拒武昌、九江，下扼安庆、铜陵，为兵家必争之地，当时太平军曾与清兵在这一带大战。词题中的赵敬甫名熙文，郑赞侯名襄。赵氏曾入清军江南大营幕，词人与其同登大观亭，自然感慨良多。

上片开头即取用南朝齐谢朓《夜发新林至京邑赠西府同僚》诗首句“大江流日夜”，由此自然发出“千里起悲心”之慨，而此句亦与谢朓诗次句“客心悲未央”机杼略同。接下来又化用前人成句，宋欧阳修《蝶恋花》云：“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词人没有将“泪眼”一词写入词中，但化用前贤脍炙人口的词句，却自然地对读者起了一种暗示作用，何况在几度轻寒的气候条件下，登临此亭呢？“春幡”即春旗，旧俗于立春日挂春幡作为春至的象征，作者借此景点出了具体的时间。“怜旧时、人面难寻”用了唐崔护《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典故，指男女相识随即分离，而现在的群山也完全不像昔日青翠欲滴的峰峦，那时还有“莺燕”般可爱的情人一起吟风弄月。同时“莺燕”又可以用来喻春光物候，元张养浩《寒食游廉园》诗：“花柳巧为莺燕地，管弦遥递绮罗风。”因此，“莺燕共沉吟”又可理解为在大好春光里吟咏流连。

下片以“销沉”二字作过片的转捩，由写眼前之景、昔日之情与个人情怀过渡到写时世之感。六朝时那些修饰华美的“裙屐”少年、“百战”功成的雄兵猛将演绎故事的地方，如今都成了渔人樵夫高卧的荒凉之处，到哪里再去找那些藏鸦的平林、系马的细柳呢？“藏鸦细柳，系马平林”是谭献活用典故佳例。“细柳”、“平林”均为地名，细柳在今陕西咸阳西南，汉代名将周亚夫屯军于此，世称细柳营。隋明余庆《从军行》：“风卷常山阵，笳喧细柳营。”平林，本汉随县（今属湖北）地，晋置平林县，王莽时当地人陈牧、廖湛等率众起事，号平林兵。两地都与历史上的战争有关。但“细柳”又可直解为纤细的柳条，“平林”又可直解为平原上的树林。李白《菩萨蛮》词：“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杜甫《哀江头》诗：“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如此看来，这两句感慨时事的情味是很浓酽的。下面“钓矶我亦垂纶手，看断云、飞过荒浔”，回应前文“渔樵高枕”，化用唐杜牧《途中一绝》“惆怅江湖钓竿手，却遮西日向长安”句意，也是抒发作者自己内心的幽忧愁闷。“断云”，孤立的片云。“荒浔”，荒凉的水边。结拍“天未莫，帘前只是阴阴”，笔势略振，表达了作者失望中的希望。“莫”，同暮。词人说：天并未入暮，只不过暂时阴沉罢了，言外之意是国家尚有起衰图强的希望。如此作结，则全篇不致过于萧瑟。

谭献的长调实胜于小令，显得更有生气。长调重在发端，本词以“大江流日夜”突兀起调，由此将盛衰之感、悲凉之气贯穿全词，可谓深得词中三昧。

（涂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