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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综
【作者小传】
(502—528)字世谦,北魏南兰陵(今江苏武进)人。梁武帝第二子。梁时,封豫章王。曾任南徐州、郢州刺史、丹阳尹。综母吴淑媛本齐废帝东昏侯宫人,为梁武帝所纳,七月而生综,综因而自疑为东昏侯遗腹。武帝普通六年(525),由南兖州刺史任上,出奔北魏。改名缵,字德文。北魏封为丹阳王。后因谋反,被执死。事迹具《梁书》卷五五及《南史》卷五三本传。《艺文类聚》存其诗二首。
听钟鸣
萧综
历历听钟鸣,当知在帝城。西树隐落月,东窗见晓星。雾露朏朏未分明,乌啼哑哑已流声。惊客思,动客情,客思郁纵横。翩翩孤雁何所栖,依依别鹤半夜啼。今岁行已暮,雨雪向凄凄。飞蓬旦夕起,杨柳尚翻低。气郁结,涕滂沱,愁思无所托,强作听钟歌。
萧综,梁武帝萧衍第二子,实为齐东昏侯萧宝卷的遗腹子。他曾经私发东昏侯墓滴血认亲,对梁朝一直心怀异志,终于在梁武帝普通六年(525)投奔北魏,封高平郡公、丹阳王,更名赞。《洛阳伽蓝记》云,洛阳城东建阳里,“有土台,高三丈,上作二精舍。”“有钟一口,撞之闻五十里。”“萧衍子豫章王综来降,闻此钟声,以为奇异,造听钟歌三首传于世。”但据《梁书·萧综传》云:“初,综既不得志,尝作《听钟鸣》《悲落叶》辞以申其志。”并载有《听钟鸣》三首,其中有“二十有馀年,淹留在京域”的句子,可见此诗作于梁朝都城建康(今南京)。因为萧综二十三岁投奔北魏,而他在洛阳仅生活了八九年光景。只是梁书所载与《艺文类聚》、《文苑英华》等书收录的《听钟鸣》(即本文所赏析的)很不相同,后者当如《洛阳伽蓝记》所云作于洛阳。
萧综由南入北,抵达洛阳,辗转反侧,良多感慨。深夜,钟声传来,历历分明。昔在梁,今在魏,南朝北国,咫尺相异。“当知在帝城”,是这钟声使作者确切知道已经身在北魏帝城洛阳了。急剧的变化与转折,有恍如隔世之感。披衣而起,只见“西树隐落月,东窗见晓星。雾露朏朏未分明,乌啼哑哑已流声”。西边黑黝黝的树梢,掩映着影影绰绰的落月。东方启明星正在低空闪耀。夜空中弥漫着湿漉漉的雾气。“月落乌啼”,乌鸦耐不住寂寞,已经哑哑叫唤。这是凄清、空寂的景色,蕴含着作者下意识的沉重心态。萧综处心积虑要离开梁朝,一旦到了北魏,新来乍到,夜半钟声,还是惹起许多思绪。沉沉夜色,漫漫迷雾,兴许是前途茫茫的感受;落月晓星,鸦声阵阵,兴许是内心忧虑的外流。“惊客思,动客情,客思郁纵横。”“客思”“客情”是羁旅之感,用“惊”“动”,承接上文,表示“客思”由景色引起。愁思郁结,盘旋胸中,所以称“郁纵横”。“翩翩孤雁何所栖,依依别鹤半夜啼。”孤雁翻飞,不知栖于何所?别鹤依恋,夜半犹在哀鸣。“孤雁”是作者自喻,离群北飞,如何安身?“别鹤”喻指违离的夫妇。这里是作者对留在南朝的妻子的怀念。萧综是八月之后到洛阳的,“今岁行已暮,雨雪向凄凄”是联想以后岁尾年末,雪花飘飘。眼前则是“飞蓬旦夕起,杨柳尚翻低”。蓬草飘忽无定,与“孤雁何所栖”的含义相同。“杨柳尚翻低”意味着密密愁思起伏不定。最后四句为结束语:“气郁结,涕滂沱,愁思无所托,强作听钟歌。”内心愁苦,珠泪涟涟,因《听钟歌》寄托郁结。
这首诗多用景物形象表达情思,质朴含蓄,颇有情味。诗中形象较为丰富,有破晓前的夜景,有雾与雪、飞蓬与杨柳、乌鸦、孤雁与别鹤,观照分明,含义各别。反复运用,似乎重复,实际是表示愁思郁结迴环。结构上从听钟鸣到“强作听钟歌”,首尾呼应。所思所愁,都在钟声的笼罩下。钟声用以报时,随着一次又一次的钟响,一刻又一刻的流逝时光,作者更觉彷徨,更是“愁思无所托”,烘托出浓郁的气氛。
(吴锦)
悲落叶
萧综
悲落叶,联翩下重叠,重叠落且飞,纵横去不归。长枝交荫昔何密,黄鸟关关动相失。夕蕊杂凝露,朝花翻乱日。乱春日,起春风,春风春日此时同。一霜两霜犹可当,五晨六旦已飒黄。乍逐惊风举,高下任飘飏。悲落叶,落叶何时还?夙昔共根本,无复一相关,各随灰土去,高枝难重攀。
萧综母亲为齐东昏侯萧宝卷宠妃吴景晖,齐灭,为梁武帝萧衍所得,不久生萧综,宫中多有怀疑。后来,萧综私发东昏侯墓,滴血认亲,自认是东昏侯的遗腹子。从此以后,萧综视梁为仇,常怀异心,专伺时变,郁郁不得志。“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一叶且或迎意,虫声有足引心”(《文心雕龙·物色》)。萧综于萧萧秋风之中,以落叶为喻,“以申其志”(《梁书·豫章王综传》),写下了这首《悲落叶》。
诗的开端写了秋气袭来,落叶联翩而下,层层叠叠;忽又卷起,到处飘零。这无根无柢,随风飘散的落叶,成为没落者命运的象征。从作者的处境来说,正是齐梁易代之际齐朝统治集团覆亡的写照。梁武帝萧衍代齐的过程中,齐东昏侯萧宝卷死于非命,齐和帝萧宝融为巴陵王。齐湘东王萧宝晊及其弟宝览、宝宏,邵陵王宝攸,晋熙王宝嵩,桂阳王宝贞,均遭杀戮。鄱阳王萧宝寅北奔至魏。凡此种种,岂不是肃杀秋气中纷纷凋零的落叶。今日的落叶,昔日的浓荫,于是回顾往昔,“长枝交荫昔何密,黄鸟关关动相失”。密密的枝叶,交相覆盖;叽叽喳喳鸣叫的黄鸟掩映其间。进而由叶及花,春风骀荡,春光融融,夕蕊凝露欲滴,朝花辉耀春阳,叶绿花红,欣欣向荣。这是以往昔之盛反衬今日凋零之衰,叶落之悲,逼进一层。这里的寓意是回顾南齐,也曾有过兴旺发达的美好时光。
终于秋霜降临,“一霜两霜犹可当,五晨六旦已飒黄”,鲜花与绿叶,一道凋零枯黄。这意味着萧衍运用种种谋划,灭了齐朝,建立梁代。“五晨六旦”说明并非朝夕之间,而是有一个过程的。南齐七帝,首尾二十四年,最高统治集团内部,互相残杀,几乎没有宁静的时刻,它的灭亡是历史的必然。所谓“长枝交荫昔何密”的盛况,不过是作者的想象,是与它终于灭亡的情景比较而言的。在落叶纷纷之中,“乍逐惊风举,高下任飘飏”则不同于前面所悲的落叶群体,而是描摹一片落叶,更切近于作者的自况。惊风突起,落叶飘飏,似为萧梁代齐,造成了作者失去继承君位的离奇身世的观照。“夙昔共根本”,枝叶相连,现在四散飘零,落叶随灰土;所有的南齐皇族子弟,再也不可复归金枝,恢复玉叶的地位了。无可奈何的苦闷心情,寄之于落叶来表达。
这首诗运用顶真的修辞方式,如“联翩下重叠,重叠落且飞”“悲落叶,落叶何时还”等。全诗句式长短错落,婉转流动,具有民歌风味。它的艺术表达方式有力地加强了全诗思绪起伏、悲痛绵延的感情色彩。
(吴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