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

穆旦

我们都在下面，你在高空飘扬，

风是你的身体，你和太阳同行，

常想飞出物外，却为地面拉紧。

是写在天上的话，大家都认识，

又简单明确，又博大无形，

是英雄们的魂魄活在今日。

你渺小的身体是战争的动力，

战争过后，而你是唯一的完整，

我们化成灰，光荣由你留存。

是大家的心，可是比大家聪明，

带着清晨来；随黑夜而受苦，

你最会说出自由的欢欣。

四方的风暴，由你最先感受，

是大家的方向，因你而胜利固定，

我们爱慕你，如今属于人民。

一九四五年五月

选自《旗》，文化生活出版社1948年版

“旗”是人们制造的，但它多半不属于某个个体，而往往是群体的标志、民族的象征。在大千世界中，再也没有什么比“旗”更富于象征的意蕴和深沉的情感了，穆旦作为一个具有现代派诗风的诗人，对“旗”如此情有独钟是不难理解的。

此诗句式整齐，格调典雅，和“旗”本身庄重的性质正相吻合。从具体表现来看，诗人并未流于简单化、概念化的演绎，他运用多种角度，从不同的侧面展示了“旗”的风采。首先，他善于从“旗”的外形和本质的矛盾中进行开掘，提炼出冷静而深邃（用“九叶派”诗人常用的话来说，就是具有“知性”）的诗行：“旗”在飘动时“常想飞出物外，却为地面拉紧”。写在“旗”上面的话“又简单明确，又博大无形”，在战争风暴中，“你渺小的身体是战争的动力，/战争过后，而你是唯一的完整”。须知“旗”的生命力正在于这些矛盾之中，如果“旗”完全伏在地上，那只能是人倒旗偃的溃败景象；如果“旗”完全失却了和地面的联系，又会如断线风筝，丧失存在的价值。如果“旗”包含的话语不“简单明确”，人们就会因不懂而离开；如果“旗”的语言不“博大”庄严，又不可能持久地召唤群众去战胜重重困难。所谓“战争过后，而你是唯一的完整”，则是以极其冷峻的语调暗示人民大众在抗日战争中承担了最大的牺牲，到最后才高高扬起胜利的“旗”，保持了民族的尊严和“完整”。穆旦作此诗是在1945年5月，抗战胜利的前景已经变得十分明朗了。

诗人又把“旗”放在人民大众中间，作为人民大众的一员进行比较和赞颂：“是大家的心，可是比大家聪明”，“是大家的方向，因你而胜利固定”。虽说运用了“拟人化”手法，但由于仍然扣住了“旗”的特性（譬如说在对日本帝国主义的战斗中，我们的“旗”插在哪里，“胜利”就“固定”在哪里）来表现，因此读来只觉得一种会心的愉快，而无生硬做作的弊病。

总之，《旗》是一首化抽象为具体、变热烈为深沉、聚多端于一身的诗，一首不同寻常的咏物诗。

（孙光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