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
穆旦
慷慨陈词，愤怒，赞美和欢笑
是暗处的眼睛早期待的表演，
只看按照这出戏的人物表，
演员如何配制精彩的情感。
终至台上下已习惯这种伪装，
而对天真和赤裸反倒奇怪：
怎么会有了不和谐的音响？
快把它削平，掩饰，造作，修改。
为反常的效果而费尽心机，
每一个形式都要求光洁，完美；
“这就是生活”，但违背自然的规律，
尽管演员已狡狯得毫不狡狯。
却不知背弃了多少黄金的心
而到处只看见赝币在流通，
它买到的不是珍贵的共鸣
而是热烈鼓舞下的无动于衷。
1976年4月
选自《穆旦诗全集》，中国文学出版社1996年版
《演出》当然是写演戏，写演员在台上的种种表演。全诗共4段：第一段写演员在台上的情感表现，而这种情感是按照戏中人物的表演所需要而“配制”的，是导演（暗处的眼睛）“早期待”的，它与生活中真实的人的情感并不是一回事。第二段写这种表演是以反常为正常，因此演员和观众自然都是习惯了的，如果谁不按这种剧情设计演出，而天真赤裸地表达生活中自我真实的感情，那就会让人感到奇怪，成为不和谐，那么就要“削平，掩饰，造作，修改”。戏本来就是以假为真，以真为真就不是戏了。第三段作者写自己的认识：戏原来就是为追求“反常的效果而费尽心机”的，但这种形式越完美，距真实的生活却越远，因为它“违背自然的规律”。第四段写戏剧这种以假作真的“演出”，结果是背弃人心，使虚假得以嚣张，被人们看穿之后是不可能得到共鸣的，人们对其冷漠就是自然的结局了。
这首诗表面是写戏剧的“演出”，实际上是写社会人生的大舞台，是作者借题发挥，对社会人生的一种反常现象的针砭，对社会人生中一些虚假现象表示的愤慨。它所呼唤的是真实的生活，希望能剥去生活中的那种伪装，使人们回到真实自然的和谐生活环境。
《演出》这首诗写于1976年4月，那时正是十年动乱、“四人帮”肆虐的最后时期。诗人看到了太多的社会与人际关系的反常，真情遭到压抑，使诗人感到不满和激愤。他曾说，“没有一种求真之心”，一个人就不会去写诗。他从“演出”得到灵感，终于把自己这种“求真之心”表达出来了。这首诗包含了社会人生的极大容量，但却在短短的十几行诗中很平静而清晰地表现出来。这是一种深厚而老辣的艺术功力所达到的境界：看似平常最奇崛！这在诗艺的追求与探索中，是很值得我们回味和思索的。
（朱先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