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统购统销以后农民基本没吃饱过
面对粮食短缺的尖锐矛盾,毛泽东让中央财经委员会拿出办法。中财委负责人陈云因病在外地休息,由薄一波主持工作。此时,各城市粮食进一步紧张,此时陈云顾不得养病,急忙赶回北京。中财委开始提出8种方案,最后选定统购统销的方案。陈云1981年回忆说:“我下决心搞统购统销,钻了两个礼拜。那时候许多同志不赞成……到了十月一号,在天安门城楼上,我跟毛主席讲,不搞这个我们没有出路。”所谓统购统销就是借助政权的强力,把全部粮食都置于政府控制之下。农民生产的粮食全部卖给国家,所需要的粮食全部由国家供应。农民自己食用的数量也得由国家批准后才能留下。全国城镇5000多万个家庭每家一个粮本,凭粮本供应粮食。在市面上没有国家的粮票买不到一口吃的。这种作法当然会引起农民的强烈不满。1953年10月10日,在全国粮食会议上陈云说:“我现在是挑着一担‘炸药’,前面是‘黑色炸药’,后面是‘黄色炸药’。如果搞不到粮食,整个市场就要波动;如果采取征购办法,农民又可能反对。两个中间要选一个,都是危险家伙。”
在专制制度下,剥夺和保障是并存的。中央政权剥夺了老百姓的劳动成果,但给老百姓以最低生活保障。从陈云肩担两个“炸药包”的体验可以看到,一个政权想为其被统治者提供必要的保障是非常困难的。政权不是万能的,“一家包天下,天下靠一家”是很难很难的。所有的国家主义者都轻视了这种困难。
1953年10月2日晚,毛泽东主持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听取了陈云的汇报,采纳了陈云的建议。除国家以外,任何人都不得做粮食买卖。农民的粮食只能卖给国家,不能卖给他人。《中共中央关于粮食统购统销的决议》中规定,“所有收购量和供应量,收购标准和供应标准,收购价格和供应价格等,都必须由中央统一规定或经中央批准”。统购统销不仅是解决城市粮食问题的手段,也是计划经济体制的重要组成部分。
还需要指出的是,当时全国自耕农户有1亿万几千万户。国家直接向一家一户收购粮食遇到了技术上的困难。于是,把分散的农户组成合作社就成为必要。农业集体化,不仅是社会主义理想的需要,也是粮食统购统销的需要,即国家控制粮食资源的需要。
在统购统销中,国家规定了城镇人口每月的粮食定量。各省为了使自己有一定的余地,
在国务院规定的定量中又扣除一部分,使居民的粮食定量略低于国家的定量。
表21-31956年每人每月的粮食定量(单位:市斤)居民类型十五个城市的标准国务院规定标准
55.00
44.0035.00
平均数26.07
27.70特殊重体力劳动者51.72重体力劳动者41.49轻体力劳动者32.57大中学生32.75一般居民及10周岁以下儿童26.156-10岁儿童20.563-6岁儿童8.859.003周岁以下儿童7.898.00资料来源:粮食部计划司统计资料今天看来,城镇这个定量并不低。但当年副食供应很少,吃不上油,吃不上肉,粮食是人们热量的主要来源。虽然城镇居民总是感到饥肠辘辘,但对农民来说,这种有保证的粮食定量是一种求之不得的特权。
35.00
22.00
27.50
统购统销是1953年12月实行的。在农村的口号是,把余粮卖给国家。实际上,地方官员为了超额完成征购任务以显示自己的政绩,农民卖掉的不是余粮,而是被强制性地把口粮、饲料和种子也卖掉了。
1954年9月,粮食部长章乃器在上引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关于粮食问题的发言中说,1953年7月-1954年6月粮食年度,粮食收购数比上一年度增加了77.78%,1954年6月底以前的库存比去年同期增加了51%。这仅是统购统销实行半年的成果。
章乃器部长说粮食库存比上一年同期增加了51%,这是事实的一面。但是,还有事实的另一面,即由于粮食需求增加,使库存逐日减少。当时,粮食部和中央财经办公室提供了1954年全国粮食库存减少的数据:4月6日库存为477.93亿斤;4月9日库存为469.61亿斤;4月12日库存为465.79亿斤;4月15日库存为456.52亿斤;4月19日库存为446.42亿斤;4月23日库存为434.50亿斤;4月28日库存为422.81亿斤;4月30日库存为416.56亿斤;5月6日库存为400.54亿斤;5月10日库存为389.43亿斤;5月13日库存为378.96亿斤;5月17日库存为370.20亿斤;5月20日库存为360.77亿斤;5月24日库存为352.84亿斤;5月27日库存为346.02亿斤;6月10日库存为317.38亿斤;6月22日库存为301.98亿斤;6月30日库存为298.92亿斤。中央财经办公室和粮食部紧锣密鼓地向中央提出这样一组数字,有如一次次警报,可见当时主管粮食的干部们心情之急。国家领导人眼看着全国粮食库存从477.93亿斤逐日降到298.92亿斤,心里也一定无比焦急。这种焦急的心情将转化为加强对粮食的统购力度,转化为统购指标的提高。
第二年,统购任务进一步提高,1954年6月15日,中央人民政府国家计划委员会给粮食部的计划是:征收309.8亿斤,收购569.73亿斤(指标分配到各大区)。二者合计879.53亿斤,比上一年度增加了21.98%,,而1954年是百年不遇的大水灾。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在湖北省浠水县农村,那时由于打场后粮食全部被强迫卖给国家了,秋收后一个多月,农民就没有吃的。这时乡政府不得不再开供应粮食的条子,农民拿着条子去买粮食。每到星期天,我们这些小学生都到三里以外的乡政府去排长队开条子,每次只开五斤到十斤。我们拿着这宝贵的条子再到五里以外的粮库去排队买粮食。
和有些地方比起来,我的家乡还算幸运的。为了完成过高的征购任务,有的地方,对没有完成征购任务的农民随便扣上种种“帽子”进行斗争。封门、搜查、捆绑、吊打的情况在不少地方均有发生。有关文献记载:“广东省新会县莲溪乡党支部在县委负责同志指示下捆绑农民,全乡捆绑了八九个人,乡干部拿着秤挨家挨户收粮食,不卖的当场绑起来。将一名用粮食喂鸭子的中农进行斗争。甚至没收了不卖余粮的农民的土地证。高要县第九区在购粮中捆打了53人搜屋36户。湖南全省因购粮问题被迫自杀者111人。”
据粮食部统计,1954年统购中死亡710人,其中自杀566人,自杀未逐35人,送粮而死的74人。主要是被迫自杀。其中湖北150人,河北130人,河南108人。显然,这个数字是不完全的。
中共中央华南分局1955年2月2日《华南分局关于目前农村紧张情况与措施的报告》
反映实行粮食统购以后,农村的紧张情况:一,在购粮运动后期(1954年12月下旬),各地都普遍发生农民大量杀猪杀鸭的情况。二,在中山、新会、南海等部分地区,发生农民退田,甚至交土地证,认为这些土地产量低,负担不起购粮任务;三,农民吃不饱,生产积极性不高,出勤率大大降低;四,农民对粮食问题顾虑很大,中山县港口镇附近的农民在晚间偷偷去看粮仓中的粮食是否运走,农民看到调运粮食的船开走后站在河边哭泣。没有领到购粮证的缺粮户到干部家中哭哭啼啼;四、对党和政府普遍流露出一种不满情绪。“辛苦一年没得吃”,“共产党好是好,但是现在整死了”。这篇报告还透露曾发生过群众性暴乱事件――“中山港口事件”。
1955年4月22日,国务院第一办公室提供的几篇题为《关于农村粮食紧张情况的调查》中反映,山东郓城县按实际产量只能购余粮2022万斤,上级下达了3300万斤任务,实际完成2900万斤。由于任务过重,干部强迫命令,比较普遍对群众捆打游街。三区一副区长在彭庄乡陈庄领导秋购中,造成自杀3起。区干部在杨庄集逼粮,打8人,扒衣服挨冻16人,吓跑3人,一些群众不敢在家里睡觉。郓城县自统购统销以来,曾发生两起群众骚乱。浙江金华地区在粮食征购中,违法情况严重。据东阳、义乌、浦江、金华、兰溪、寿昌、建德、汤溪、淳安等9个县统计,共有570名干部有强迫命令和违法乱纪行为。其表现:搜仓、封仓、封碾257户;非法关押、斗争、捆绑、吊打、刑讯逼供农民178人,罚款24户。
浙江省1954年粮食产量141亿斤,征购共51亿斤,占总产量的36%强。由于统购粮食任务重,农民顶牛,干部强迫命令。1955年粮食工作中,除附加7%外,又扫了几年尾欠。全省公粮完成112%。统购中顶牛,死了134人。龙游县因粮食供应不足饿死4人。衢州地委副书记到开化县一个村了解,全村72户,只有3户有饭吃,农民吃树皮、草根,脸色青肿。开化县126个村,这样的村有39个。农民说:“共产党把我们当鱼鹰,脖子一压,大鱼小鱼都吐出来了。”杭县开扩大干部会,乡村干部哭的就有20多个。上面批资本主义尾巴,群众骂不实事求是。另一报告也反映了浙江统购统销以后的情况:“现在猪、羊减少三分之一至二分之一,卖家俱,吃种粮,要饭,卖子女,请愿,老弱者躺在床上饿死等现象已续有发生,呈不稳之象。”
在统购统销初期,出现了大量的反抗和严厉惩罚。湖南常德地委作出的决定:“对破坏计划收购和计划供应的反革命分子,应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惩治反革命条例》治罪”。云南在统购统销实行初期,发生过批斗农民,导致多起死人事件,也发生过暴力抗拒。四川省德昌县在1954年成立“保卫粮食统购统销办公室,”召开群众大会25次,判决29人,其中死刑1人,有期徒刑23人。1953年四川石柱县法院与公安局组成“保卫收购办公室”召开公判大会9次,判处死刑2人,有期徒刑5人,管制2人。1954年福建省邵武县发生群众骚乱,定性为“反革命煽动群众,破坏粮食统购统销”,逮捕114人,16人被处决,56人判有期徒刑,9人管制。
大量的农民反抗事例表明,农村粮食的确紧张。粮食部门怎样看农村粮食紧张呢?1955
年粮食部为李先念副总理起草的报告中是这样说的:
有人认为,今年春季,我国农村粮食情况的某些紧张,主要是由于国家统购的粮食过多了。是不是这样的呢?不是的……两年来粮食统购数量我认为没有超过农民可能的限度。我们供应给农村的粮食不是少了而是多了。如果还要我们多销,那是说不过去的。”报告列举了地主、富农闹粮的例子后接着说:“农民叫喊缺粮食是虚假的,都是农民自发势力的叫喊。”“粮食紧张是不是出口多了呢?不是。1953年出口粮食32亿斤,1954年出口39亿斤,为了进口机器设备,不出口是不行的。
令人悲哀的是,粮食部门这种与事实不符的看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左右了国家主要领导人的思想。不管农民怎样发出饥饿的哀嚎,上面都当成是自发势力的叫喊,而当时认为农民中间的“自发势力”是反对社会主义的势力,甚至当作反革命煽动的结果。情况最严重的可能要算广西。由于虚报产量,征购过多,1955年广西饿死的人数以千计。尤其平乐地区的平乐、荔蒲、横县3个县,发生大规模饿死人、浮肿病等严重事件。据统计,1957年6月国务院52次全体会议,监察部部长钱瑛作《关于1956年广西省因灾荒饿死人事件的检查报告》。同时,国务院作出《关于广西省1956年因灾饿死人问题给有关失职人员处分的决定》,省委第一书记陈漫远和省委书记郝中士、肖一舟撤销党内外职务,3人均调离广西。同时,分别给平乐地委、专署和平乐、荔蒲、横县三县县委、县政府有关失职人员撤职留党察看、记过、严重警告等处分。有的干部不服,认为饿死人是统购统销造成的。说这些话的干部被开除党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