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16期：县变市还是区，法国和北欧生育牛，女权要看收入，DTN协议
2019年9月3日睡前消息文字版第16期
【睡前消息16期文稿】如果中国也收“单身税”，靠谁来生下一代？
过去县级规划经常变动，最近30年较少，未来几年又要大变动
8月30日温州出了个大新闻，苍南县的龙岗镇直接升级成了县级市，比苍南县的行政级别还要高一点，这在新中国的历史上是不是头一次？
从县里面切出一块土地建市不是第一次，而且也不罕见，只是最近二三十年做的少，所以新一代网民觉得新鲜。
从字面上说，“市”的意思是商业中心，是农业社会对立面。自古以来，中国的基本行政单位都是县，就算到了最后一个王朝，就算是北京、上海这种大城市，也是交给不同的县政府管理的。
“市”这个单位成为主要行政区，是民国和新中国才有的事情，所以追根溯源，大多数市都能追溯到某个县，一般称为母县。从母县里面切出“非农业”的经济中心变成一个市，是行政升级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
我举个例子，山东历城县分出城区，是现在的济南市。江宁县的城区变成了南京市。两市的行政级别都明显高于原来的县，这就是民国时期就在进行的改革。
不考虑这些省会或者地区中心，只看县级行政区，新中国类似的操作也很多，甚至可以说，这是80年代之前最常见的行政区划调整方式。比如说河南的舞阳县，秦朝就有了，2000年没什么大变动。到了1970年国家搞三线建设，要建设特厚钢板厂，在舞阳县画出几个公社，差不多相当于现在一个镇的地区，成立了舞阳工区，工业产值比舞阳县大好多倍。舞阳工区变动几次，到1990年成为舞钢市。现在武阳县归漯河，武钢市归平顶山，行政区划已经完全分开了。这就是因为工业开发，所以要从县里切一块建市。
再举个例子。陕西的杨凌区过去也是武功县一个镇，因为这里有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和好几个研究所，是国家级的科研中心。所以1979年就成立了杨凌特区，后来变成杨凌区，现在国家示范区，反正行政级别一直比武功县高。
那按照这个逻辑，如果某个市的工商业地位下降，是不是有可能撤销建制，重新变成县的一部分？
对。比如说河北省曾经有个胜芳市，1945年日本投降以后就建市，是新中国政权最早控制的几个城市。解放战争期间，解放军打了两场胜芳战役，就是要守住这个重要的城市节点。胜芳之所以建市，是因为大运河和马车道路在这里交叉，是重要的交通枢纽和商业中心。解放天津之前，华北的7000个干部要去接管天津，接管中国第二大城市，进城之前就调到胜芳训练适应城市生活。
但是大运河的地位被铁路取代了，胜芳当时不通铁路，在工业化时代衰落很快。解放后胜芳先是被并入霸县，叫做胜霸县，胜还在前面。但霸县有京广铁路，发展快，1958年后来居上，把胜芳变成了下属的镇，县的名字还叫霸县。1990年霸县升成了霸州市，胜芳到现在还是一个镇。虽然经济比一般的乡镇肯定发达，但不会再独立建市了。
我甚至还能找到建市又并回去的案例。山西侯马市，过去是曲沃县的县城，50年代这里被确定为山西南部的工业中心，工厂越来越多，终于在1971年独立出来，成了一个县级市，曲沃县另外建的县城。但是到了21世纪，侯马的工业相对衰弱，曲沃的农业大县地位一直保持，两边又要合并。合并以后政府设在曲沃县城，但是名字叫侯马市。侯马市从独立到合并，就是典型的经济基础决定行政区划。
类似例子还有很多，7月16日第二期睡前消息，我们介绍过黑龙江省伊春市的林场地位下降，因此撤了七个县级区。广西的合山市只有10万人，是过去南方重要的煤矿，1981年从来宾县切出来的，目前看来迟早也回到来宾。
举了这么多的例子，是给大家介绍一下新中国建设的逻辑，这些逻辑都能用来支持龙岗市的独立。首先，龙岗周围的行政区划并不算稳定，母县苍南县也是个新建的县，1981年才从山阳县分出来。分县之前，山阳县5700多平方公里，和上海市差不多，分开以后，苍南县还是浙江第一大县，130万人，县政府社的灵溪镇。但是经济中心和港口都在东边的龙岗镇附近。1990年龙岗工业产值在全县28%，苍南县已经形成了两个中心。去年龙岗镇人口38万，gdp305亿占全县60%，财政收入占全县的四成。无论从绝对数量还是相对是来看，龙岗镇和苍南县剩下的农业地区已经拉开了差距，完全可以独立建市，而且符合新中国的规则或者说惯例。
但是网民把龙岗升级当成大新闻，证明最近30多年类似的升级很少，地方政府往往是以建开发区的形式来管理新城，而不是建立正式的行政区划。这说明国家的调控能力相对下降，地方行政体制的惯性越来越强。现在国家克服阻力，建立龙岗市，说明国家在行政区划方面开始恢复80年代以前的灵活性，今后会有更多的镇变成市。
除了龙岗市，从七月份到现在，全国还有六个县变成了县级市。陕西子长县、湖南邵东县、安徽广德县，黑龙江嫩江县、四川射洪县、河南长坦县。其他有希望的县也在努力争取，比如说贵州的德江县就专门成立了撤县设市的领导小组，宣布今年必须成功。这些县为什么都拼命想要变成县级市呢？
我们家乡平泉也是刚刚改成县级市。就我理解县改市对当地很多人有好处。首先县级市很多机构比县高半级，县改市可以提升干部级别。其次，县级市的审批权更多，一般的县只能审批100万美元的外资项目，县级市就能批三千万美元的，江苏某些县级市甚至能批1亿美元的。但是县改市不是一两个干部能推动的事情，最关键的两个原因还是财政分配，影响整个干部群体。
从花钱的指标来看，县财政可以提取5%搞城市建设，县级市就能拿7%。现在县城越来越大，改成市，市城建设才能满足发展需求。
从分钱的角度说，地级市喜欢把项目和财政向市区集中。县城虽然代表的一个县，但级别上只是一个镇，这争不过市区。
所以，县城客观上被地级市剥削，严重的地方要额外转移20%到30%的资源到地级市城区。
2009年，财政部建议发达的县直接向省里报财政，很多地级市就赶紧把县改成区，希望能够继续控制这些地方，激发了很多矛盾。比如说广东顺德变成佛山一个区以后经济增长速度明显下降。之前浙江黄岩被台州吞并成区，地方代表把站在台州一边的官员撤职了，矛盾非常激烈，到现在人民网上还有当时的记录。
过去云南有个地级龙川市，后来因为矿采光了，变成了昆明的一个区。去年七月份，东川区民政局公开征求人民意见，准备重新变成一个市，哪怕是县级市也无所谓，就是不想让昆明市继续控制财政的规划。
所以，发达的县级行政区要升级县级市，一方面是为了争取更多权力，另一方面是避免变成区的命运。中国的地方利益很复杂，我这里只能描述几个侧面。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今后几年中国的县会快速减少，市增加的更快。2017年中国还有1400个县，数量是县级市的4倍，以后这个人比例可能会变成1:1。
生育率要学法国和北欧
2017年，未婚妈妈张萌去领生育保险金，被政府拒绝了，他因此就起诉了街道的办事处上海社保中心，但都败诉了。8月28日，这个案子有了进展，上海高级法院受理了再审申请。督工你怎么看这件事？
这件事的本质是国家现行政策以家庭为单位发送生育保险，提供儿童福利。反过来看，就是经济上不鼓励非婚生育，打击单身。说起反对单身，我首先想到的是韩国。
2015年韩国官员策划过单身税，最后虽然没有专门征收，但是很多减免政策只允许家庭申报，单身不能享受，也等于收了单身税。日本、德国有类似的政策，夫妻两个联合申报收入，免税额度大于单身的两倍，用经济压力逼人结婚。
但是过去十年，德国平均每个妇女生1.3-1.4的孩子，日本也只有1.4。南朝鲜最惨，去年只有0.98，五千万人口的南朝鲜婴儿数量比两千五百万人的北朝鲜还少。单身税并没有起到促进生育的效果，咱们中国也没有资格嘲笑韩国、日本。韩国预计20年后才出现人口下降。
延边的朝鲜族从1996年开始就出现人口下降，现在江苏省平均结婚年龄是34岁，如果把上海和周围的5000万人单独拿出来分析，平均每个妇女生0.7-0.8个孩子，这不如韩国，更不如日本。当然人口下降未必都是坏事，中国人均资源这么少，过去几十年，政府一直希望把人口控制到10亿左右，甚至是八亿，但是人口下降的过程不能太剧烈，也不能一直降，每个妇女的生意数不到1，这显然太低了。
现在中国的大多数人口都在追求类似于北京上海的城市生活，如果我们政策上不调整，很快整个中国都会出现持续的人口暴跌，这是一个必须尽快解决的问题。
从全世界的数据来看，工业化和城市化降低生育率，这是必然的趋势。农业社会高死亡率，高出生率，工业社会确实不需要生那么多孩子抵抗饥荒的风险。但是各国收益率降低的幅度是不同的，在全世界最先进入工业社会的西欧，大多数国家的妇女只生1.6个孩子或者更低。但是法国和北欧的瑞典挪威不一样，他们每个妇女生育数字接近2，这经验很值得我们学习。
这个数字是很惊人，但是和上海未婚妈妈有什么关系呢？
绕的有点远，但是这就要说到法国和北欧国家的两个共同点：
第一、重视儿童福利，政府尽可能提供社会化抚养，减轻父母的育儿压力。
比如说法国，除了给每个儿童发放现金补贴之外，从70年代开始就建立国家育儿体系。从早上七点到晚上父母下班，三岁以上的孩子都可以进入国家幼儿园。巴黎97%的儿童都在国家幼儿园长大，最落后的科西嘉岛，也有87%的儿童从三岁开始就习惯集体生活。
这些幼儿园基本按照父母的收入来收费，高收入阶层就贵一点，低收入阶层就象征性收一点，保证人人都上得起。这还不够，去年三月马克龙宣布三岁开始的儿童教育不再是自愿性，而是义务教育，既不收费也不允许逃避。
所以法国人就算没有老人帮助带孩子，压力也不是很大。上海这个未婚妈妈如果在法国，在北欧，他有稳定的工作，带孩子都会比较轻松。
第二、这些国家不歧视单身人群，不歧视单亲家庭。
现代社会，人的寿命增加，保持健康的时间越来越长，也不需要替两个大家族联姻，婚姻不像古代那么稳定，这是无法回避的一个社会现实。面对这个事实，法国和北欧国家并没有用单身税去强迫大家结婚，反而给他们同样的减税额度，同样的生育和教育福利，绝对不会出现单身妈妈领不到生育保险的情况。2017年，法国60%的儿童已经是非婚生子女，但是平均每个妇女还能生1.9个孩子，基本保持了人口平衡。
现在在大学扩招以后，很明显中国年轻人讨厌传统性质的婚姻，也不愿意结婚。在这种情况下，要保证人口正常更替，我们应该学习法国经验，第一步就是让未婚妈妈领到生育保险。
法国的生育数据看起来是还可以，但是法国也有很多外来的移民，是不是这些穆斯林移民提高了生育率？
移民的媒体影响很大，但统计下来并不明显。按照最夸张的估计，法国有24%的新生儿是移民，但这个数字统计的是过去100多年的移民后代，多数的欧洲内部移民，比如说葡萄牙和意大利，你包括第一次世界大战留在法国的中国劳工，华人占法国人口已经超过1%了。
一般认为，新移民的育龄妇女最多占12%，平均生育数量也就是2.6，对于法国的生育率影响不大。现在法国本土人口还在持续上升，这个生育率主要是靠本土的法国人保持。德国的穆斯林人口和法国不相上下，但德国的生育率明显低于法国，这说明政策问题才是主要问题。
总的来说，只要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不倒退，婚姻和家庭就必然会越来越不稳定，这不是所谓的传统道德能维持的。传统道德过去没有阻止士大夫阶层普遍纳妾，没有阻止农业社会的穷人快速绝后，将来不可能阻止小家庭的解体。所以将来愿意生育的中国人，会有很高比例处于单身状态，国家必须给这部分人提供足够的生育补贴，给儿童提供足够的社会化抚养，才可能保持住人口稳定。
如果继续按照过去的惯性，在福利方面歧视非婚生子女，在税收上歧视单身，中国的人口波动一定比韩国更激烈，所以很期待法院给这个未婚妈妈讨一个说法。
真正的女权是提高女性收入
说到法国，2月29日法国布雷斯堡市被省政府罚款9万欧元，理由是执政团队的性别比例不合理。这是不是说明法国很重视保护妇女的权利？
的确可以这么说，但是细节和大家想的不一样。新的布雷斯堡市长组建了一个五人执政团队，除了他以外都是女性，所以男女比例为1:4。按照法国之前的法律，执政团队里面两人性别都不能低于40%，所以上级政府要罚款。
但是哪怕随机分配，小团队也很容易出现低于40%的性别比例，法国怎么会制定这么一个强制性的法规呢？
这个法规是上一任社会党政府制订的。社会党在竞选的时候承诺，强制配平政府男女比例，用女权口号换了点选票，这上台以后就制定了这个法律。但是2017年大选社会党惨败，议会席位从279变成29，连巴黎总部都卖了还债。在地方上社会党控制的城市也越来越少，这个布雷斯堡市就是少数社会党控制的地方政府。另外还有一个里尔市，由社会党书记当市长。
丢了中央政权，社会党反而越来越激进，想把女权口号进行到底，于是女性领导的比例越来越高，最终提到了80%。没想到自己执政时候的法律不仅仅保护女性，还保护男性，现在当政的马克龙是当初从社会党里面造反出来选举的，当然不会放过依法打击社会党的机会。所以布雷斯堡被罚款，另一个里尔市也被罚款，社会党自作自受，我很欣赏的可能的做法，用社会党的法律去治社会党的激进派。
但是这种强制规定比例的法律最好还是废掉，因为女权不是这样保护的。政治上的权利最终还是来自能力和资源，如果女性现实中受教育少，财产不如男性，就算让女性领导上台，对女性没什么帮助。
印度出过女总理，孟加拉现在的总理也是女的，没听说过这两个国家的女性过得好。社会党现在自己可能没有想清楚为什么下台。
总的来说，法国是第一批工业国，也是最早搞社会革命的国家，很多方面值得我们学习。比如说前面提到的生育政策，比如说社会化抚养。但是他们也有很多玩法明显是教训，不是经验，中国没有必要全部照抄。
太空与地球通信的DTN协议可容忍几分钟延迟
8月24日外媒报道，美国女性宇航员在空间站检查妻子的银行账户，可能制造了历史上第一起太空犯罪，太空站上也能搞网络入侵吗？
这个案子本身很神奇，女宇航员的配偶也是个女的，她俩还收养了一个后代。现在两个人闹离婚，争夺抚养权，这个宇航员可能要在经济上争取一点利益，所以上网去看看对方的银行账户。
但是大家倒不用担心宇宙犯罪的法律问题，当初建国际空间站的时候，5个发起国就有协议。各国宇航员受本国法律管辖，如果被起诉，可以被引渡回地球，不能拒绝返回。所以这起案子本质上还是一个够八卦的普通家庭纠纷，从长期来看，最值得说说的背景，是宇航员的日常上网方式。
从距离来说，空间站距离地球很近，距离地球表面300多公里，要从北京上空飞过去，这一瞬间比济南到北京很近。但正因为离得近，所以相对的角速度很大，空间站每秒飞行八公里，很难对准地面的基站传输信号，所以一般要通过地球同步卫星和地面联系。
同步卫星比空间量高很多，3.5万公里，一来一回就是7万，光速传输也要1/4秒，所以这宇航员和地面联系能够感觉到明显的延迟，还经常中断。为了解决这些问题，美国航天局和钱学森的老单位，加州理工喷气实验室合作开发了一个dtn协议，这个协议能够容忍几分钟的延迟，和100光秒之外的探测器保持网络互动。我们看到的很多小型照片，就是这个协议发回来的。国际空间站这点延迟，完全不会影响网络稳定性。
稳定性解决以后，只要通信设备功率足够，就能传输足够多的信号。国际空间站过去微波，下载速度每秒十兆，现在用激光最高每秒五十兆，所以宇航员可以在太空站操作银行账户，还能看视频。只要他不吃鸡，不打王者荣耀，就不会遇到问题。
内蒙古、黑龙江、吉林、山东、青海研发投入下降
8月23日第13期睡前消息，我们提到李宁院士被吉林检察院扣了五年，不审判，也不释放，也不给上诉机会，同一期还提到了和李宁情况类似的山东大学陈哲宇。八月30国家统计局发布了去年的科技投入统计，和2017年相比，2018年全国的研发经费增加11.8%，全国只有五个省区的研发投入下降，分别是内蒙古、黑龙江、吉林、山东、青海，吉林和山东都在下降名单里，我不知道算不算巧合？
提高公立教育水平才是真公平
还有一位朋友把连续几期的内容连起来评论，我觉得很有道理，“民办学校带来的不平等，不能靠抽签和限制教学内容来解决。提高公立教育水平，这才是最好的办法。国家统一购买最好的课程视频，给全国落后地区做免费参考资料。”这可能是一个效果不错的手段。
《保佑我们的现代生活》
最后补充两句，前面我们提到了有争议的概念“社会化抚养”，今天的节目我没时间进一步解说，大家可以搜索我去年的b站的另一个视频，标题是《保佑我们的现代生活》，希望各位的评论留下观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