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20期：伊朗导弹精度高，三旧改造民主制，日本政治世家，法国科学家也是政治家

2019年9月17日睡前消息文字版第20期

【睡前消息20期文稿】日本首相也“世袭”？小泉：又轮到我家了

伊朗精确打击沙特油罐

9月14号，沙特内政部宣布沙特阿美石油公司被无人机轰炸，世界最大石油加工设施和一处油田受损，沙特石油产量因此减少一半，随后胡塞武装出来认领，承认用十架无人机袭击了沙特。游击队和无人机怎么能干出这么大的事情呢？

首先，这次袭击的武器应该不是无人机，而是正经的巡航导弹。看后续报道，沙特在沙漠里面找到了零件，基本确定是伊朗生产的巡航导弹。这种武器能够携带三四百公斤的炸药，杀伤力和精度远远超过胡塞武装的山寨无人机，所以能够破坏大型工厂。

其次，这件事情看起来也不像是也门胡塞武装干的，因为被打击的地点并不靠近沙特和也门的边界，而是在北方的波斯湾沿岸，距离湖塞武装1000多公里，湖塞武装的导弹基本达不到。另外，从也门往北打要迎着沙特的防空火力飞这么远，难度有点大。现在卫星照片已经出来了，至少19个目标被轰炸，十架工人机干不了这事，胡塞武装的部队素质也支撑不起这个强度的攻击。从打击力度和地理位置看，最大的可能是伊拉克境内的亲伊朗民兵或是伊朗自己下手，从波斯兰对岸的伊拉克发动攻击。这是正规军的高强度火力突袭，不能看作游击队打冷枪。当然，就算是胡赛武装打的，他们的武器训练是伊朗包办，算在伊朗头上没问题。

最后，虽然沙特石油减产一半，但实际的损害没有那么大。主要原因是沙特担心火灾，暂时关闭了一些石油生产线，等到局势平静下来，沙特应该很快能恢复大多数石油产能。

但是沙特被攻击以后，国际油价开盘就大涨，布伦特原油价格上涨19%，国际市场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大？

一部分原因是被突发新闻吓到了，另一部分原因是伊朗展示了自己有能力也有胆量打击主要石油生产国，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给现在的世界经济掀桌子。

现在伊朗支持的胡塞武装很困难，主要港口被沙特封锁了一年多。如果沙特带领海湾联军坚持要消灭胡塞武装，伊朗可能还会发动更大规模攻击。卫星照片显示伊朗攻击的效果相当可怕，虽然导弹不少，但绝对不是闭着眼碰运气，而是真正的精确打击。

这是阿布盖格炼油厂受袭情况的卫星照片，红框里面是受损设施，周围并没有很多弹坑炼油设备就被破坏了。放大可以看到，打击的精确度极高，四个并列的油罐在同一侧被打穿。几百公里外做到这么高的精度，伊朗应该是用巡航导弹投送火力，用无人机在炼油厂附近提供末端指导。现在胡塞武装高调说自己有内部人员帮忙，很可能是为了搅浑水掩护伊朗真正的攻击方案。

但无论用哪种方式发动攻击，都说明伊朗可以用少量弹药打出很大的破坏，所以沙特很担心，国际市场也很担心。

过去看新闻，我的印象是只有少数大国才能发动精确打击，小国很少拥有这么多的远距离制导武器。伊朗被封锁了这么多年，怎么一下子拿出了这么多先进武器呢？

这里有三个因素。首先是最近几十年，除了中国和印度的工业进步很明显，还有一些中等国家也完成了初步的工业化。比如伊朗、土耳其、马来西亚、泰国。这些国家没有特别尖端的技术，但如果不考虑世界市场竞争，大多数东西造得出来，能凑合用。伊朗每年毕业理工科大学生30多万，排名世界第五，是一个绝对不能小看的国家。

其次是中国大大降低了高科技产品的价格，这些中等国家自己造不出的关键部件，过去只能找美国西欧去买，现在可以找中国买到质量略差的民用替代品，性价比反而可能更高。

最后一位因素是决定性。最近20年芯片和导航技术大发展，原来高大上的一些技术比如卫星导航、地形匹配、惯性导航都开始廉价化、民用化，汽车导航软件早就用上惯性导航芯片了。所以小国只要进口一批二手民用物资，也能攒出不错的导航武器，比如这次袭击，长距离导航很可能靠美国的gps系统。过去GPS芯片起码几百美元，现在不到一美元。美国如果没有关闭中东gps民用信号的决心，就没有办法阻止伊朗用廉价导弹打大型目标。

总而言之，it革命不仅仅让生活更方便，也让一批小国可以用新模式打不对称战争。目前就算是大国来防御这种不对称打击也需要一定的准备。沙特这种国民素质很差的中等国家就是明显的靶子。

伊朗和朝鲜统治集团抓住这个机会自救，算是聪明的利用了国际局势和新技术，再过几年可能就没这个机会了。

广东三旧改造文件

广东三旧改造文件

钉子户漫天要价，广东引进民主制

8月28日广东省人民政府发布了《广东省人民政府关于深化改革加快推动“三旧”改造——促进高质量发展的指导意见》。所谓三旧，是旧城镇、旧厂房、旧村庄。这次的改造意见最大的亮点是拆迁条件，文件第16条规定对市场主体实施且已经批准的拆除重建类改造项目。如果拆迁户对拆迁协议不能达成一致意见，可以在以下几种情况下申请政府裁决限期拆迁。一城市改造是2/3的产权所有人接受协议，二是村庄改造是2/3的村民接受协议，三是不分城乡80%的土地所有者接受协议。三种条件，只要符合其中一种，就可以要求政府介入，决定整体拆迁。督工你对这样的条款怎么看？

这是中国基层民主制度的创新，是现实压力逼出来的制度。如果广东做出几个典型拆迁安全，中国大多数地区都要推广这个民主经验，用民主来弥补市场经济的缺点。

我们先回顾一下历史。过去中国搞商业化拆迁，理论上的原则是百分之百同意，所有人都要签字，所有家庭都接受补偿方案，然后才能动工。但只要人多了意见肯定不统一，必然有少数人拖着不签约，地方政府的办法也无非是两种。一个是政府干部做工作，反复劝说，凡是有亲戚是拆迁户的干部都下岗，去上门做工作，签了协议再回来上班。一个是黑社会上门打打杀杀，半夜放火埋人。

这后来手机都能拍视频了，不能明目张胆用黑社会，干部的工作越来越难做，往往是给少数拆迁户额外补偿。但条件一旦泄露，原来签约的村民也会反悔。所以拆迁难度越来越大。

广东过去搞野蛮式发展，留下很多城中村需要普遍改造，但广东的宗族势力很强，小团体联合起来漫天要价，就是不让政府达成百分之百的签约率。在这个过程中，因为时间拖的太长，外部环境变动大，很多达成协议的村民也要求重新签约，往往是十年做成一个项目。比如说广州最顽强的城中村“洗村”，2008年启动改造，2018年才最终回迁。深圳罗湖木头龙小区的旧改，1340户业主有四户拒绝赔偿方案，这四户业主80平米的房子，除了要求按面积130%补偿，还要1亿现金，结果改造拖了12年，49户业主就这么老死了。

所以在实际操作中，各地都悄悄放宽了这个百分之百的标准。上海是85%的业主同意就能强拆，杭州公布了一个80%的规则，北京在75%同意率的前提下允许法院做征收决定，今年八月广西对一部分有危险的房屋提出了2/3的同意率标准。广东现在推出普遍的2/3标准应该说是大势所趋。

总的来说工业化达到一定地步，不可能再有大片的空旷土地搞开发，无论是政府搞建设还是商业性开发，都必须改造产权复杂的城区。广东珠三角地区是中国最先全面工业化的地区，所以必须要探索最先进的拆迁制度。

理论上说，市场经济下的做交易，必须每个业主都同意才合理，但实际上土地和其他的商品不同，具有一定天然垄断性，一户人家不同意就能破坏整个项目。所以如果一定要求百分之百同意，钉子户就能拿到非常高的交易价格，反而损害了公众利益。所以政府要把改造的城区组织起来，用绝对多数的意见否定少数钉子户，这是兼顾个人利益和公众利益的方案，是一个很有价值的民主探索。

和发达国家或者地区相比，中国大陆的工业化进程是比较慢的，我们的制度建设有没有参考先进地区的经验呢？

有一定参考，但也有一定的独创性。广东省自然资源厅在六月就表示，在粤港澳大湾区建设的过程中，准备引入香港的“强制售卖”制度，妥善解决三旧改造矛盾。香港的强制售卖制度是1999年立法会通过的公共政策，规定只要90%的产权所有者同意，就可以让政府下行政命令强行出售。2010年又规定老城区只要80%同意率就会有政府下令。现在看来广东省的确吸取了香港的先进经验。

美国宪法第五修正案规定，除非有合理补偿，否则不得征用私有财产供公共使用。但是什么是“合理补偿”，什么是“公共使用”，法律界一直在争论具体的含义。

1954年国会要开发华盛顿市周围的一个老城区，政府出面征收土地，再卖给开发商盖房子。一家被拆迁的企业上诉到最高法院，理由是开发商赚钱不属于公利益。法院最终判决，政府和开发商联手开发也是公共利益，也可以在大多数人的支持下搞强拆。2005年辉瑞制药建设研发中心要征地，100户人家有15户反对，最后还是最高法院出面，5:4判决拆迁成立。

美国是判立法国家，这些案例说明美国也渐渐允许开发商和政府合作，在没有百分之百支持率的情况下搞强拆。

其实只要搞市场经济，只要允许私人产权搞土地开发，就不可能是纯粹的政府项目。如果只允许政府搞强拆，不允许商业项目拆钉子户，最终是必然所有房子归政府，回到80年代那种分配住房的状态。

凡是见过80年的政府和国企分房子过程的人，都不会喜欢那种生活。所以接下来几十年的城市建设必然有一定的商业成分。

广东省这个条例明确规定2/3条款适用于“市场主体实施”，这意思是房地产商赚钱和公共利益不矛盾，可以强拆。

中国是一个基本完成工业化的国家，同时也是人均土地非常紧张的国家。美国的可开发土地比我们多50%，人口不到我们的1/4，有大片的空旷土地可以利用。这样的国家都要搞商业强拆，中国走上这条路也是历史的必然。

市场经济虽然很有用，但土地有垄断性，少数钉子户很容易就让市场失灵，要对付被滥用的自由，最好的工具就是民主。

政治世家牢牢控制着日本的官位

9月11日，安倍晋三重新安排内阁，前首相小泉纯一郎的儿子小泉进次郎进入内阁，担任环境部长。小泉进次郎上任就表示要全面关闭日本的核电站，完全违反了安倍恢复核电站的政策。此外安倍晋三提名河野太郎当防务部长，但9月12日河野太郎公开表示，真正的愿望是当首相。安倍晋三为什么要让两个反贼进入自己的内阁呢？

这两个反贼的罪证还没说完呢。小泉纯一郎早就说过，自己的儿子将来是要当首相的，眼下只是第一步，但是安倍还是要让小泉进次郎进内阁，因为他背后的势力太大了。

小泉进次郎今年37岁，已经当了十年国会议员，很多草根政治家一辈子也当不了这么久。他27岁当国会议员，不是日本人觉得他是天才，而是因为他是小泉家族的人。

日本大多数议员在几代之前就控制地方政治，把工程包给熟悉的企业，然后让企业组织“议员后援会”出钱出力帮议员竞选。这种政商勾结很需要私人化的关系，所以往往是家族世袭，用社交的方式来维护利益团体。

小泉纯一郎在掌握中央政权之前，一直在神奈川第11区当选国会议员。他退休以后，就把这个选区让给自己的儿子，所以小泉进次郎27岁就高票当选议员，日本也没人说什么，他们已经习惯了。

安倍晋三情况和小圈差不多，外祖父安信介，父亲安倍晋太郎都是自民党大佬，当过首相或者内阁大臣。安倍2006年第一次当选首相，是接手小泉纯一郎留下的位置。再往前，小泉纯一郎进入内阁，是因为安倍晋三父亲的推荐，所以安倍不可能踢开小泉家族。就算小泉进次郎在某些政策上反对他，他也不能把他们赶出内阁。

实际上，现在日本舆论普遍认为小泉进次郎是安倍晋三最可能的接班人。要当首相的河野太郎显然也是世家子弟，他的祖父河野一郎，父亲河野洋平都是日本的大政治家，都当过内阁大臣。他虽然不指望像安倍晋三这样长期执政，但公开说要当一任首相，这属于顶尖世家的正常状态，安倍不能因为一句话就得罪一个家族。

内阁里面都是世家子弟，日本平民就没有从政的机会吗？

一般来说，平民当一任议员有可能，偶尔进入内阁也有可能，但肯定当不久，真要在高层站住脚，平民只有一条出路，就是给世家当女婿。日本世家有的时候缺乏男性后代，有的时候是需要选拔有才华的平民来接班，经常和平民家庭结亲。比如说安倍刚刚任命的劳动部长加藤胜信，原本名字叫宫崎胜信。后来他娶了自民党大佬加藤六月的女儿，改姓加藤，继承了加藤家族的政治遗产，这才能进入政界顶层。

就是安倍晋三自己，虽然祖父是国会议员，但他能当首相一个重要原因是父亲嫁给了岸信介的女儿。以岸信界家族为主加上自家的势力，这才给安倍带来了当首相的机会。

安倍自己可以当很强势的首相，但如果他退休，这接班人必然是世家开会商量，绝不能由安倍随便自己指定。

法国天才爱从政

最后我们来看看法国政界的人事安排，9月4日法国数学家赛德里克·维拉尼宣布要竞选巴黎市长，之前他拿过菲尔兹奖。如果他当选，会不会成为人类有史以来智商最高的政治领导人呢？

能当选的话，至少是最聪明的政治领导人之一。菲尔兹奖不是开玩笑的，这是数学领域的诺贝尔奖，而且每四年才颁发一次。这维拉尼是一个研究物理的数学天才，27岁在巴黎高师做教授，36岁当庞加莱研究所主任，37岁拿菲尔兹奖，理由是为波尔兹曼方程提供了理论基础，证明了重要的等离子体规律，这里一个应用性非常强的发现。

巴黎市长也是非常重要的职务，人口占法国1/6，gdp占法国1/3，政治地位几乎是法国剩下的地区之和。如果维拉尼当选，这真是一个高智商的副国级领导人。

这么聪明的科学家，对政治有什么独特的观点吗？

维拉尼最大的独特之处就是没有什么明确观点。他对自己的支持者说，在搞政治之前已经处理了很多独特问题，他会攻击现在的巴黎左翼社会党政府，但也没有说自己的政策。2017年维拉尼选议员，他对媒体说法国政治人物里面缺少科学家，自己是来引进科学精神的。

按照法国的政治光谱，社会党是左翼，马克龙从社会党分裂出来是相对的右翼。维拉尼又要从马克龙派系里面出头，算是不左不右的独立候选人。所以说从阵营来看，也看不清他到底要对巴黎提出什么政策，目前唯一明确一点就是他用ai技术改善巴黎的交通。

法国人会选一个没有明确观点的科学家来管理巴黎吗？

还真有可能，因为的左翼传统和右翼传统之外，法国还有一个科学家从政的传统。所以我说就算维拉尼当选，也只能说是有史以来最聪明的领导人之一。我说几个数理化教科书上的名字，在看简历之前我也不知道他们同时也是政治人物。

比如说拉扎尔卡诺，法国军事工程学院训练的军官，罗伯斯庇尔的朋友，法国大革命时期公安委员会的军事部长。他建立的征兵制度帮助法国打败了外国干预，帮助拿破仑称霸欧洲，所以拿破仑任命他当战争部长。

拉扎尔卡诺在数学上的贡献是严格论证的无穷小量的应用，在物理上的贡献是教出了自己的儿子萨迪卡诺。萨迪卡诺就是卡诺循环的来源，他是现代热力学和热机工程的创始人，高中课程稍微深入一点就绕不过他。再往后说，下一代卡诺还当过法国总统，这是一个典型的19世纪科学政治世家。

约瑟夫傅立叶这个名字大家肯定都听说过，大一的高等数学要提到他100次。他在拿破仑时代当过省长，拿破仑打下埃及的时候让傅立叶当埃及总督。

还有物理学家阿拉果，他的名字虽然不出名，但物理学上的泊松亮斑就是他发现的，可惜泊松亮斑还是用失败者的名字命名了。但阿拉果还有一个重要成果，让金属物体在磁体附近运动，发现可以反过来带动磁体运动。后来法拉利确定电磁理论的时候，就说自己的理论是用来解释阿拉果现象。这么一个大物理学家，1848年革命，他曾经是临时政府的执委会主席兼陆军和海军部长。

所以法国人觉得科学家当政治领导人天经地义，维拉尼宣布竞选的时候，也说自己是尊重法国大革命传统。眼下法国左右翼斗争激烈，还真的有可能让这个数学家当选。

不过19世纪的时候自然科学和工程学之间区别不大，前面提到的那些科学家在做政府项目的时候顺手就做了很多科研，实践经验非常丰富，也擅长管理人士。21世纪的科学已经很大程度上和具体项目分离，不太需要丰富的社会管理经验，这个时候再来一个科学家领导人，我很好奇他是会碰钉子，还是可以给人类带来新的成功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