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62期：李宁院士还要关，温州破产案件多，卢旺达有希望，柬埔寨西港禁赌

2020年1月5日睡前消息文字版第62期

【睡前消息62】中国首获别国矿产勘探授权，为何是卢旺达？

大家好2020年1月5日欢迎收看睡前消息62期。

首先向读者道歉，或去几期由于制作周期有点短，我读错了好几个地名的发音，还把内蒙古呼伦贝尔的根河市说成了黑龙江城市，感谢各位在留言中指出问题。

李宁院士案要听辩护律师的观点，要听司法系统对五年不审不判的解释

从上一期的留言和弹幕来看，大家都希望我谈谈李宁院士被判刑12年的事情。

不过到现在为止我们只看到了吉林司法系统简单的判决结果，没有看到李宁院士完整的庭审记录，甚至没有看到李宁院士这方律师的任何发言。

在这种情况下分析这件事还有点早。

2018年最高法院公布了《人民法院通过互联网公开审判流程信息的规定》，第10条规定：庭审、市政、证据交换、庭前会议、调查取证、勘验、询问、宣判等诉讼活动的笔录应当通过互联网向当事人及辩护人公开。第12条规定：只有涉及国家秘密的内容可以不分开。

所以只要李宁一方的律师可以正常活动，按道理说我们可以很快看到庭审记录，到时候我们才能知道李宁院士自己的观点。

这个案子开始之所以引发关注，原因不在于当事人是院士，也不是因为3000万的金额很大，核心问题在于拖了五年，不审不判，也不解释这样做的理由。

李宁院士在这期间不能对外通信，不能为自己辩护，不能会见亲友，不能上诉，等于被剥夺了一切为自己解释的权利。

现在判决下来了，只要不是死刑立即执行，对于李宁院士来说情况都大大改善，至少可以通过律师对外表达自己的观点，所以整个事情刚刚开始，而且是一个值得期待的开始。

这个时候评论太早了。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我上次没说错，这和李宁院士一起判刑的人尽管认罪，刑期恰好比已经关押的时间长。

从程序上说最高法当然可以每三个月批准地方司法系统继续关押李宁院士，就算再关五年，程序上也是允许的。但是我们的法院前面有人民两个字，任何司法决定都不仅仅是程序争议的问题，更是一场面向全国的普法活动，如果司法操作明显不符合常理，人民法院有义务向全国人民说明情况，最起码要说一句事关国家秘密，理由不允许公开，否则的话就会损害整个体制的信誉，人人都会担心自己受到这种待遇。

所以现在首先要等庭审记录和李宁院士辩护律师的观点，其次要看司法系统对五年不审不判的解释，然后我们再谈问题。

从整个事件的发展看进展还是乐观的，起码摆脱了我第一次报道时候的完全黑箱状态。

好，接下来请静静介绍新闻。

温州地区的破产案占全省的百分之38，审结案件占到百分之50

接下来我们继续关注司法的问题。最近几年中国成立了一大批专业化的法庭，2019年12月28日温州法院成立了破产法庭，是全国唯一的地级市破产法庭。为什么会选择温州做试点呢？

严格来说温州不是唯一的地级市。2019年最高法分两次批准了八个矿产法庭，其中包括四个直辖市，还有广州、杭州、深圳，但是广州和杭州是省会，深圳是副省级城市，只有温州是纯粹的普通地级市，所以温州设立破产法庭引人注意。

全国八个破产法庭有两个设在浙江，其中一个是在普通地级市，为什么浙江和温州享受独特的待遇呢？

设置专业法庭就是因为类似的案件太多了，所以要培养一批专门的司法人员，提高处理效率。

2019年3月最高人民法院开发布会，具体解释破产法，指出浙江、江苏、广东三个省的破产案件占全国40%，浙江排第一。浙江省内部温州是重点。

温州人口只占浙江省的百分之15，经济总量占百分之11，但是浙江省高院2017年做过总结，温州地区的破产案占全省的百分之38，审结案件占到百分之50 。

可以说温州是全国破产官司最多的地方，所以800万人口就要专门设一个破产法庭。

为什么温州的破产事件会这么多呢？

因为最近十几年民间金融投机太严重了。温州过去的经济以轻工业中小企业为主，而且往往是仿造别家的产品，银行不愿意花大量成本去评估这样的企业，所以贷款难度有点大。

为了应付这些企业的贷款需求，温州民间资本干脆放弃了银行这个中介，靠个人关系网搭建了一个庞大的民间融资体系。

和银行比这个体系的融资利息高，但手续相对简便，需要的担保很少，所以很受欢迎，适合拿到订单企业快速扩大生产。

但是从另一方面说容易到手的高利息资金也很容易促使贷款人去投机。

2007年以后，温州乃至全国都出现了房地产热潮，越来越多的温州人借钱出去炒房，制造了“温州炒房团”的说法，温州本地一度有每平米10万的楼盘，房价全国第一。

这就制造了两个风险。

第一个是房地产泡沫爆炸，房价不要说降低，就是涨得不够快都会导致炒房团亏损。温州最贵的几个楼盘价格跌了一半就导致很多人直接跳楼。

第二个风险是很多人连房子都不炒，纯粹是资金传销，搞老鼠会，爽一天算一天。所以最近十年温州不断出现民间集资案，隔几天就会一大批人资金链断裂收不回债权，也还不起债主的钱。

这两个风险叠加到一起，参与投机的企业往往会被吸走流动资金，不参与投机的企业银行也不愿意贷款，担心他去了暗地里搞投机，所以温州实体经济增长率暴跌，2012年的工业产值是负增长。

现在温州搞破产法庭，就是打算彻底清算一下过去十几年的投机泡沫，面对现实，该破产的早点破产，让有价值的实业资产汇集到有活力的企业手里，重新变成一个有实体经济的城市。比如说威马汽车现在就在温州的瓯江口建了一个很大的生产基地。

如果这个经验有效，估计全国的省会都会很快普及破产法庭。

卢旺达发展教育和基础设施，国家发展有希望

卢旺达新时代报2019年12月9日报道，卢旺达矿业署邀请中国专家用三年的时间在卢旺达全国展开地质和矿业资源调查。督工，卢旺达请中国去做矿产勘察是想找什么矿吗？

卢旺达矿业署长说的很清楚，不是探测特定的矿脉，也不是找具体的矿产，而是委托中国对整个国家进行一次全面的矿物资源普查。

据我所知这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次得到授权对另一个国家全境进行地址和资源勘探。

从历史上看，在其他国家绘制地图、勘探矿产，一般是通过战争才能得到的特权，或者顺序反过来，一小队地质队员悄悄调查，帝国主义侵略军就跟着来了。

二战以后国际秩序相对文明一点，但勘探权还是个非常敏感的权利，很少拿出来和别国共享。

上世纪50年代新中国的外交政策实行一边倒的策略，整个国家的工业体系都交给苏联做规划，但在地质勘探方面虽然聘用了很多苏联专家，但主要请他们讲理论、传授经验，具体工作还是中国人自己来做。制作全国矿产资源分布小组这种事情，不会交给别人的。

卢旺达与中国历史上关系并不算特别密切，为什么会请中国来勘查呢？

中国和卢旺达都在寻找国际新秩序，中国希望在海外获得稳定的资源，卢旺达希望新来的大国比欧美帝国主义温和一点。

这次矿产合作算是一个尝试。

从中国的角度看，卢旺达面积2.6万平方公里，比北京和天津加起来小一点。地理地质条件也不算太复杂，全面勘测的成本不算高。

从卢旺达的角度说国土面积小，矿产资源也不算太丰富，2018年矿产品出口总额只有4亿美元，如果请商业公司来勘探恐怕有很大一部分矿权抵押出去才能支付费用。所以宁可和中国共享信息，也要搞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家底。

这次合作以后卢旺达可以更明确自己的发展路线。

另一方面中国公司也掌握资料，来搞开发的时候信息双向透明，可以达成一个更坦诚的合作。

卢旺达只有中国一个地级市的面积，有什么重点资源值得关注吗？

上面说过，卢旺达矿业规模在全球看来很小，但产品非常有特色，最重要的是钽矿，目前占全球产量的一半。

钽的抗腐蚀性非常强，如果不加热的话对强酸腐蚀基本免疫。最初是作为白金的替代品出现，最近几年电子工业越来越复杂，制造了很多钽的新需求，只要把钽矿炼出来，完全不愁销路，有多少卖多少。

卢旺达计划在两年内把矿产品出口额翻一番，每年8亿美元，争取到2024年再扩大一倍。

2018年卢旺达gdp只有90多亿美元，要是一年能多十几亿外汇，发展可以多很多选择。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卢旺达愿意和中国合作，尽快搞清楚全国的矿产潜力。

对于中国人来说，卢旺达最著名的事件是1994年种族大屠杀，当时胡图族和图西族对抗，卢旺达700万人口至少有80-100万人被砍死。中国能和这样的国家长期合作吗？

最近20多年卢旺达变化非常惊人，如果不考虑印度洋上的毛里求斯，卢旺达或是非洲最安全、发展趋势最好的国家。

近年去过卢旺达的很多人都评价，虽然基础设施落后，但是街道整洁，交通有序，治安良好，各种公共设施和服务尽管落后，但都在正常运作。

这个描述首先让我想到的70年代中国，距离经济爆发只有一步之遥。

世界银行、世界经济论坛各自有一个全球竞争力排行榜，分别把卢旺达列为非洲的第二和第三名。在全球清廉指标排行榜上，卢旺达是唯一进入前50名的非洲国家。

2010年卢旺达宣布执行12年义务教育，虽然绝对水平还很低，但说明这个国家已认识到人力资源质量的重要性。

过去20年罗旺达文盲率从百分之50下降到百分之25左右，换句话说新生出来的一代卢旺达人几乎就没有文盲。

而且说是基础设施落后，罗旺达也在努力改善。

这个国家的地形主要是山地，但是现在每平方公里520米公路，已经是非洲公路密度最大的国家之一。

教育和基础设施都改善了，工业就会进来。

2015年中国经济学家林毅夫牵线，给卢旺达带来第一家成衣厂，如今雇佣1500工人。

加上农产品出口和旅游业，罗旺达2019年的增长率至少是百分之8.5，全球第一。

从全国大屠杀到现在只有不到一代人的时间，卢旺达作为内陆国资源也不是很丰富，为什么能变成非洲最有希望的国家呢？

要说卢旺达为什么能发展起来，先要说非洲大多数国家为什么发展不起来。

从农业社会发展到工业社会，最重要的过程是投资，尤其是长期投资，比如说在教育和基础设施上投入。这些投入不会立刻看到回报，但需要全民付出代价，至少是付出额外的劳动，所以必须是有组织的行动，甚至是强迫性的动员。

一个国家的发展必须有一个集团或者阶层出来组织这种投资，这是进入工业社会的必要条件，虽然还不是充分条件。

欧亚大陆上几乎哪个地区也不缺这种集团或者阶层，就算是清朝贵族也会有人出来搞洋务运动，从土地税里面拿一部分出来搞工业。

当然生产力进步最终会淘汰旧时代的统治集团，但如果没有一个旧的统治阶层出来组织投资，新时代就不会到来。

非洲的文明基础比欧亚大陆差一些，但在近代到来之前，撒哈拉沙漠南面也有不少很像样的国家，但问题是大多数文明国家都在沿海，很容易被入侵。

大航海时代以后欧洲殖民者把沿海的这些文明都打烂了，破坏了大多数非洲文明社会。

当然欧洲殖民者不止入侵了非洲，他们在非洲除了搞殖民地抢资源，还贩卖人口。300年奴隶贸易，奴隶贩子抓走了不到3000万奴隶，非洲损失了1亿人口，而且是最聪明、体力最好的一亿人口。

沿海文明的官员、军人、知识分子都被弄走了，所以非洲大多数地区的文明严重退化，在独立以后也缺乏秩序，没人出来组织投资，只能把采矿权卖给外国公司赚点快钱，剩余的地方继续退化。

卢旺达过去也是殖民地，为什么能保存一定的文明秩序呢？

因为他的地理位置太偏僻了，距离最近的海岸也有差不多1000公里，而且中间隔了一个7万平方公里的维多利亚湖。

在工业时代之前欧洲殖民者的力量够不到这里。

1884年，也就是136年以前，欧洲列强在柏林开会瓜分非洲，这个时候还没有一个欧洲人到过罗旺达，所以英国人不介意把卢旺达地区画给德国的东非殖民地。

十年以后德国人冯·格森终于带领欧洲探险队到卢旺达，第一次让外界知道卢旺达的真实情况。

冯格森本来以为卢旺达只有几个原始部落，人数可能还没有周围的猴子多。但是花了几个月穿越原始森林以后，欧洲探险队发现自己重新进入了发达的文明社会。

虽然卢旺达的文化和欧亚大陆差别很大，但这里也有贵族、商人、农民、牧民和工匠，分工非常复杂，社会结构高度组织化，已经形成了成熟的封建国家。

卢旺达的统治者是国王，自称姆瓦米，意思是“上帝盯着人间的眼睛”。国王有一所豪华的宫殿，身边有一个完整的国家机构，身边有专职的礼仪官员负责安排各种复杂的仪式。

在国王下面贵族分成18个氏族争夺权利，其中地位最高的贵族负责在最重要的仪式上给国王敲鼓，这点和神圣罗马帝国很像。

最强大的诸侯波西米亚国王有权给皇帝献上第一杯酒。

德国探险队肯定能看到卢旺达和德国文化之间的本质相似性。

国王通过酋长治理国家，听起来很落后，但实际上卢旺达已经超越了早期封建阶段，把贵族体系转化为初步的官僚机构。国王控制的酋长被分为三种：第一种治理土地；第二种负责畜牧；第三种酋长管理人口，战时组织军队。

在稳定的地区三种酋长职务可能让一个人兼任，但如果局势不稳，国王就会分别任命两个人或者三个人担任不同的酋长职务。

这种管理模式虽然还不算正式的官僚体制，但早期的波斯帝国也是这样认命总督的，周朝的卿大夫也是这样逐步变成官僚的。卢旺达的政治发育水平不能小看。

殖民时代卢旺达是怎么保存文明遗产的呢？

19世纪末黑奴贸易已经结束，所以卢旺达的管理阶层不会被打散送到美洲，而且德国和比利时殖民者来的比较晚，为了节约管理成本必须利用卢旺达的旧体制间接统治，甚至国王都保留下来，享有一定的权利。所以相当一批本地精英继承了传统管理能力，而且通过殖民体系接受教育，认识了外面的世界。

大屠杀结束以后这个阶层重新接管国家，在维持基本社会秩序的同时尽量挤出资源搞建设搞教育，所以能够打造一个黑非洲很罕见的准现代国家。

那这样的国家当时为什么会发生大规模的种族屠杀呢？

说起卢旺达必然会说起胡图族和图西族的矛盾。

在殖民者到来之前几十个小王国互相斗争，最终形成卢旺达王国，已经基本统一了语言和宗教，不存在明显的民族差异。所谓胡图族和图西族，与其说是两个民族，不如说是两个职业或者说阶级。

在卢旺达语里，胡图的本意是农民，图西是富人或者贵族的意思，但是并不是种族对立，所以殖民者优先和图西族合作，用各种办法区分两个种族，比如说肤色、身高，但最可靠的标准是财产。有十头牛的人就是图西族，否则你就是胡图族。

殖民者自己是另一个种族，所以把胡图组和图西族的差别也解释为种族差异，宣称图西族是更优秀的“半黑人”，相对优待，凭空制造了两个民族，也加深了仇恨。

在殖民统治即将结束的时候比利时人为了补偿自己的错误，很粗暴的把胡图人扶持上台。

胡图人虽然人数多，但缺乏管理社会的经验，只能靠激化部族矛盾来维持支持率。

所以从80年代开始，卢旺达就不断打内战，最终出现了种族大屠杀。

虽然图西族被杀了很多人，但最终还是图西族的军队更有组织，打赢了内战。但图西族的领导人比较理智，虽然抓了些种族屠杀的战犯，但是并没有搞全面报复，反而提倡民族和解。

战后的卢旺达已经没有民族和部族的区别了，除了军队还是图西族的老兵控制，其他部门都平等吸纳人才。

现在执政的卢旺达卡加梅政府在西方名声不太好，独裁、搞假选举，在刚果抢占地盘、占矿山。

但就连批评者也承认，卡加梅是一个非洲很少见的务实领导人，知道搞教育、修工厂，甚至知道中国是最好的长期合作者，愿意放弃一些短期利益合作开发资源。

也许将来有一天卡加梅的图西族军政府会被自己创造的新社会推翻，但就目前来看这个政权还代表先进生产力，是卢旺达人民的福利。

当然不管怎么说，卢旺达还是一个刚刚走上正轨的不发达国家。

1994年卢旺达人口从700万杀成600万，现在刚刚过去一代人已经1200万，而且平均每个妇女依然要生3.8个孩子。

以各国的经验来看只有工业化才能真正降低妇女生育率，卢旺达如果不希望被人口压垮，生态崩溃，那只有拼命发展这一条路。

这次把全部资源信息交给中国也是压力下的必然选择，我们应该祝福这个上进的国家。

最后介绍一个新闻后续。

柬埔寨西港禁赌才有希望发展

从2019年7月29日第六期睡前消息开始我们就连续报道了柬埔寨西港的房地产泡沫，指出这里最大的问题是放纵网络赌博，在中国中下层社会吸血，给柬埔寨带来犯罪和暂时的繁荣。

最近中国一方面对柬埔寨施加压力，另一方面许诺对柬埔寨提供实体经济投资，柬埔寨终于下决心清理赌场。

去年12月30柬埔寨国家警察总监邀请全国赌场代表开会，宣布从2020年1月1日开始，禁止一切网络赌博活动。

柬埔寨西港终于可以向一个正常的工商业城市转型了，否则的话就算中国不管，从澳门的经验来看赌博业繁荣也必然会挤跨正常的工商业。

好，62期睡前消息到此结束，感谢各位收看，我们下周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