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60期：2019大工程，大事故，地方乱花钱，金融大泡沫，搜索引擎百度已死
2020年1月1日睡前消息文字版第60期
【睡前消息60】年终盘点（中）：中国有些企业需要“社会主义改造”？
大家好2020年1月1日欢迎收看睡前消息60期，今天我们继续回顾2019年。
2019年的大工程
我小学的时候语文课本上南京长江大桥钞票印着武汉长江大桥，这些年中国修了很多大工程，长江大桥接近150座，2019年就有好几座通车，已经不值得上教科书了。
但是2019年还是有很多值得纪念的事件，比如说第一座退役的长江大桥——白沙沱长江大桥。
这座大桥在重庆，现在看起来比较土，但是1959年通车的时候，当年也算是中国的超级工程。
这苏联专家帮中国修了武汉长江大桥，然后中国人自己建了南京长江大桥。在两座干线大桥之间，中国人先修了白沙沱大桥练练手。
现在大家看到这个大桥边上修了一座平行的新桥，而且以后重庆修了小南海电站，水位提高，这座桥可能会被淹没，所以老桥变成文物，这中国终于富裕到可以把长江大桥变成消耗品，而不是超级工程。
说起长江大桥，很多人经常会说南京大桥修低了，影响南京和上游的长江航运。
但是南京长江大桥是1968年完工的工程，到2019年已经51年了，在这51年之间南京下游的航道可用深度一直是停留在个位数，直到2019年4月中国人才第一次需要担心南京长江大桥的高度问题。
2019年5月26日长江南京以下12.5米水深航道二期工程交工，这从施工单位转交到交通部长江航务局，进入日常养护阶段。
万吨轮船吃水深度一般在九米上下，换句话说南京以下的长江这以后终于变成了常年可靠的万吨航道了。
长江看着很宽，动不动就几公里，但是下游的可靠深度一直只有六七米，这2004年接近十米，2014年南通以下挖到12.5米，2019年才真正挖到南京。
之前南京长江大桥虽然不高，但是下面有24米高的空间，也不会挡住太多船。
南京长江大桥肯定不会拆的，但从2020年开始五万吨轮船小心一点就可以开到南京，我们可能要严肃考虑南京长江大桥将来要不要加点高度，加大其中几个跨度，给未来的大船让路。
2019年长江上还有一件大事情，世界上第一批百万千瓦水电机组开始安装，首批用户是白鹤滩电站。
修三峡的时候中国上了七十万千瓦机组，修溪洛渡电站的时候中国搞定了七十七万千瓦机组，向家坝是80万，今年上了马前卒工作室月历牌的乌东德水电站是单台85万，到2022年这白鹤滩电站终于要用百万千瓦电站了，这一台就和整个刘家峡大坝差不多。
另外2019年是长江捕鱼业的最后一年，从今年开始长江11万条渔船将逐步退役，至少十年不打鱼。
当然中国吃鱼早就靠养鱼了，这次长江禁鱼主要是保护野生物种，这些新修的大坝也要考虑鱼类的洄游问题。
除了长江，珠江流域也有大工程，大藤峡水利枢纽装上了闸门，以后珠江口的船队可以从南海一直开到贵州甚至云南。
我们在19.5期睡前消息曾经介绍过这个工程，这里就不多说了。
在2019年的大工程还有很多，比如说15期提到的浩吉铁路，也就是蒙华铁路，9月28日贯通，给中国增加了一条每年2亿吨的南北能源通道，解决南方缺电问题。
在这些工程背后是世界上第一个10亿吨钢铁产量的国家，现在最终的统计数据还没有出来，但是不考虑瞒报，今年钢产量合法数据起码是9.8亿吨，就算没有达到10亿吨，那也是我们谦虚一下。
今年的亚军是印度，每个月大约900万吨，合计1亿吨出头，如果地球出现第二个十亿吨钢产量的国家，那有可能是30年后的印度，但首先他们要解决污染和能源问题，这毕竟印度国土面积只有中国的1/3 。
2019年的大事故，主要是管理制度落后导致的
2019年的大工程我就不一一介绍了，但是现在回忆起来，这些大型工程在2019年带来了一系列副产品，就是事故。
1月12日，神木李家沟煤矿事故，死了21个工人。
2月23日内蒙古西乌旗矿车超载失控，当场就死了20人。
下半年随着很多地方面对现实，开始放弃天然气换煤的梦想，几乎每个星期都有严重的煤矿事故。
从不安全的统计看，2019年的煤矿死亡数字可能比2018年还有反弹，继续恢复到每天死一个人的水平。
矿工依然是中国最危险的职业之一。
但是再过一两个月，估计2019年留下的伤亡回忆就只剩下无锡的高架桥和年底的杀医生事件了。
这如果我们承认所有职业在生命上平等，职业风险控制就不能只停留在那些容易上网的职业上。
现在趁着我的回忆还热乎，2019年能想起的重大事故还有四月份衡水的工地升降机事故，死11个工人。
四月份深圳下了一场暴雨，也是11个工人没了，都是在清理河道淤泥时死的。第一组事故发生的下午五点，后面两起都是半夜十点以后，这典型的管理问题。
不过2019年最惊人的两起事故都发生在化工厂，比较小的一次是河南三门峡的液氮爆炸，死了15个，重伤15个。
这比较大的就是江苏响水县化工园区爆炸，无论是看当时的照片，看事后的航拍，都像是挨了一发战术核弹，爆炸坑直径上百米，最终死了80人，五公里之外的房屋都受影响。
刚才这几张照片都是无人机拍摄的，所以当地政府的第一反应是防火防盗防记者，尤其要防无人机，所以设置了无人机干扰器，后期抢险的照片就拍不到了。
之所以地方政府这么有经验，是因为十几年前他们就处理过类似事件。
2007年也是这个县，化工厂爆炸，县里立刻成立工作组，围追堵截各地记者，同时安排了豪华招待，砸钱，甚至派出美女色诱，最后总结出响水经验，这次大爆炸就用上了。
从这些经验看，这响水爆炸一点也不偶然，甚至可以说必然，因为地方政府的精力都用来对付记者，真的没有空去企业搞安全检查。
临近年底还有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是北京铁路局撞死两个工人，因为工作安排是用微信群下发的，火车不知道轨道上的工人。
第二件事是兰州一件类似于生化危机的故事，生物制药厂消毒工作失败，消毒罐培养传染病细菌，随风传播导致200人感染，甚至从哈尔滨来的实习生也感染上了，又把病菌带回哈尔滨。这还是典型的人祸。
中国现在已经是世界第一工业大国了，刚才提到每年生产10亿吨钢铁，平均每个劳动力一吨，大多数变成了越来越复杂的生产设备和厂房。
经济在硬件上有很大的进步，但是软件方面的进步明显不够，管理水平不行，甚至不敢正视问题，所以出现了很多事故，就算不死人也会抵消硬件方面的进步。
中国这些年虽然攒了一些钱，但是肯定经不起这么花
这比如说今年各地农村曝光了一批几乎完全一样的新闻。
最靠近年底的是河南南阳市的消息，国家投入4000万给农村修机井，验收六年了，没通电也没人管，甚至有的工程是2010年搞，现在还闲着，各个部门相互扯皮。
再往前看十月份的新闻。
江苏弋阳县投入600万建设高标准农田，结果一方面工程质量有问题，另一方面重新整理的农田打乱了之前的承包地，政府没有做好分配工作，结果耕地变成了荒地。
中国这些年虽然攒了一些钱，但是肯定经不起这么花。
再往前看，新华社瞭望周刊报道了一个大案，内蒙古通辽市拿了60亿国家资金给农村建机井，连续投入十几年，但是设施有人建，没人管，现在农民还是等下雨才能浇地，当年的设施反而变成农田里面的障碍物。这又是一个典型的管理问题。
而且连续三个新闻，内容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地点有变化，我估计这已经是中国农村的普遍现象，说明小农经济和地方干部的素质是中国农业的绊脚石，必须让现代化农业企业接管农村才能把现代化投入用起来，否则是每年给农业大量补贴，其实都是泡沫。
金融领域大泡沫
更大的泡沫发生在金融领域。
2007年中国成立了一家自称民族品牌的评级公司——大公评级。
2011年人民日报曾经祝贺大公评级公司替中国说话，降低了西方国家的主权信用等级。
2019年的一个重大新闻是之前高喊爱国口号的大工资信被国家接管，4月18日国资委收购了大公评级体系。
5月22日原来的“民族英雄”关建中被踢出局，国家派人给他收拾烂摊子。
7月14日我们把标普评级公司请进了中国。
标普进来给中国企业一套新的排名标准，它的第二份评级报告是地方的泸州银行，大公评级给aa，标普只给bbb。
事实证明国家把标普请进来是对的，因为今年的地方银行连续暴雷，国家如果再不接管大公评级，不规范金融市场，就要做好接管全国地方的银行，用全部国库来填坑的准备。
5月24日国家接管了包头商业银行。
6月2日央行发言人对记者说，接管包头商业银行，依据是《商业银行法》第64条，商业银行已经或者可能发生信用危机，严重影响存款人的利益。这承认包头银行要倒了。具体坏账是多少没人知道，但是包商银行2018年的总资产是5500亿。
6月10日央行给一部分中小银行提供信用支持，其中包括锦州银行。
7月28日工行出面买了锦州银行百分之11的股份，专门处理坏账的信达公司买百分之6.5，长城资产也买了一部分，不知道多少。但是锦州银行的总资产是7500亿。
再往后就是11月12日第41期睡前消息提到的河南省伊川农商行事件。
当地出现了大规模挤兑事件，地方政府宣布银行破产是谣言，抓了一个所谓散布谣言的女人，但是拘留五天就轻轻放过。
接着国家一天内调集了400亿资金来填坑，然后大家发现伊川县农商行之前已经在用10%以上的利息在吸取存款了，上百亿资产是一个大坑。
说起10%的利息，去年睡前消息的观众印象最深刻的新闻肯定是独山县的400亿债务，每年财政收入10亿，利息40多亿，修了一大批魔幻建筑，我这里就不多说了。
之后营口沿海银行传出挤兑的消息，和伊川县差不多。呼和浩特作为省会城市，居然也和独山县一样还不起钱。
最后就是12月22日的56期睡前消息，今年国家替地方担保发了4.3万亿地方债，用来替换地方借的高利贷，其中相当一部分还款周期是30年，2049年建国100周年再还。
2018年有媒体报道过，大公评级这样的机构喊着爱国口号收黑钱乱评级，和地方国企合谋借钱。
如果我们再不规范金融市场，继续放纵地方乱借钱，谁也不知道最终会出现多大的一个坑。
8月1日欧洲核物理研究中心宣布，正在升级高亮度大型强子对撞机，设备总预算是9.5亿瑞士法郎，合人民币67亿。
之前的4月29日，杨振宁在中科院回答一个学生提问，说200亿美元造大型对撞机不是不可以，但是太贵了，中国承受不了。
我算着200亿美元也就是1000多亿人民币，当然是一笔很大的钱，但在我刚才的回顾中提到县市级坏账的时候，单位基本都是百亿，提到省级单位的时候，单位都是千亿甚至万亿。
所以一方面要尊重杨振宁，为国家精打细算这是好的，另一方面我不得不感慨，要是中国能够正视自己的问题，要是地方政府和地方银行稍微收敛一点，又何必让杨振宁这么精打细算。
搜索引擎百度已死
在这一期的最后我们关注百度问题。
2019年初的时候百度有差不多600亿美元的市值，有人声称百度潜在的市值是一千二百亿，二零二零年1月1日百度市值是437亿美元。
2019年1月22日，一篇标题是《搜索引擎百度已死》的文章刷屏，指责百度搜索结果一半以上会指向百度自家产品，尤其是百家号，已经不具有客观性。
这篇文章指出的问题非常尖锐，作为媒体人，我过去十几年最主要的工作助手是谷歌，后来被迫变成百度。但自从百度开始用垄断地位推自己的百家号垃圾内容，我就果断放弃了百度。
也许是我这样的用户太多，百度市值一天就跌了好几十亿。
一月30日，人民网发表文章，承认《百度已死》这篇文章有道理，说搜索引擎不能搞私家花园，因为互联互通是互联网的基础。
看来人民网也后悔把百度养成独家的抢劫犯了。
在外界的压力下百度从一月份开始修改考核模式，向谷歌学习，号称要“去kpi化”。
3月3日全国政协会议开幕之前，记者问李彦宏，百度在BAT里面占什么样的位置，李彦宏说我们一直在搞人工智能，研发投入很大，我们将要专心搞技术含量最高的东西，比如说无人驾驶汽车，比如说智能音箱。
四月30日中国工程院公布了2019年院士候选人名单，百度的李彦宏、王海峰都是候选人，但是6月6日工程院宣布李彦宏被筛掉了。
5月17日百度公布一季度的财报，营收241亿人民币，同比增长百分之15，还不错，但是李彦宏开掉了搜索总裁向海龙。
5月25日微博网民转发了李彦宏演讲被砸场子的老新闻，29号派出所叫她去调查，到现在没有下文。
2019年有人翻了百度在山东代理商的账本，这个开创集团一年套推广百度产品就赚了差不多12亿的中介费，前五大客户不是美容医院就是妇产科医院，其中两家是莆田系医院。
五月份百度继续给全国医疗类平台发邮件，要求签署独家合作协议，只要让百度搜索，就不能让资料再给其他的搜索网站。
六月份甘肃公安扫黑除恶，查了六家民营医院，刑事拘留了包括院长医生在内的25人。
这六家医院其中五家是百度喜欢的福建资本医院，都在夸大病情，都在加价收费，严重的还有敲诈勒索、诈骗、强迫交易，上个手术台要钱。
百度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间接赚了不少类似的钱。
6月25日各地高考结束，山西省招生考试中心发布提醒，考生在网上填报志愿的时候，一定不要使用搜索引擎去搜索网上填报志愿系统，否则的话可能会被假网站骗了，志愿信息无效。
虽然山西省没有明说是哪个搜索引擎，但是百度立刻回应，说我们重视高考相关信息查询的权威性和准确性，而且会在结果页内进行风险提示，这也算有自知之明。
7月9日上海市民周先生家里的老人去世，百度搜索“上海龙华殡仪馆”，打电话要求上门服务，被收了2万块，工作人员说这费用是国家定的。第二天周先生到龙华殡仪馆上门去问，发现被百度误导了，那个殡仪馆是假的，他多交了一倍钱。
8月12日百度和快手联手给知乎投了4.5亿美元，宣布下一阶段和知乎战略展开业务合作，这用户市场都很关心到底是百度学知乎，还是知乎学百度。
8月14日百度股价跌出一个小低谷，331亿美元，连网易都不如，变成了国内第五大互联网公司。
最近百度的股价有所回升，但还是不如京东，所谓BAT三大巨头的说法基本上已经终结了。
作为一个深度百度用户，我对百度提供的便利还是有一定感激的，可以说在不能用谷歌的情况下如果没有百度，我当不成媒体人，我工作过的所有媒体都要倒闭，睡前消息节目根本不会存在。
但是我和朋友聊天也经常感慨，百度是坐在金山上不会经营，一个百度贴吧本来就可以压倒中国一切社交媒体和电商，结果被自己玩成了包袱，这只能归结为体制问题。
在回顾百度之前我提到了大公评级问题，最终下场是国家接管，不允许他滥用国家事实上赋予的垄断性地位。
今年遇到类似争议的还有视觉中国和知网，都是滥用垄断地位、打击信息流动、压制文化发展。
4月15日马前卒工作室的微博和微信公号发了一篇文章《社会主义自留地种资本主义，养出了视觉中国和知网》。
在这篇文章里我提出一个想法，对于那些政府出面制造天然垄断性的企业，对于那些必然会走向自然垄断企业，政府应该重新考虑公司合营的方案，搞社会主义改造。
我们不反对企业靠市场赚钱，也承认某些企业、某些行业有天然垄断性，但垄断利润必须由国家控制。百度这些年事实上享受了文化垄断地位，但无论是资本运营还是文化运营效果都不好，这未必不能考虑参考一下50年代搞社会主义改造的经验。
当然我的想法不一定靠谱。
但是2019年一系列事实证明，中国现在最大的短板不是投资，不是生产能力，而是控制资源的管理水平。
过去几十年我们靠摸石头过河的方式走到今天，现在应该认真考虑一下解决内部体制问题了，要主动设计体制，而不是自由放任。只要我们不胡乱糟蹋自己的投资能力，中国就必然是最有希望的国家。
最后插播一条观众应该已经知道的消息，被关了五年的李宁院士年底终于出庭，庭审只允许40人旁听，被告人张磊认罪，但是李宁拒绝认罪，现在法庭是休庭状态，准备择期宣判。
之前的12月12日广东韶关学院娄高明的类似案件被平反，韶关法院宣布羁押972天是错误的，赔偿41万，承办法官给娄教授道歉。
李宁院士到底怎么判我们拭目以待。
好，第60期睡前消息到此结束，我们下一期继续回顾2019年的中国，我们周五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