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73期：防疫要收税，慈善容易脏手，民间物流比政府靠谱，集权政府易过激，小农经济太可怕

2020年2月4日睡前消息文字版第73期

【睡前消息73】别忘了，还有一种更可怕的病：穷病

搞防疫还得靠税收，不能靠很容易变脏的慈善组织

大家好，2020年2月4日，睡前消息73期。很抱歉还要以这种方式和大家交流，希望疫情早点结束。睡前消息团队和观视频的合作伙伴能够早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上一期，我谈了红十字会的问题。说国家用公务员的编制来控制红十字会。一方面允许他用官方信誉募捐，控制所有的捐助物资。另一方面，只给12个公务员编制，这意味着他无论如何也没有能力去应付突发事件，所以管不好是必然的。

节目刚刚做好，我就看到了武汉红十字会志愿者的采访记录，证实了上一期的说法。大家如果想看全文，可以在网上搜索“武汉红十字会自愿者自述”，这篇采访指出武汉红十字会，没编制的成员想做事但没有权限，有编制的成员虽然有权限，无论是否努力工作，无论是不是有问题，都必然忙不过来，所以出现了严重的混乱和腐败嫌疑。

昨天山东省为了解决类似的问题，直接规定省委直接负责捐赠物资的分配，红十字会只负责募捐。这似乎是解决了红十字会编制不够的问题，但我依然反对这种操作。

之所以红十字会的问题这么大，根源在于政府的职能和慈善组织有根本分歧，这不是政府或者党去加强管理就能解决问题的。政府要按照需求分配资源，慈善组织必须把物资用在捐赠者指定的地方，如果出现了分歧，政府按照捐赠者的意图办事，必然疲于奔命，而且违反人道主义原则。政府按照自己的原则做事，就违反了商业道德，等于盗窃。

政府不能把全国人大赋予的信誉拿来做这种必然亏钱的买卖。

而且省委成立了专门小组来管这个捐赠物资，不许下面插手，说来容易，做来难。

武汉红十字会12个人不够用，省委不太可能派出120人来管。要是真派出这么多人，省委的其他工作就会受到影响。

武汉现在积压的物资价值不到十个亿，说起了很多，但和省委管理的资源相比真的是九牛一毛。

到今天为止，国家财政为了疫情已经直接投入500个亿，每个省每天动员人力的开支十几个亿。国家统计局刚刚宣布山东前几年的gdp是注水猪肉，但就算是扣除造假的10000亿，山东每年的gdp还有6万多亿，每天一二百亿。这就是每天停工的损失。

如果精细管理能让这些数字缩小5%，这意义比管理那点捐赠物资同时满足捐赠者和医院的要求要重要多。至于说缺钱和缺物资问题，全国现在为肺炎的捐款加起来也就是100亿，但是中国的国务院和各级政府都有一笔专门的预备费，上限是全年预算的3%，各级行政首长可以直接动用，支付给各个生产企业，不用找人大代表批准。

按去年全国二十万亿财政开支算，3%是6000亿。现在这笔钱全花在防疫上，肯定能得到人大的事后追认，不增加任何程序问题，所以我支持政府优先花财政资金去解决问题，反对省委为了满足捐赠者的个人感情去直辖慈善机构。

我们就应该把募捐和分配资源的权力还给民间机构，国家监管，随时公布工作信息。如果哪个机构贪污了，就像其他商业纠纷那样追究责任。如哪个机构管理混乱，就像社会公示，其他人自然不会再给这个机构捐东西。

无论是韩红的基金会还是什么壹基金，都可以在这个框架下运行，给政府救灾工作做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充。

政府非要去直接管理慈善事业，除了能增加一批处级编制，缓和一下省市干部的内部斗争矛盾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民间物流体系比政府更可靠

昨天还有一个新闻，武汉红十字会的物资交给一个物流企业管理，管理立刻就顺畅。

有网友评论说这么重要的权利为什么交给民营企业。这显然低估了物流工作的重要性，这只看到管理物资是权利，没有看到管理物资也是能力和责任。

2019年全国物流业总成本差不多15万亿，送个人包裹就送了600亿件，基本都是民营企业负责管理。

如果把中国看成一个生物，这个生物用来控制内部物质传输的神经系统95%都是民营企业性质。

所以，一旦社会需要管理大量的物资分配，最好的解决方案就是动员民营企业，而不是临时去训练政府的神经系统。

现在就连解放军的物资运输很大程度都依赖顺风这样的企业。

双十一的爆发性物流就是大型的战争演习，国家遇到重大灾害的时候，当然也不可能靠政府自己那点管理能力来解决问题。加强监管要比抓权力重要100倍。

对上负责的单一制政府更容易为了给领导表演而反应过度

1月31日第71期睡前消息，我说政府反应过度，滥用封路、封城、停工的权力，这样也会杀人，而且未必就比肺炎杀人要少。

最近几天，类似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了。工作室的左手王同学在山东老家出不来，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门前的路被挖断。

在新型肺炎出现以前，中国每天也会出现上百万个急诊，1万例左右的甲乙级传染病，其中大多数要坐车去看病，越是封闭的社区越要坐车。现在如果放任地方政府乱来，在公路上挖钩修工事，普通疾病导致的死亡率肯定会明显超出新型肺炎，这还不算经济明显减速，大幅提高死亡率的问题。

所以我觉得中央政府有必要规范一下各地政府的行为，制定量化指标，用来限制地方政府的防疫表现。确诊数量达到什么程度可以封路？达到多大的密度可以封城？这不能由着地方政府乱来。

单一制的地方政府滥用权力问题要比美国那种分权制政府还严重，这既是官僚主义的结果，也说明我们以后要注意一个制度性问题。

现在网民谈起中央和地方的关系，默认要说香港。但香港只是一个普通的地级市而已，我们还是要首先盯着大多数普通的省市县。

前几天我提到汕头盲目封城，然后几小时就撤销。在潮汕这种相对处于角落上的地方切断交通，朝令夕改影响的不算大。但是现在这个安徽作为南北之间的省份，也开始切断高速公路，麻烦就有点大了。

中国人口稠密区就那么几条南北货运干线，扣除湖北以后，安徽安庆和芜湖这算最重要的南北沟通节点，随便封路肯定会间接杀死更多的中国人。

大家务必记住，现代社会人人都能活七八十岁，是工业经济制造的一种反常现象，是逆天而行的结果，如果工业社会的经济基础出现明显波动，死人就不是这个规模了。

我们国家号称是单一制集权政府，应该不存在严重的地方分权问题。
但现在的问题是，地方政府借中央的权威随意扩大防疫范围，用全国经济为代价去换政绩，这个风头必须狠狠刹住。

分权和集权的优点和缺点都可以讨论，但是权责不清晰，运动型管理，在哪个社会都是问题。

2019年观视频年终秀，我说中国必须拿出量化指标来处理社会问题，现在就是中央政府拿出量化指标的时候了。

讲政治也必须用科学指标来说话，否则谁都说自己讲政治，就只能比谁的形式主义做得更过头。

我在前两期节目反复说，国家遇到大问题首先应该立足于财政税收来解决问题，而不是募捐。政府为了防疫缺钱了，就应该老老实实对各级人民代表大会报告，请求批准更大的预算，这个额外的预算如果要今年全部支付，就加税，如果想慢慢支付，就借国债以后加税来还。

明朝灭亡是因为只向贫民收税，而官僚地主更富了，现代政府要向企业收税

很多观众留言说，遇到这么大的灾害，你怎么想着加税？这还给我举明末的例子，让我看看崇祯皇帝是怎么倒的。

对于这种质疑，我首先要说，按照我国法律，这个政府是人民的代表，现在全国人民遇到了传染病问题，无论你怎么做账，最终必然是人民自己出钱来解决问题，政府不能无中生有。如果有人说不加税，不借国债也能解决问题，他一定是把人民当成了朝三暮四的猴子，想往猴子身上拔毛。

其次，明朝灭亡不是因为收税，而是因为收不上税。

我之前的知乎有个回答，这解释了为什么明朝打不过李自成，清朝倒是能同时对付李自成和南明。这其中给出了明末清初的财政数字。

清朝初年清朝政府一度只控制半个中国，税收大省广东不在控制内。
郑成功一度占领了镇江市，还围攻南京，在江南的富裕地区和清朝打拉锯战。在这种情况下，清朝每年收税2400万两，没有激发明显的叛乱。

再往前十几年，明朝控制整个国家，收税1000多万两，国家就很不稳了，再加几百万两辽饷就逼出李自成。这里的核心问题是明朝政府的大地主和大商人身上收不到税，只能把税压给穷人，所以一千万两的财政就内部崩溃。

清朝政府拿到了明朝张居正的统计表格，不给大地主和大商人留情面，所以几倍的税收也能保持基本稳定。

现在我们的国家对企业经营状况是有基本掌握的，能够收到增值税，而且能够通过累进税率收所得税，所以稍微加税真的不是大问题。

这为了一个减轻负担的面子，该花钱的时候不花钱，指望社会捐助，这才是大问题。

大家既然有监督湖北省红十字会的热情，有捐款的积极性，就应该支持国家合理加税，同时行使国家赋予的公民的监督权力，盯着我们的政府。

挖工事搞防疫不复工，是无法持续防疫的，很快就会坐吃山空

我之前还提到过全面复工问题。当时我举例子说，一方面全国缺口罩，另一方面卫生产品的制造遇到了障碍。河南省长远市作为三大卫生材料基地就不能全力开工。昨天工信部承认了紧缺物资的复工率只有60%-70%，政府现在下文件催促企业开工，但是现代工业没有哪个工厂能够独立运行。

为了治疗病人，上海市现在急需增加呼吸机的生产，但呼吸机工厂没有配件就做不出成品。

一月30上海市经济和信息化委员会急了，给江苏省常州市的配件企业发函，要求尽快生产配件。

依靠库存的一些物资，依靠本地的一些工人，常州这家工厂也许能开工几天，但这家企业也有自己的供应商，也需要其他企业提供技术支持，一般来说有很多外地工人。在全国停工，各城市纷纷隔离外地人的情况下，所有的企业都像失去动力的汽车，依靠惯性滑行几百米就必然停下。

如果我们希望社会总动员对付疫情，就不能滥用停工封城，就必须让相关企业赚到钱，能给他们的供应商付款，能给他们的工人发加班工资。

这当然有的人不用加班工资也愿意干活，比如说上海市就有一批志愿者，一批人这自愿去口罩工厂上夜班，增加产量。

但在防疫工作中，这个口罩只是用量比较大的一种简单耗材，根本不是防疫投入的主要方向。普通人需要口罩，而且能理解口罩的生产模式，所以当志愿者重视口罩生产，也真的能帮一点忙。但如果呼吸机遇到生产问题，堆100个志愿者100万个志愿者也毫无意义。

消灭传染病需要很多复杂的技术产品，如果眼睛只盯着口罩，可能有人觉得志愿者和捐助物资很重要，而且乐意参加一些简单的志愿工作，获得精神满足感，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但如果真的在乎中国人的命，必须承认一点，只有整个社会的经济基本恢复正常运转，瘟疫才能被彻底消灭。

最近几天各地政府努力保证物资供应，效果也不错，比如说菜价基本合理，能够保证普通人有足够的热量，有维生素摄入。很多人发明了多种花样在家里做菜，几个菜谱APP的服务器一度都崩了。

但是在整个社会的生产停断的情况下，这不是一个稳定的状态。因为现代的产品，包括农业产品，都是工业经济的一部分，各个技术支持部门如果停转，农业也只能消耗库存运行，这是非常危险的一个事情。

这几天我看到一个新闻，浙江省为了保证蔬菜供应，从省级的种子库调拨了2万公斤速生的蔬菜种子提供给农民。

这批种子不是纯粹的农业产品，而是现代工业体系的产物。而存储这些种子不是商业行为，而是各级政府根据农作物种子储存办法为荒年准备的战略库存，是人类1万年前刚刚进入文明社会就开始建立的保命物资。

现在我们遇到了传染病，使用一部分库存当然符合规定，但是人口大国最好不要轻易消耗自己的食物生产库存。尤其在生产停顿的情况下，库存越稳定越好。

希望我们能够尽快重新产业链，补上这笔库存。

从各地的新闻来看，农民除了种子不够用，还有很多养鸡场、养猪场被切断了交通，饲料进不来，产品出不去，被迫把鸡埋掉。

我们刚刚经历过一次猪肉危机，现在能够情绪稳定，在家休假，且前提是吃喝不缺，而且品种丰富。

如果过几天停工导致的物资不足，这传导到普通人的厨房，防疫工作恐怕也没那么好做。

超市里面的东西看着多，但大家别忘了，所有商业企业平时最重要的指标之一就是减少库存。指望存货来支持现代生活是靠不住的，只有恢复生产才是最可靠的办法。

小农经济比疫情危害大万倍

这几天还有朋友留言说这次疫情说明盲目的工业化，城市化不可取，不应该消灭那么多农村，不应该把这么多人集中起来搞生产。

对于这种言论，我还是要说前面的问题。人类平均寿命七八十岁，有资格考虑癌症问题，本身就是工业社会逆天而行的结果。城市化、工业化也许带来了很多新的问题。

但农业社会根本没有资格操心这些问题。如果大多数农村不通公路，甚至不通马车，农民当然不会出来打工，遇到传染病也不用在村口就挖沟修公事，因为根本就没有流动人口。但是那样的社会，绝大多数人平平安安活到60，还能留几颗牙吃饭，这就等于中彩票了。

这种低水平的稳定没有人喜欢，包括这几天抱怨城市化的网民也不会喜欢。

承认现代化社会存在危机，和支持小农经济，这完全是两回事。

大家可以等着看，那些擅自切断公路，用土办法自我隔离的农村，不用别人去纠正，几天内就会产生剧烈的内部矛盾，因为这些村子里生活的不是低水平自给自足的小农，而是习惯了工业社会的现代居民。

从最新的数据看，现在全国确诊2万人，潜在患者也许有10万，死亡只有数百，而且绝大多数是本来因为其他疾病生命脆弱的人。就算过几天这个数字继续扩大，看来这次的病毒毒性也不是非常严重，对自身免疫力正常的人影响不大。

各位观众在家享受假期，除了吃吃喝喝，聊天上网之外，也应该想办法锻炼一下，保持免疫力。我相信大家都能够平平安安度过这次社会危机，我也相信我们的国家能够吸取经验教训，快速度过这场危机。

好，没有演播室的73期睡前消息到此结束，感谢各位收看，我们周五再见。希望下次我能够给大家带来更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