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114期：国家养个BBC有意义，“多校划片”房价高，大凉山搬迁有成果

2020年5月12日睡前消息文字版第114期

【睡前消息114】中国媒体的战斗力，能有超越BBC那一天吗？

大家好，2020年5月12日星期二，欢迎收看114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新闻。

收BBC税，给世界人民提供了优质的英语文化内容

今年2月15日，英国财政大臣里希苏纳克出席BBC的节目，建议BBC不再向所有人收税，改成观众自选付费订阅。3月31日，BBC回应了财政大臣的言论，认为订阅模式不行还是要收费。督工你能给大家解释一下BBC税是什么东西吗？

BBC的全称是英国广播公司，国家公共媒体机构日常运营要遵守皇家宪章。但是BBC的独立性很强，皇家宪章也是政府和BBC协商制定的，每十年更新一次，下一次更新在2027年。

既然BBC是国家机构，经费就要国家想办法。英国法律规定，不管在什么平台看BBC都要按年费购买电视许可证，也就是BBC税，普通用户每年157英镑，黑白电视每年53英镑，盲人用户只能听节目或者听广播，BBC给他们打个对折半价交税。

理论上说，如果英国人买电视只用来看光碟、看录像，可以不用交钱给BBC，但实际操作起来很麻烦，必须主动提交申请，证明自己绝对不看BBC才能免税，否则一旦被发现罚款1000英镑，不交钱就坐牢。

为了收钱，BBC专门成立了一个子公司，拥有英国全部家庭的详细地址，能够访问所有国民的保险数据库。同时英国政府还颁布法令，允许BBC上门抽查有电视的家庭。就算不进房间，BBC也有办法找到偷看电视的人。他们有专门的检测车，隐蔽的手持设备，原理对外保密，每个供应商只负责设备的一部分，谁也不知道BBC是怎么远程找到电视。

因为BBC抓人的力度太大，英国产生了很多都市传说，比如说月黑风高的夜晚，BBC敲门，进屋直奔电视机检查。如果家里没人，BBC检查完会留个纸条，说我们来过了。

依靠这些手段，BBC平均每年抓到20万个偷看用户，其中15万人被定罪，去年有70人因为不交1000英镑罚款，被送进监狱，剩下的人基本都乖乖交钱。英国有2760万个家庭，去年2580万个家庭交了BBC税，占总数的93.5%。

BBC的收税能力比大多数国家的税务局还厉害，他们很缺钱吗？

BBC每年收入大约50亿英镑，其中3/4是BBC税，其余1/4是出售内容赚的钱。如果废除BBC税，英国不可能有93.5%的人主动掏钱。有机构算过，就算BBC的付费用户比例达到网飞在美国的水平，卖许可证的收入也要从37亿英镑暴跌到21亿英镑。

那英国人为什么能忍受BBC税这么多年呢？

因为BBC的确拿这些钱做出了好东西。比如说中国人熟悉的电视剧《神探夏洛克》《神秘博士》《是大臣》，这些作品既能赚钱，又能打造英国的文化软实力。

BBC还有个自然历史部门，专门拍科普纪录片，出品过《地球脉动》和《蓝色星球》，我最喜欢和家人一起看。最近中国引进了他们新拍的纪录片《七个世界一个地球》，大家可以到B站和其他视频网站搜一下。这些纪录片拍摄周期长、难度大、专业性强，大家看了都说好，就是不愿意掏钱订阅，所以BBC必须强制收税才有钱拍这些东西。

BBC的确是一个有战斗力的电视台，那英国政府为什么不希望他们继续收钱呢？

bbc1927年成立，当时英国的主流政治思想是反对过度私有化，加强社会福利。公党执政的时候把BBC定位成公共服务机构，主要职责是教化国民，而不是单纯的娱乐。在这种思想指导下，英国政府制定了许可证制度，从收音机广播费一直收到现在的电视税。

1979年，保守派领袖撒切尔夫人上台推行私有化改革。BBC有很多编辑是工人子弟，不喜欢撒切尔，经常报道撒切尔改革的负面消息，比如失业率增加，犯罪率上升。BBC多次公开违抗撒切尔的命令，在马岛战争时候采访了阿根廷的舰长，气得撒切尔夫人大骂BBC是共产党的媒体。

同一时期，传媒巨头默多克进入英国，让自己的媒体吹捧撒切尔，换取政府的利益输送。在撒切尔夫人支持下，默多克绕过反垄断法买下了《世界新闻报》《泰晤士报》《太阳报》和天空电视台，控制了一半的英国媒体。萨切尔认为默多克买下太阳报以后，太阳报销量翻番，这说明市场化有用，BBC也应该私有化。但默多克让太阳报销量翻番是靠在报纸上印裸体姑娘，BBC肯定不会学这个经验，所以和撒切尔势不两立。

1997年，工党领袖布莱尔生态上台。工党原本是一个社民党，追求公有制和高福利，按说BBC应该能过上好日子了。但布莱尔的主张是新工党，新英国，本质上还是撒切尔那一套，政治上和默多克的关系更密切，公开说BBC“不上台面”“愚蠢荒唐”“自以为是”“过分唠叨、过分官僚化”。

尽管撒切尔和布莱尔都没能卖掉BBC，但他们开了个坏头。后来的首相们意识到自己虽然不能控制BBC但可以威胁BBC，所以从八十年代开始，英国政府每隔几年都会提议取消BBC税。

现任首相鲍里斯约翰逊在上台以前就不喜欢BBC，多次指责BBC新闻造假，认为对保守党的负面报道都是抹黑。他上台以前就主张废除BBC税，上台以后禁止大臣参加BBC节目。

当然BBC有十年审查一次的皇家宪章保护自己，但是2022年《皇家宪章》面临5年一次的中期审查，政府有可能借这个机会取消BBC税。

在政府压力下，今年1月份BBC现任总裁霍尔宣布辞职，换一个更擅长政府公关的人当领导，自己准备去国家美术馆当主席。

那督工，你怎么看待政府和BBC之间矛盾呢？

作为一个媒体人物，很欣赏BBC的制度。媒体完全交给资本，会做坏事，也会迎合眼下的低俗文化，迎合广告商的想法。但事实证明，媒体完全交给政府也不行，会快速官僚化，效率和战斗力直线下降。而且政府领导经常变动，都企图利用媒体工具来支持自己，会影响媒体的客观性，打击媒体的公信力。

BBC走了第三条路，一方面不拿私人投资，不做广告，专心做优质内容，另一方面不允许政府干预日常工作，避开短期的政治冲突。BBC税就是保证这种独立性的财政来源。

那政府和企业都管不到BBC，谁来对他负责呢？

英国人可以通过皇家宪章来干预BBC，但是前面说了，这个宪章每十年更新一次，每五年审查一次，间隔不算太长，可以保证BBC不至于和全体英国人对着干，要努力制作优秀内容。从另一方面说，皇家宪章的审查周期也不算短，保护了BBC，让BBC能对国民解释收税的必要性。

日常消遣的时候，我们都喜欢看搞笑短视频、看美女和小鲜肉，看明星八卦新闻。但是如果让我们静下心回忆过去五年十年印象深刻的文化产品，我们想起来肯定不是快手、抖音上这些小段子，也不是微博上某次八卦爆料，而是真正的精品制作。这恰恰是BBC擅长的东西。

10年时间足够长，可以让一个学生变成有社会经验的工薪族，让20出头的年轻人变成父母，开始考虑给孩子看什么节目。

所以尽管BBC税交起来很心疼，但的确有相当一部分英国人会承认BBC的存在价值，支持BBC向全国有电视的家庭收钱，所以BBC是能持续到今天。

现在BBC的地位不稳，关键原因是英国的衰落。对于英国来说，找自己的几千万公民收钱，给整个英语世界乃至于全球提供廉价的优质节目，这的确是个账面上的亏本买卖。

过去大英帝国的领地遍布全球，BBC税算是英国本土承受一点额外负担，无所谓，还能够增加英国本土的文化产品出口。现在大英帝国没了，BBC税对英国人来说就显得有点讨厌。也许鲍里斯约翰逊今年真的能干掉BBC的独立性。

但是英国人做不成的事情，中国人未必做不成。眼下的中国媒体两极分化，资本主导的媒体太低俗，官方媒体缺乏活力。或许我们可以借鉴BBC体制，向全国用户收一点额外网费，支持一家独立媒体，平时政府尽量不干预它的运行，每五年组织一次全民打分，看看网络时代的“中国BBC”能不能占领国民记忆。

“多校划片”炒高房价，摇号择校后优质民办学校想吓跑穷家庭

过去北京的学区房是“单校划片”，一房一户对应一个学校。最近几年，北京市中心城区陆续推出了学区制度改革，比如说“六年一学位”与“多校划片”一套房子六年内只有一个入学名额随机分配到多个学校。4月30日，房价最高的西城区也落地了多效划片政策。媒体认为，北京的学区房可能要降温。督工你怎么看？

先不说长期效果怎么样，只看眼前的话明显是反作用。政策明明是要给学区房降温，结果五一期间，西城区学区房概念火爆，成交量飙升，因为多校划片要等到7月31日才全面实行。现在买房名校学区房还有最后一次利用机会，很多不差钱的家长冲上来抢末班车。比如说宏庙小学80%的学生直升北师大实验中学，民间号称“宇宙中心小学”。今年五一宏庙小学的学区房成交价每平米20多万，每套上千万，每天成交8到10套。

但是这个窗口期毕竟只有三个月，长期来看多校划片以后学区房会降价吗？

每套房子严格执行六年一个学位，肯定会影响价格，多校划片，肯定会打击过去的名校学区。但至少在西城区这个地方，房子还会因为小学产生溢价。

《义务教育法》第七条规定，“义务教育实行国务院领导，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统筹规划实施，县级人民政府为主管理的体制。”北京市虽然是直辖市，但是区级政府在这里要归入县级。

在吞并宣武区之后，现在的西城区还是个小地方，总共50平方公里。但是2014年就有人说西城区每年纳税接近整个河北省，原因是总部经济。西城区靠近中央机关，全国性国企，比如说工行、建行、中国银行和中国人寿，这流企业都喜欢在这里设总部，把整个企业的利润都拿到西城区交税。虽然大多数税收还要上缴国家，但区政府留下的也不少。

西城区100万出头的人口，每年区级一般公共预算收入430多亿。上海静安区人口和西城区差不多，也拼命搞总部经济，但是去年区级一般公共预算收入247亿，只有西城区的57%。

区政府有钱，公立学校就办得好。再加上很多中央部委通过各种方式搞合作，全北京21%的重点小学都在西城区，连海淀区都比不上。十一个学区，基本每个都有重点小学，个别没有重点小区的学区也有重点初中，所以西城区的学区房最高能卖到四十六万一平米的天价。

现在搞多校划片，西城区有户口的人还是有很大概率靠学区房上名校，就算抽到离家比较远的地方，西城区南北最远11公里，东西6公里，交通也不是问题。所以等到政策稳定下来，很多人还会继续到西城区买房，希望抽一个读名校的机会，整个区的房屋总价没准还会因此上升。

其实我们可以反过来理解这个问题，恰恰因为西城区名校多，整体教育水平高，同时面积小，公交发达，家长觉得多校划片以后还是中产阶级子弟聚在一起，享受比较高的教育资源，这改革才不至于阻力太大。

如果“多校划片”延伸到房山延庆这样的郊区，先不说可行性，家长和政府财政方面的阻力就能秒杀这种建议。大多数地方所谓禁止择校，其实只是禁止名校超出区域招生，按照学区房的价格分配入学名额，加强了学区房地位，继续赤裸裸按钱分配。

5月1日，上海名校华二初中的公众号推送了一篇文章，题目叫《到华二初中读书你真的想好了吗》文章提醒家长在报名之前要想清楚自己的经济实力，掂量一下自己配不配。这篇劝退穷人的文章发布了两个小时之后就被删除，之后学校道歉，政府方面也严厉批评了学校。督工你怎么看？

睡前消息第97期我讲过江浙沪地区的”公民同招“政策，今年国家要搞公平教育，禁止优质民办学校提前招生，挑选生源。当时我就会说民办学校会相对衰弱，但会使用其他方法筛选生源。

对于大多数城市来说，民办学校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涨价，淘汰一批交不起学费的家庭。97期睡前消息分析过类似案例，这里就不多讲了。

但是上海家庭收入高，学费又受物价局限制，所以很难通过学费筛选学生。别说现在一年几万块，就算翻两番，入学名额还是供不应求。所以华二初中把自己的其他隐性成本摆出来，打算吓退一部分所谓的“低质量”家庭。

比如说春游秋游都要去迪士尼，每学期都要去上海大剧院、上海医院厅、保利大剧院看演出，还有定制的校服，国际大赛，海外游学，都是华二初中的家常便饭。光是海外游学一校就要五位数起步，不参加就会被学校日常生活甩下。所以华二初中敢于公开警告报名摇号的家长说：“民办教育是收费教育，你一定要想清楚”。

发劝退信筛选生源的学校不只是上海华二，其他几个民办名校也在发类似的劝退信。上海有一句话叫“北兰生、南华育”，兰生复旦中学是顶尖的民办初中。3月底有个署名兰生团委的文章截图在家长群中传播，静静给大家读一下。

“在学校的选择过程中，提醒广大学生家长保持理性，既要了解学校的特点，又要分析自身实际，力求在适配的基础上达成双方的效益最大化。学校和广大学生家长的理想愿景就是：学生家长在择校到时是认可了，且钟情于学校的办学特色和办学理念。而学校能通过摇号得到的学生也恰好是合适的有潜质的学生。相反，单凭一时的热情择校，后果可能是漫长的痛苦折磨。”

在引起公愤以后，这篇文章也很快被删了。但直到现在兰生公众号还在反复强调“提醒家长保持理性”。

督工你怎么评价学校用隐性成本来给家长施加压力呢？

无论是北京西城区爆炒学区房，还是上海华二初中，核心原因都是一个，就是政府看着差别化的教育不顺眼，又不想出钱拉平学校差异，最后只能用摇号替代平等。

过去公开的规则是用考试筛选学生，现在不许考试了，明规则是摇号，名校就会和一部分家长达成默契，用潜规则代替了明规则。

华二初中描绘的教育高消费本质上是富裕中产阶级砸钱买奢侈品，营造一种畸形学习文化，赶走凑热闹的穷人。中产阶级多出了钱，普通家庭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好，这肯定不是教育改革的方向。

我支持国家搞公平教育，但绝对不是彩票式的公平。更何况现在看来，就算用摇号暂时安抚人心，也会被新的潜规则抵消。

所以政府如果真的想搞公平教育，除了消灭少数特权学校以外，还必须认清一个现实，就是教育公平要花钱，花钱就要多收税，而且是中央来收税，只给一个政策是没有用的。只有国家用投资拉平学校和地区之间的差异，收购那些超出平均水平的民办学校和公立学校共享资源，然后才能谈消灭潜规则。

现在这一轮改革折腾了所有人，但是没有消灭学校差异，在很多地方还加强了学区房的地位，后面肯定还有更多的麻烦。

大凉山火场的人搬迁出来了

上一期睡前消息我们报道了凉山地区的又一场火灾，现在火灾怎么样了呢？

5月11日下午，凉山地区的明火已经扑灭了，这次没有人牺牲是一个好消息。但是更值得关注的是凉山地区的扶贫搬迁情况，这是解决火灾和贫困的必经之路。

4月26日，四川最大的异地扶贫搬迁安置点开始分房，1.8万人参与分房。来自昭觉县的92个行政村，其中有84户居民是著名的悬崖村村民。

为了把村民从偏远山区搬出来，县政府在距离县城5公里的地方设置了4个居民安置点，还新建了7所学校，扩建了3所医院、4所幼儿园，满足新增的集中人口需求。按照昭觉县县委副书记的说法，安置点的宜居水平比县城还高。

异地搬迁不仅仅是把人搬出来，如果想要新居民融入新环境，还要进行培训。昭觉县下一步要帮助移民学习新技能，摆脱以往的山村经济，彻底城市化。

虽然看起来眼下的搬迁工程很花钱，但只要建立起新的生活方式，把集中起来的人口转移到工商业方面，他们迟早会交税给国家带来回报。就算短期回报少，能减少大凉山的森林火灾，也是了不起的成就。

好，114期睡前消息内容到此结束，我们周五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