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248期：女男平权问题的核心是生产力，媒体夸大韩国“抢文化”

2021年3月14日睡前消息文字版第248期

【睡前消息248】你们争吵女权，我家乡“平泉”的名字丢了

大家好，2021年3月14日星期日，欢迎收看248期睡前消息。

你们争吵女权，我家乡“平泉”的名字丢了

3月14日是爱因斯坦的生日，也是圆周率日，有些爱玩梗的技术青年会在下午15:09吃一个苹果派庆祝一下，不过对于我来说3月14日还有额外的意义。现在95后00后的年轻人很少有拨打固定电话的经历，联系人都是拨手机或者是微信上语音聊天。但是70后和80后的中国人外出谋生以后最重要的两个数字是家乡的邮政编码和电话区号。承德的长途电话区号是0314，所以3月14日是70后和80后的“承德节”，我家乡的节日。

在这一个只属于你家乡的节日，督工你有什么特别的话要说吗？

我出生在承德地区平泉县，2017年平泉县变成了平泉市，但是接下来几年平泉在互联网上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因为“平泉”和“平权”谐音，用拼音输入法的时候容易打错，网上的女权和反女权派别相互攻击的时候，经常用平泉来代称女权运动。后来有人发现这样打字还可以避开特别的话题关键词，发微博被删帖的概率低一点，所以“平泉”的名字就成了女权文化的一部分。

现在到社交媒体上搜“平泉”大多数搜索结果都是反女权ID的发言，把我们的地方新闻都压过去了。这种情况再持续几年，我担心家乡平泉市不得不因此改名，所以今天趁着314承德节我想谈谈中国的女权话题。

现在网上关于女权的争议这么激烈，督工你的立场是什么呢？

当前的中国的确还存在非常明显的性别差异问题，2020年女性就业只占总数的43.7%，如果只看城镇就业率的话，女性就业只占总数的37.2%，而且已经就业的妇女收入也只有男性的80%。和其他国家比，中国女性就业水平在东亚算是表现不错，但是劳动参与率已经降到了60%以下，全球排名50名左右，中国还需要继续努力改善性别权利问题。

但是全社会的问题不能简单的拟人化，性别存在差异不等于所有男性联合起来打击女性，实际上大多数男人也是性别歧视的受害者，被迫在经济、情感和体力劳动方面扮演超出自己能力的角色。同时许多女性也是性别歧视的来源，享受现有性别差异带来的安全感，也加强了下一代的性别刻板意向。不过简单的把性别权利问题放大成性别战争，这就像微波炉加热出了问题，不去检查电源，反而在下面点了一堆火，最终还是吃不好饭的。

当然我也承认，的确有一小部分保守主义者坚持要无条件维护现有的性别歧视，甚至要求恢复到农业社会的男权状态。同时也有一小部分女权主义者经常提出不理智的诉求，比如说要求强行规定所有职业的性别比例，投诉一切不完全符合女权价值观的文艺作品，哪怕是几百年前的剧本也不放过。

如果男性和女性都是100%的这两种人，或许真的需要打一场性别战争。但实际上这两种人占男性和女性的比例都非常低，只是媒体上的影响力比较强，所以会引发超出自身比例的厌恶感，放大性别差异导致的矛盾。我希望所有人在网上讨论女权问题的时候，能够自动忽略这两类或者是一类极端生物，理智的考虑性别问题，这样至少我家乡平泉市的名字不至于变成极端性别话题的吵架工具。

那抛开这些极端言论，督工你认为应该怎样提高现代社会的女性权利呢？

从历史上看对社会特定群体的压迫和歧视有很多种，但几乎没有哪一种歧视可以通过一条行政命令或者一份法律就消失。当年李自成造反，号称闯王来了不纳粮，但就算他在北京城坐稳了皇帝，我也不相信中国农民可以不交税不缴租。最终中国废止农业税已经是2006年了。19世纪的美国只有3000万人，打破奴隶制的内战导致伤亡二百万，但直到今天黑人各方面的发展依然受限制。所以要解决中国的女权问题，首先要承认女权问题是一个复杂的社会工程。

具体来说，大多数社会问题的基础都是经济问题。传统农业社会的经济基础是用来耕地的男性肌肉，所以会产生对女性的严重歧视。但如果女性能够通过技术进步积极参与生产，也可以争取很多平等的权利。比如说在黄道婆把棉花纺织技术带回江南地区以后，就算是小脚女性也可以坐在家里从事纺织业，提供和男性农民差不多的经济产出，这导致从元朝到清朝，江南地区的女性地位明显提高，男女出生比例明显比其他地区更合理，更接近于1比1。所以如果要消除性别歧视，最重要的一点是尽量减少男女就业差别。

但是就业差别本身也有多种原因：

一、体能差距。2018年的时候有一个男女薪资差异调查，差异最大的行业是采矿冶金、工程施工、装修装饰，这几个行业目前还需要长时间操作沉重的工具，所以男性的肌肉更有优势。相对来说，在电子商务和数据服务领域，男女的工资差距这就明显要小了。20世纪初现代女权主义之所以出现，就是因为工厂对肌肉的需求没有小农经济那么高，让女性也能发挥积极的生产作用，所以提倡女性权利首先要鼓励科技进步，在大多数行业采用自动化工具。

二、生育差异。女性因为怀孕哺乳，每次生育都会影响一两年的工作时间，这部分效率差异如果让女性自己承担，等于降低了工资回报，影响就业热情。但如果让企业承担，企业就会倾向于少雇佣女性，同样降低女性就业率。从逻辑上说，正确的办法是国家统一向企业收税补贴女性的生育损失，提供充分的社会化抚养帮助，这样企业就算完全不雇佣女性也要交这份税，就算雇佣了大量女性，也不会因此多增加负担，这样就不会影响女性就业率了。

但是在当前的社会，生育补贴按照什么标准发依然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如果女性的实际收入明显高于生育补贴，就不会认为生育补贴能够抵偿自己的经济损失，但是如果女性的实际收入明显低于生育补贴，就会认为生育本身可以带来经济增量，可能会乐于连续生育、拒绝工作。这两个结果都是扭曲了实际的生育需求，不利于保护正常的女性权利。所以如果我们希望生育补贴能够起到积极的效果，就不能只考虑女权问题，还要结合整个社会主义运动促进社会平等，女权运动的眼界必须超出女权本身。

三、文化惯性。很多人根据自己的刻板印象认为女性不适合从事逻辑性强的工作，不擅长搞科研，不应该控制大型设备。同时男性也因此放弃了很多职业选择，比如说很少去考虑当护士、当幼儿教师。这些从传统社会继承的文化复负面遗产是女权主义者最应该去破坏的东西。

比如说在刚刚结束的人大会议上，全国人大代表、北京高级工程师田春艳建议，国家应该坚决破除隧道行业歧视女性的封建迷信，要允许女性工程人员进洞勘察施工，这就是非常好的建议，比在微博上用我家乡平泉市的名字骂来骂去要更有意义。

如果有人一定要站在文化保守主义立场上，守护这种男权文化，我支持女权主义把他们拉出来批判。但如果女权主义脱离物质基础要求，立刻强行消灭所有的性别差异，那也是在用荒谬的激进行为破坏女权运动。至少在女性普遍当矿工从事冶金行业之前，在社会主义把收入差距缩小到合理范围之前，我们必须容忍一定程度的性别差异。

媒体夸大韩国“抢文化”

据环球时报2月25日报道，最近中韩网民又在文化领域爆发争吵。2月23日开始微博热搜榜单上有一个话题“韩国网友称江疏影是韩国名字”。督工，为什么韩国人总是要争抢文化遗产呢？

这个问题和前面分析的女权矛盾很相似。首先必须承认，韩国的确有一些民间团体喜欢挑起中韩文化争端，用煽动民间情绪的方式扩大影响力，骗捐款。其中最著名的就是简称vank的“韩国网络外交使节团”，他制造的话题大多与领土、历史文化争议有关。比如说vnnk起家的两个话题，一个是和日本争论独岛的名称，二是和日本争论日本海的名称，要求改成东海。

最近几年“韩国网络外交使节团”连续制造了和中国相关的话题，要求谷歌不能说春节是Chinese new year只能说是“农历新年”“lunar new year”，抗议百度百科标明泡菜起源中国也是这个组织的话题。在类似的组织支持之下，韩国一些急着出名的教授开始给中韩文化争端找学术依据。比如说韩国诚信女子大学教授徐坰德除了带头争论泡菜起源问题，239期睡前消息还提到，他要求把朝鲜族士人尹东柱标名为“韩国籍”。但总的来说，这类言论在韩国文化圈也是非常边缘的文化现象。

从2019年9月到2020年12月，VNAK在4亿会员的世界最大请愿网站组织了30起“全球请愿”要制造文化争论，结果总共只有11.6万名网民支持，韩国人自己都不太当回事的言论，中国人没有必要趴到泥坑里郑重其事地和他们吵架。

具体到这次“江疏影是韩国名字”的闹剧层次比VNAK组织的话题还要再低一些，完全是把个体言论放大成国民共识了。事情的起因是2月20韩国博主发布视频介绍中国电视剧《三十而已》，这个视频的名字是《名牌店员不能根据穿着判断顾客的理由》。这个视频介绍了江疏影饰演的王曼妮作为奢侈品售货员的一些剧情，其中一段是隐形富豪背着买菜包来采购，王曼妮没有以貌取人，卖出了价值百万的珠宝。

2月20日晚上视频发布当天，一位豆瓣网友把视频下的韩国评论搬运到了中国互联网。当时韩国视频下的热评第一是“中国人不要再抢别人的东西了，多拍点这样有意思的东西”，现在这条评论排名往下掉，掉到了热评第9位，点赞数增加到了1.2万个。除此之外，这位网友还翻译了很多视频评论，其中既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他对中国网民说，翻译的初衷是“曝光更多偷国人行为”，然后挑出了“江疏影名字像韩国人”这条几乎没有人点赞的评论做标题。因为标题惊悚，他的帖子们陆续被搬到豆瓣的其他小组和其他网站。在传播过程中，韩国对中国的正面评价基本都被删除了，留下的都是恶意评价，最广为流传的两张截图，就是韩国人说江疏影可能是韩国人。

2月22日早晨微博团队内部账号“微博明星”发现了这个引流话题，把这两张截图发到微博，而且创建了一个微博话题“韩国网友称江疏影是韩国名字”，34个小时以后话题冲上了热搜第一名。接下来江疏影的账号运营者发现了微博官方的恶炒行为，在社交媒体上发了两句诗，解释江疏影的名字来源，“疏影横斜水清浅，暗乡浮动月黄昏”。新浪的另一个官方账号宣布，这是正式回复韩国网民，创建了一个新的话题“江疏影用诗句回应韩国网友”，到了22日下午3点新话题也迅速冲上了热搜榜。

新浪两个热榜话题引发了媒体跟进报道，大多数的标题都重复了微博官方的说法，就算不上微博的人也因此收到了简而不明的信息“韩国人要抢江疏影”。发展到这一步，最早搬运韩国网民评论的ID也惊讶了，他后来在最初的翻译内容下面更新了进展，表示“舆论偏离重点，微博评论基本都是围绕明星，有点惊讶又有点小失望”。但很显然，微博官方账号的运营团队不会在乎他的意见了。

回顾江疏影名字事件的整条传播链，可以发现中国网民和原始的韩语网页之间至少有两层扭曲信息的障碍：

一、语言障碍，大部分中国人不懂韩语，看到的都是经过翻译的信息，很难求证翻译的准确性，就算有翻译软件也必须先学会怎么拼写韩语，找到用键盘输入韩语的方式才能进行搜索，这比检索英语的难度更高，所以翻译者在很大程度上主导了信息的灌输权。

二、信息筛选能力。一个视频下面几千条韩国评论，就算都是中文，普通人也没有时间一条条去看，所以呈现在大众面前的信息都是被挑选过的。这一次信息传播最早的翻译者属于一个小众圈子，它的初衷就是让中国人关注韩国人所谓的偷文化行为。所以从一开始他搬运的信息就是经过挑选的内容，对中国的评价好坏各一半，明显放大了韩国人对中国文化产品的恶意。在后续的传播过程中，正面评价内容逐渐被删掉，中国人发现韩国评论都是恶意，最后经过媒体和微博官方账号压缩信息，大众只记住了一句话，“江疏影是韩国的”，当然会认为韩国人整体上都疯了。

要了解韩国人的真实观点还是要回到原来的网页。截止3月12日《30而已》的剪辑视频已经播放了900多万次，韩国观众非常喜欢中国电视剧的情节。排名靠前的热评大多数都是讨论奢侈品店员的态度，一部分韩国观众对《30而已》的评价很高，也有评论指出类似的情节在韩剧《VIP》里也看到过，但并没有“争夺原创权”的意思。

所以这个视频的播放量和主流评论传递的信号是，中韩都市生活方式越来越接近，两国的普通观众之间的文化壁垒越来越低，这本来是一件文化相互融合的积极事件，结果因为翻译者和多个微博账号运营团队的选择性处理，制造了一场中韩文化对立的闹剧，中国大学的新闻学院应该把这件事整理成负面案例。

从这件事展开说一下，在中文互联网上，韩国人喜欢偷文化已经是一个接近于共识的说法了，但如果研究具体案例，可以发现很多误解。比如说所谓韩国人偷中国的端午节的说法原型是韩国人为自己的“江陵端午祭”申请文化遗产，和中国端午节除了名字相似之外，内涵和习俗都没有关系。早在之前的2009年，中国端午节就已经被列入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了，韩国人偷不走。

又比如说韩国“抢中医申遗”事件，中国互联网的常见说法是韩国人要把李时珍据为己有，但实际上韩国人只是要把《东医宝鉴》这本书申遗。类似的还有活字印刷术申遗事件，韩国申报的一本叫做《直指心体要节》的佛经，2001年这本书被收录进联合国世界纪录遗产，入选介绍说这本书是现存最古老的金属活字印刷证明，但是韩国并没有把金属活字印刷术单独申请文化遗产。至于中国的木活字印刷术，2010年已经被列入“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韩国人不想偷也偷不走。

关于泡菜问题，韩国人甚至没有被为“泡菜”这种食物申请文化遗产地位，而是把制作泡菜的传统技艺作为文化遗产申报，因为在韩国制造泡菜通常是家庭作业，有利于促进家庭、村庄和社区的凝聚力。

最后还有一部分关于韩国文化遗产的新闻是中国媒体迎合网民的需求编造的，比如说韩国申报“汉字”“书法”“风水”这些文化遗产的新闻，完全找不到真实依据。

当然这也不是中国媒体独有的恶习，韩国也有喜欢放大别国负面言论，制造虚假民族自豪感和凝聚感的团体。比如说前面提到的“韩国网络外交世界团”VANK上个月韩国媒体报道中文互联网上把韩国称为“小偷国”，视频下面的韩国评论也很激烈。

但不管别国的媒体怎么样，中国媒体首先是中国人获取信息的工具，如果媒体放弃了真实性和客观性，完全用迎合观众情绪的方式去制造内容，那么主流媒体和色情网站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中韩两国现在的确存在激烈的产业竞争，未来可能还有更多的矛盾，但绝对不是你死我活不相往来的关系。我用历史上的事情举个例子，八国联军当然不是好朋友，但是慈禧太后和李鸿章的外交态度也只能用愚昧来形容。如果放纵某些媒体去制造矛盾，很快中国人就不知道如何处理外部问题了。

另外今天说的第一个话题是女权问题，在这个话题上双方极端派的表现都证明，少数人恶意放大矛盾，博取网络关注，首先歪曲的不是对外关系，而是社会内部的矛盾。在新型社会矛盾越来越多的今天，中国急需一部有明确条款的新闻法，保证中国人能够获得客观的信息，否则中国社会很难顺利完成现代化转型。《新闻法》不一定能够让所有中国人满意，但是缺少《新闻法》对所有的中国人都没有好处。

好，248期睡前消息到此结束，感谢各位收看，睡前消息视频节目每周二、周五、周日在各个视频平台播出，没有视频节目的日子欢迎关注“睡前消息编辑部”的微信公号和微博。我们周二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