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娶领导女儿造成的血案

有一位李生，被任命为兖州参军。上任途中住店的时候，遇到一个老人在读《汉书》，就与他交谈，慢慢就聊到了婚姻问题。

李生说，自己还没有订婚。老人说，你的领导兖州都督是陶贞益，如果他要把女儿嫁给你，你该怎么推脱？

李生忧虑起来。老人就推荐说，附近住着一位萧公，他有几个女儿，你何不上门提亲？已经结了婚，领导就不能拿你怎么样了。

李生就按老人的指点做了，亲事一说就成了。当然，和萧公有关的一切，都显得富贵而高雅，萧公的女儿非常漂亮，嫁妆也极为丰厚，这都不在话下。

李参军到任两年后，出差到洛阳去，妻子留在家里。李参军的妻子带来的婢女们，都趁机妖媚蛊冶，勾引过往的男人们。

一天，兖州府的另一位参军王颙出猎，李家的婢女们看见他的猎狗都很惧怕，吓得奔走躲进门里。王颙一向觉得李家的情况有些奇怪，这天突然心动，就径直牵狗闯进去，吓得全家上下躲在大堂的门后，不敢喘息。王颙的狗则号吠得异常激动，仿佛要挣脱束缚扑过去。

李参军的妻子在门后说道：“我的婢女们昨天梦到被狗咬了，今天还感到害怕，你怎么就牵狗闯进来了？我丈夫和你是同僚，你难道就不为他留一点余地吗？”王颙更加坚信她们是狐狸，于是放狗扑上去撕咬。果然，李家的婢女被咬死就现出原形，只有李参军的妻子死后还是人身，却拖着一条尾巴。

王颙把这件事禀报给都督陶贞益，都督大人过来核查，嗟叹良久。这时正是隆冬，就把这些狐狸埋在了一起。

十多天后，萧公赶到了兖州，来找陶贞益倾诉冤情。王颙当然坚持自己只是放狗咬死了一群狐狸而已。于是又把狗牵来，但萧公对狗毫无惧意，还把狗头放到自己的膝盖上抚摸，又喂东西给狗吃，狗也没有要搏噬他的意思。

又过了几天，李参军也回来了，发现家中的惨状，当然悲愤得发狂，把王颙咬得全身都肿了。

于是萧公提出开坟验看尸体，结果发现坟里都是死人。李参军哭得越发悲痛，陶贞益于是认为王颙罪行严重，把他关起来审理。王颙私下对陶贞益说：“我已经派人带了十万钱，到洛阳去取咋狐犬，十来天就可以到。”陶贞益又拨了十万公款，赞助王颙。

咋狐犬到后，再请萧公来议事。这次萧公不像当初那么淡定，而是神色沮丧，举动惶扰，狗一进来，他就化为一只老狐想逃走，但还没走几步，就被狗追上咬死了。

陶贞益再去验看李参军妻子和婢女的尸体，发现又都是野狐了。王颙也就无罪释放了。

《李参军》的故事，大致就是这样。莫名其妙送上门来的亲事，结果发现其实娶的是狐狸；狐狸怕狗，但资深狐狸只怕特别厉害的狗……这些套路，后来都被重复了无数次。

不过这个故事也有特别唐朝的地方。比如李参军之所以上任之前急着结婚，竟是因为害怕领导逼婚。宋代以后，领导愿意招自己做女婿，恐怕对很多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

唐代秉承魏晋以来的风气，门第观念仍然很重。换句话说，就是官大官小固然很重要，社会地位又是另一回事，两股力量，往往彼此对抗。

小说里没有详细介绍李参军的家世，不过陇西李氏、赵郡李氏都是最大的高门。王谢袁萧，则是南朝最有名的几个大姓，娶萧公的女儿，算是门当户对。至于他的顶头上司，陶姓没什么地位，则是出了名的。

东晋的名臣陶侃，手握兵权，位极人臣，但仍被视为土豪而非贵族，所以会被人骂作"溪狗”。《世说新语•方正》里讲了这么个故事：

王脩龄尝在东山甚贫乏。陶胡奴为乌程令，送一船米遗之，却不肯取。直答语："王脩龄若饥，自当就谢仁祖索食，不须陶胡奴米。”

王脩龄处于贫乏中的时候，陶侃的儿子陶范（小名胡奴）送给他一船米。王脩龄不要，说我姓王的要是实在饿得不行了，可以找姓谢的要吃的，轮不到你姓陶的来献殷勤。

寒门有了权势，就很热衷和高门大姓联姻，但倒驴不倒架的老贵族，却仍把这当作非常丢人的事。南朝的时候，东海王源要嫁女儿给富阳满璋，大文豪沈约写过一篇著名的批判，指出你王源本人虽然很矬，但总是大姓子弟，不能干这么没溜的事，所谓“王满连姻，实骇物听”。这篇小说里，那位老人对李参军说：“陶李为婚，深骇物听，仆虽庸劣，窃为足下羞之。”就是套的沈约的话。

如果把小说的叙述视为故事的A面，那么很容易脑补出一个恐怖的B面来。李参军看重自己的门第，所以不愿意和陶贞益结亲，工作当中，恐怕上下级之间相处得也很别扭。所以陶贞益和王颙联手给李参军做了个局，在他出差的时候，把他妻子和婢女杀死，却宣称她们都是狐狸。

李参军当然不接受这个结论，和老丈人一起，希望把这个案子扳过来。但陶贞益和王颙却利用权势，进而把老丈人也逼死了。小说里写道，为了弄清楚萧公的身份，他们花出去整整二十万，到底只是为了寻求好的咋狐犬，还是买通关节去了？

小说后半似乎完全是站在王胃页的立场上写的，只强调了“颙遂见免此难”就结束了。李参军后来如何，干脆不提了——大概也只能咽下苦果了吧。要追求正义感和传奇性，其实满可以接下去再编一个复仇故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