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用照相做比喻

——反映论

照相是我们大家都熟悉的事。谁都知道，要照相，总得要有一个照相机，这是一种方形的暗箱，前面装着一个镜头，外界事物的影像，经过镜头射进暗箱内部，暗箱内部装着涂有化学药品的底片，影像射到底片上，使化学药品发生变化，照相的手续便告完结，再把底片拿去冲洗、晒印，影像便映到纸上来了。

暗箱、底片、镜头以及其他附带的许多东西，是每架照相机所必不可少的要件。这些东西适当地配合起来，就构成照相机，就具有摄取影像的作用。重要的是不单要有这些东西，而且要把这些东西适当配合，才能成为这样一个具有特别作用的机械，没有适当的配合，那么，镜头永远只是镜头，暗箱永远只是暗箱，底片也只是底片，绝对照不出像来。人类认识周围的事物，就某一方面的情形来说，与这照相机的作用有点相似（当然绝不是说相同）。通常我们会说：人类有感觉、有思想、有精神、有意识，也就是说，人类有认识周围事物的能力。

意识、精神以及认识能力，是一种最高级物质的作用。

当我们碰见一间房屋时，我们的意识使我们知道这儿有房屋；我们走在路上，我们的精神就知道这儿有一条路；我们的国家被侵略，广大人民被压迫，我们精神上认识到要对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势力作战，我们的民族意识使我们懂得要坚决和侵略者战斗，等等。我们应该知道：这认识的能力，这精神和意识，也就仿佛照相机的摄影的能力一样，不是凭空存在的。要有镜头等等适当配合起来，才能摄影，同样，要有人的活的肉体，以及健康的头脑和五官的组织，才会有正常的精神和意识的现象，才能够认识事物。世界上的物质很多，有矿物和植物，它们也有一定的组织，但是不能够认识。也有很多的动物，大部分都没有认识能力或认识能力很薄弱，只有一部分高等动物才有较多的认识能力。像人类这样的智慧，却仅仅为人类这一种最高等的能进行社会活动（首先是生产活动和阶级斗争活动）的动物才能具有。所以，人类的意识、精神，人类的认识能力，离不开一种最高级的物质，离不开人类的肉体和五官，离不开人类的社会生产和阶级斗争，它是这一种最高级物质所发生的作用，就仿佛摄影能力是照相机的物质作用一样。

还有，照相机所摄的影像，是外界事物的影像。外界没有的东西，决不会在底片上出现。人的认识，也是外界的反映，外界有什么存在着，我们也就只能认识什么。城市的知识分子初到乡下，往往要在乡下人前面闹笑话，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接触过庄稼，因此就免不了要五谷不分。孙中山的言论里没有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问题。马克思、列宁的书里从没有谈到反法西斯的世界人民统一战线。

人的认识，是外界事物的反映。

世界上所没有的，或是不曾发生过的，或没有接触机会的东西，也不会凭空在人的思想意识里出现。做梦和神话，似乎是与外界物质无关的单纯主观的想象了吧？不错，人类能够凭自己的主观活动，想象出一些似乎是客观世界所没有的神话来，这是照相机所做不到的。可是如果你仔细分析一下，你就知道即使是梦和神话，它的内容也是以日常见过的事物做基础的。如果世界上没有猪和猴子，小说家决不会造出猪八戒和孙悟空的幻想。

精神和意识是第二位的、派生的东西，物质才是第一位的东西。

摄影必须有两个物质条件做基础，第一要有照相机，第二要有能摄的外界事物。人的认识也要有两方面的物质基础，第一是健全的五官和头脑，第二是直接或间接能接触到的事物，包括自然和社会；而人所能接触的事物范围，是决定于他自己的社会物质生活环境和阶级地位，社会物质生活环境和阶级地位不同，所接触的事物也不同，则认识也不同。没有这些物质基础，就没有认识，就没有精神和意识。认识、精神和意识，是高级物质的作用，它不是在物质之外独立存在的、第一位的东西，而是由物质派生的、第二位的东西，物质才是第一位的东西。这是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的一个最基本的观点。

喜欢寻根究底的人，可能要发出这样一个问题：“我们的认识，像照相一样，把外界事物的影像摄取到我们的意识里，但是，它所摄取的影像，是不是和外界事物一样呢？我们所能认识的，的确是世界物质的真相吗？或者只是自己骗自己的假象呢？如果你相信我们能认识世界的真相，那就要把它为什么真的道理讲清楚。”

这一个问题，是需要回答的。因为在哲学历史上，曾经有过一种“不可知论”，就主张我们不能够认识世界的真相，认为我们就像梦游者一样的生活在自己的幻想里。

人的认识能否摄取外物的真相？这是一个需要回答的问题。

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常常听得有人说这么一句话：“天晓得！”说这话的人虽然不是在讲哲学，它往往是人在一件事情做坏了的时候偶然发出的叹息。但是在这种叹息中间，却包含着一种不可知论的思想，这就是对于人的认识能力表示绝望，认为事物的真相究竟怎样，只有天老爷才晓得，人是无法晓得的。在世界的哲学史上，“不可知论”最重要的代表，就是前面说过的康德派的哲学。他们的看法，若用照相做比喻，那他就说照相机所摄取的完全不是外物的真实影子。为什么呢？他们说：照相机的性质是这样的：它一方面虽然能够和外界接触而摄取影像，但另一方面却在摄取时把真实的影像改变了。试把照片上的人和真正的人比较一下吧，你就可以看见，照片上的人影是多么缩小了，颜色又只有明暗二色，嘴唇的红色和眼球的褐色，在照片上一点也没有了。

“不可知论”认为人不能认识外物的真相。

还有，真正的人是活动的，照片上的人却永远只有一个死板的姿势。这一切，难道还能算是真正的人影吗？根据以上的理由，他们就断定，照片上的影子，是经过了底片和照相机本身的性质所改变，因此它与外物原来的真相是完全不同了。由此推到人类的认识，他们以为也有类似的情形。他们说：我们所能认识到的一切，都经过了我们的感官和头脑的一番改变，而不是事物的本来面目了。譬如这里有一块糖，我们觉得它是甜的，这只是我们舌尖上的感觉，离开了我们舌尖上的感官，甜的味觉就不会存在。同是小米饭，西北的农民觉得是很好的美味，拿到南方的有钱人的前面，那简直看都不愿意看一眼。小米饭究竟是好吃呢？还是令人讨厌呢？这与小米饭本身性质都没有关系，只是人的主观作用不同，所以感觉也就不同。美帝国主义者在中国广大人民的眼里是豺狼、是骗子，在中国反动派的眼里却好像又成了亲老子。“不可知论”者对于这种现象，又会下判断说：既然同一事物在不同的人的眼里，可以发生这样不同的感觉，这就可以知道：我们的感觉都是主观的，要认识美帝国主义者本身究竟是什么东西，那是我们的认识能力所达不到的事！

好了！我们不要跟着“不可知论”跑得太远，要快回过头来批评批评它才行了。我们是赞成唯物论的，如果一直跟“不可知论”跑向前去，结果势必要把自己的生活看成是梦游病者的生活，这就是丢掉了唯物论，而只落得一个主观唯心论了。

唯物论主张物质的真相可以认识，“不可知论”是不对的。

所以要使我们的唯物论站稳脚跟，就必须把“不可知论”驳倒。聪明的读者在这里一定会问：“唯物论既然反对不可知论，那么唯物论的认识论一定可以称作可知论了吧？”是的，哲学史上固然从来没有人用过“可知论”这一个名词，但一定要说唯物论的认识论就是可知论，也并不见得就不对。唯物论不但承认客观世界里有独立地存在着的物质，并且认为物质本身的真相是可以认识到的。用照相的比喻来说，唯物论就认为照相机是能够摄取外界事物的真相的。为什么能够呢？让我们把“不可知论”驳倒以后，你自然就明白。

就从照片的颜色说起来吧。“不可知论”者因为上面只有明暗两种颜色，就以为完全不是外物的真相了，这是不是对呢？这是不对的。且不说现在早已经发明了天然色彩的摄影技术，就算照片本身的性质只能摄取明暗两色，而不能保持住唇的红色和眼睛的褐色，在这种情形之下，照片上的影像和原来的东西自然是有点不同了，虽然这样，你总不能说，那明暗两色的影像，完全是底片上平白无故发生的幻影，你总不能不承认，这影像根本还是由外物本身投来的。外物不同，影像也就不同，没有外物，也就根本不会有影像。同时，不论就影像的形态或内容来说，虽然由于底片本身特有的性质，使它不能反映外物的各方面的色彩，但它所反映的明暗两色，还是外物本身各种色彩的一部分，还是外物的部分影像。因此，你就不能说它完全不能摄取外物的真相，你只能说它反映的不是外物的全貌，但总之它还是反映了外物的部分面貌。

一块糖，我们觉得甜，这甜味当然是舌尖上的感觉，也是我们主观上的感觉，但我们决不能说它只是一种幻觉。因为谁也不能否认，这种感觉的的确确是由糖的本身性质所引起，如果糖的本身不能发生甜的作用，我们就万万不会有这种感觉。拿一碗苦药来叫你喝一下看，你还能说它是甜的么？除非你是疯子，或者因为你病了，舌头上的感觉麻木，或者你要故意骗人，否则你就决不会说甜，而一定要说苦，这就可以证明你的味觉原来也要靠客观事物本身的性质来决定。所以，当我们说糖是甜的时，这是表示我们已认识到了糖的本身的一种作用，也就是认识到了一种物质的客观性质。同样，农民觉得小米是美味，而不会觉得观音土是美味，这是认识了小米的一方面的性质。美国反动派，对中国人民说来，像狼、像骗子，这也是美国反动派的真实情况的反映，这些反映都符合客观事物的某一方面的情况。

我们的每一次认识，都可以反映外物的一方面或一部分真相。

由此可以知道，“不可知论”的思想是不正确的。外界事物反映到我们的主观意识里，并没有像“不可知论”所说的那样完全改过了样子，它只是不能一下子摄取外物的全部真相，但我们每一次的认识，只要是正常的认识，总可以反映外物一方面的性质或一部分的真相。除了神经错乱的疯子，生理上不正常的病人，因各种原因而对事情抱有错误成见的人，以及故意要曲解事物真相的反动派或骗子之外，人们所有的认识都不会只是主观幻觉，都一定有一点一滴的客观物质的真实面影。承认外物能够被我们所认识，这是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的基本观点之一。

唯物论的认识论，又可以叫作“反映论”。它承认我们的认识，就是外部物质世界在我们主观里的反映，就仿佛照相是外物在照相机的底片上的反映一样，但是，这种反映，不是一下子就能够认识事物的全部，每一次认识，都有一定的限制，都只能认识事物的一个方面，或一个部分的面貌。“不可知论”夸大了这一个限制，断定说我们完全不能认识外物，这是错误的，因为我们虽然不能一眼马上看穿事物的真相，但是我们可以慢慢一部分一部分认识，这样来一步步地达到掌握全部的认识。我们的认识能力是活的，是能够运动发展的，对于周围的一切，可以逐渐地更完全地认识它。例如中国人民对于帝国主义的认识，在最初的时候（例如1900年义和团运动时候），只有关于外来的“洋人”压迫中国人民这种朴素简单的认识，显然是不完全的，可是不能说它没有反映当时的一些客观事实。

认识是运动发展的过程，逐步地达到事物的全面认识。

到了1919年五四运动前后，马克思主义思想在中国传播了，中国人民用马克思主义总结了一下中国人民与外来“洋人”的关系，才认识到压迫和侵略中国的不是随便哪一个“洋人”，而是代表帝国主义利益的“洋人”，这样的认识就比义和团运动时简单朴素的认识完全了。所以，人的认识也是运动发展的过程，在这过程中人类逐步地走到事物的全面认识。

也许有人又要质问了：“如你所说，那么，人的认识都能够反映事物的真相，世界上岂不是就没有错误的认识了？”我们答复说：“我们主张人类有认识事物真相的能力，但并不因此就否认人的认识常常会发生错误。”

人的认识可能发生错误。

例如唯心论的世界观就是错误的认识，这我们不但不否认，而且要坚决地这样主张。我们在前面也附带说到：疯子、病人、对事物有成见的人，以及故意要曲解事实真相的反动派和骗子等等，他们的认识就是不能正确反映客观事物的，因此也是错误的。所以，我们并不否认人的认识会发生错误。我们所要否认的，只是“不可知论”。“不可知论”的特点，是认为人的一切认识都是错误的，根本不能反映外物的真相，这样一种极端的主张才要遭到我们的反对。我们说我们有能力认识事物的真相，但要使这种能力发挥出来，必须克服许多障碍，否则我们就不能得到正确的认识。为什么呢？让我们还是先用照相的比喻来说明。有了照相机，我们就有可能摄取外物的正确的影像。但这也只是可能，如果要使这可能成为事实，就有许多附带的问题要解决。例如，倘若你没有学过摄影的技术，那即使有好的照相机也没法摄出影来，这样，你就首先必须克服这技术上的困难，才能达到摄影的目的。又，即使你学过技术，倘若你没有很多实习的经验，或者即使有经验，你在摄影的时候马马虎虎，不仔细对准光度和焦点，那你也不可能拍摄成正确的影像。因此要拍摄成正确的影像，你又必须练习，必须在每一次摄影的时候仔细研究，仔细处理。技术、经验、仔细等等，这些是方法上的问题，要拍摄好照片，这些问题是必须解决的。但还有一个根本的问题，就是照相机本身的好坏质量问题。好的照相机可以正确的拍摄各种各样的事物对象，不管是天上的、地下的、飞的、走的、动的、静的、明的、暗的，但是坏的照相机却做不到这一点，它只能摄取一部分的事物，例如它感光很慢，就不可能拍摄飞行的东西。如果镜头坏了，或者是表面凹凸不平，那么，它甚至于任何东西的正确影像也不能摄取。所以，有技术有经验的摄影工作者，还要选择质量好的照相机，才可能发挥他的摄影能力。

要使我们的认识不发生错误，必须有正确的方法、观点和阶级立场。

现在再回过来说认识的问题，要发挥人的正确认识能力，首先必须要解决方法上的观点上的问题。例如你依照了唯心论的观点，遇事不仔细调查研究，只凭“想当然”来解决问题，那么，即使你是天下奇才，也没有方法正确认识客观的事物。至于方法，那就是一定要学会辩证法。不学会辩证法，也难以获得正确认识。这些问题，以后还要详细说明，这里不再多讲。这里我们只想特别提到一个最根本的问题，那就是我们的阶级立场问题。这个问题，仿佛就是照相机的质量好坏的问题。坏的照相机就根本不可能照出好的照片，即使世界第一的照相师也没有办法。阶级立场不对，也就根本不能正确认识世界，即使你是生来非常聪明的人也是枉然。所谓阶级立场问题，就是你从什么人的利益出发来看事物的问题。你是从进步的革命的阶级的利益出发来看事物呢？还是从反动阶级的利益出发来看事物呢？

同是对中国问题的认识，因为立场不同，看法也就完全不同。

例如认识中国的问题，先就要问你是从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的利益出发来看问题呢，还是从无产阶级及广大革命人民的利益出发来看问题。如果你是站在大地主大资产阶级利益上说话，那你就会把美国帝国主义者看作亲老子，并且把坚决抗战的共产党、人民解放军和解放区人民看作敌人，把民主同盟以及一切要求民主的人民看作障碍物。如果你是从无产阶级及广大革命人民的利益出发来看问题，那么，你就把美国帝国主义者看作“豺狼”“骗子”，你能认识到他们仅仅对于无耻的反动派才像是亲老子，你就能把共产党、人民解放军以及解放区人民看作中国人民争取独立解放的领导力量和中坚力量，把民主同盟以及一切民主人士看作为中国独立、和平、民主而战的同盟者。同是对中国问题的认识，因为立场不同，看法也就这样完全相反。请问这两种看法，是哪一种对呢？哪一种才是正确的认识呢？当然对的还是后一种看法，还是从无产阶级及广大革命人民的利益出发才能够有正确的认识。

要获得正确的认识，首先就要能站在广大工农人民的利益上看问题。

因此，如果你决心使自己的主观意识有充分的正确反映客观事物的能力，如果你希望自己能够充分正确的认识一切事物，那么，首先要解决的一个根本问题，就是你必须依照无产阶级及广大革命人民的利益来考虑自己的立场，就是要努力使你自己能够全心全意忠实于人民的利益，就是要决心以你的全部工作、全部能力，用到广大人民的解放事业上，而为了这个目的，不惜牺牲一切。简单点说，就是要坚持为人民服务的立场。无产阶级及其先锋队伍共产党的立场，就是最彻底的为人民服务的立场。你如果能有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努力克服个人自私自利的思想，坚决肃清帝国主义、封建势力和官僚资产阶级所遗留给我们的坏影响（如果你身上有这种影响的话），那么，你看问题的时候，就可以不至于因为有什么成见或因为有什么顾虑，而妨害了自己彻底了解问题的真相，你就有可能对一切事物获得正确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