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 天晓得

——立场、观点和方法

在前面许多次的讲话里，我们所谈的都是认识论的问题，现在就要把它结束，另外开始来讲一些新的东西了。这一次的题目叫作“天晓得”。这是一句大家听得很熟的俗话，用这句话来做题目，其目的之一，是想这一题目容易使大家觉得有兴趣，不至于因为以前讲了很多而疲乏起来。

“天晓得”，这句话我们在前面讲认识论的时候已经提到过了。它所包含着的一种哲学思想，也略略解释过。当我们听见有人讲“天晓得”的时候，他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呢？这一定是他碰到了一件很难了解的事情，使得他感到没有办法，使得他叹息，觉得人类知道的东西太少了。他要告诉我们：有许多事情，只有“天”才晓得，人是无法晓得的。这种思想，就相当于哲学上一种关于认识论的见解。过去哲学界曾讨论过一个问题，叫作人类的认识能力问题，这个问题要求我们解答的事情是：“人类究竟能够晓得多少东西？”“天晓得”这句话，就给了一个解答，说人的认识能力是有限的，人类所能晓得的东西并没有多少，有很多事情，人就无法知道。我们不要以为这一个解答很平凡，而小看了它，要知道这种解答在哲学历史上也曾一时占了重要地位，成为很时髦的哲学思想。前面说过的德国大哲学家康德的思想，就是“天晓得”一派的有名领袖之一。他认为人类只晓得事物的表面现象，至于事物本身的真面目（他叫作“物自体”），就不是人类所能认识得到的了。

“天晓得”的思想就是“不可知论”。

不过康德是个大学校里的哲学专家，他不喜欢用老百姓的俗话谈问题。他没有把他自己称作“天晓得”派，他的哲学，有一个文绉绉的名字，这就是前面也提到过的：“不可知论”。

大家知道，我们是不赞成“天晓得”的思想的。过去几次的讲话里，已经说明过它为什么不对的道理，我们在这里不妨再提一下。主张“天晓得”的人，他们先就把人类的认识能力看作固定的东西，这就是说，人永远只晓得那么多的东西，除此而外，就只有“天晓得”！

“不可知论”认为人的认识能力是有限的，并且固定不变的。

一个胡桃摆在前面，让“天晓得”一派的哲学家来看时，他一定说我只能知道这是圆而硬的褐色东西，至于它的内部是怎样呢？那是“物自体”“不可知”，那只有“天晓得”。美国曾是反法西斯国家，也叫作民主国家，美国当局发表公文、演讲、声明之类的时候，也经常提到要拥护民主政治，但是法西斯国家打倒以后，在德国、日本、中国以及其他国家，美国所采取的实际行动都是包庇法西斯势力，特别明显的就是麦克阿瑟在日本极力支持天皇的老地位和反动派组织的内阁。这是为什么呢？如果让“天晓得”派来答复，那就仍然是这一句话：“不可知！可知的只是那些表面的声明、演讲之类，以及这些包庇法西斯的外表行动，至于为什么的问题，那是美国本身的‘物自体’，我们的认识能力不能渗透进去，不好妄自猜测。”读者诸君，你也许要反对我了。你会说：“世界上哪里有这种蠢人，连打破一个胡桃都不懂得？何况善于思想的哲学家，他们的头脑更不至于这样简单。你所谓的天晓得派，恐怕是一种虚构吧。”请你不要着急！你要注意我们提到胡桃的事情只是一个比喻。凡是比喻，总是特别的简单，其目的是要使人容易明了，不要被高深复杂的弯弯曲曲的道理所迷惑。世界上的确没有这种蠢人，连胡桃也不懂得打破，但这是因为胡桃的事很简单，人人容易懂得，碰到复杂的哲学问题，就不一定这样了。你不要以为“不可知论”是多么高深的学问，如果你能抓着它的根本思想，你就会知道，“不可知论”派哲学家的想法，在实际上就是那么愚蠢，等于不懂得打破胡桃。

“不可知论”不懂得实践可以使人的认识进步。

他们以为我们的认识能力是固定不变的，人类所能知道的东西是有一定限制的。他们不懂得经过我们的实际行动，可以把事物内部隐藏着的东西揭露出来，使最初在外表上看不见的东西，终于变成看得见的东西，使“物自体”变成能供人利用的事物，使“天晓得”变成“人晓得”，使人的认识不断地进步，不断地深入。

所以，我们反对“天晓得”派的主张，因为它在实际上是一种很愚蠢的思想，不合乎人类认识的事实。人类所能晓得的东西的确是一天天在进步，有许多事情，在从前人看起来只是天晓得，但现在却被人晓得了。有许多事情，我们在幼小时候看起来莫名其妙的，长大了几岁以后，就觉得非常明白了。认识能力并不是固定不变的，每一种认识都是绝对真理的一部分，都有相对性，都是认识了事物的某一方面的关系、作用和规律，我们能够把这部分的认识不断地增加、积累起来，逐渐接近完全的绝对真理的认识。认识是一种历史的过程，是在人类的实践中不断发展的过程，是一种运动，没有静止不变的认识。

人的认识是发展的，没有静止不变的认识。

所以，在我们过去许多次的讲话里，完全没有提到人类能晓得的有多少，不晓得的又有多少的问题，因为事实上不需要这样问。今天我们虽然有些事情不晓得，但明天说不定就可以晓得了，没有什么绝对不能认识的“物自体”。没有破壳的胡桃肉是“物自体”，破了壳以后就变成能供人利用并能为人认识的东西了。我们只能问目前还有什么东西我们不晓得，却不能说我们所晓得的东西永远只是这些，而另外的东西我们就永远不可能晓得。

我们既然不能问人类晓得的东西有多少，也就不必白费精神去研究什么认识能力的问题了。我们只知道人类的认识是不断进步的，因此我们所要研究的问题应该是认识怎样进步、怎样发展、怎样把认识积累起来，不断接近完全的绝对真理，怎样使我们所晓得的东西一天比一天更丰富、更全面。

我们要研究人类的认识怎样发展进步的问题。

前几次讲话里所谈过的，也不外就是这些问题。这些问题的答复，简单总括起来，不外以下几点：首先我们答复了人类所晓得的东西（也就是人类的认识）是从哪里来的。我们说认识都是外界事物的反映，我们所晓得的东西都是周围世界事物的影像，不是我们头脑里凭空产生的。其次我们问：这种反映是不是和照相机一样，只摄取外表的影像？我们的答复是不完全像照相机。我们一方面经过感性的认识摄取事物的外表形象，这一点倒有点像照相机，但我们的认识不仅只限于事物外表的反映，还要进一步认识事物的关系、作用和规律，了解它的根本性质（或叫作本质），这就还要有理性的认识，这就不和照相机一样单从外表可以反映出来，而要用我们的理解力去认识。我们再问，我们的认识为什么能从事物外表的认识深入到根本性质的认识，为什么不单只有感性认识，而且进一步有理性认识？我们的答复是：人类的认识和照相机还有一个不同之点，就是人类并不像固定不变的照相机一样，只是消极的简单接受外来的事物影像，人类是天天在实践、在行动、在改变周围的事物。人类改变的事物，概括起来说，就是社会和自然。所谓改变社会的行动，就是进行革命的社会运动，进行阶级斗争，在中国就是推翻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的斗争，就是对人民内部各阶级进行教育改造，准备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的斗争。所谓改变自然的行动，就是进行生产。农人种地，工人做工，都是生产的行动，都是改变自然的行动。人类就是为了要能够正确地进行改变社会和改变自然的这些实际行动，才要认识事物。人类就是在这种行动中不断地发现新的事物，接触新的事物，不断地使自己的感性知识丰富起来，同时把这些感性认识加以总结、理解，找出事物内部的确定的关系和规律。所以，实际行动是我们认识的基础，参加革命斗争的人才能真正认识革命的规律，亲身下水游泳的人才能真正认识游泳的规律。这些规律的知识，对于人类有什么用处呢？有了事物规律的知识，就可以预测事物的发展，就可以指导我们的行动，使我们在实践当中做得很正确，不至于碰大的钉子。因此，认识虽是以实践为基础而发展起来，但它反过来又可以指导实践。还有，我们用我们的认识指导实践的时候，又必然接触新的事物，这样一方面可以在进一步的实践中检查和证明我们的认识是否正确，另一方面又可以获得新的感性认识并进一步总结出新的理性认识，使我们原有的知识可以得到补充、修正和发展。

人的认识是和实践结合着的发展过程。

总之，我们的认识是和实践结合着的一种发展过程：它首先在实践中得到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再用我们的认识指导实践，再在进一步的实践中检验和证明我们的认识之正确与否，同时再获取新的感性和理性认识。由实践到认识，又由认识指导实践，在实践中又得到新的认识，又再进一步去指导实践。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这样不断地循环往复，我们的认识就不断地前进、发展，就愈更高度地接近绝对真理。例如在抗日战争中我们认识到美国一个时候成了我们共同作战的盟邦，我们以这种认识指导我们的行动，和美国（以及苏、英等其他国家）建立了反法西斯战争的同盟关系，结果共同打败了日本，这证明我们前面的认识是正确的。但是当我们这种同盟关系正在进行的时候，我们已得到了许多另一方面的认识，首先我们回想到在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前，美帝国主义始终没有真正帮助我们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就是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美国已参加抗日战争了，但我们从种种事实上仍可以认识到美国政府的反法西斯政策是不彻底的，特别到日本投降以后，更看出它的行动和我们中国人民的斗争要求相反，不是彻底肃清法西斯残余，而是包庇这些残余和反动派，并帮助它们恢复力量，不是真正根绝法西斯独霸世界的侵略思想的行为，而是要用它自己的帝国主义扩张政策来代替这种思想行为。于是我们就得到了进一步的认识，并且用这认识指导进一步的行动，就是要反对美帝国主义的扩张政策。在这些实践行动中，我们还可以得到其他方面的一些认识，例如我们认识到在美国人民中可以找到我们的朋友，特别是美国无产阶级，他们是跟我们一样的反对美国政府的扩张政策，要求世界和平。因此我们又深刻地认识到，美国政府的扩张政策，只能代表美国一小部分帝国主义分子的要求，而不能代表美国人民。对于美国人民和民主分子，我们还可以继续建立反对帝国主义和争取人民民主自由的联盟。这样，我们的民族斗争的实践和我们的认识互相联系互相推动，不断地循环往复地使我们对于美帝国主义的认识一步比一步地更加提高，更加完全。

以上我们把认识发展的情形简单的重述一遍，算是把前几次关于认识论问题的讲话做了一个收场。现在我们就要给新的讲话开锣了。

要获得正确的认识，必须要有正确的立场、观点和方法。

什么是我们开锣的新节目呢？这就是关于认识方法的问题。为什么还要讲方法的问题呢？因为不讲方法，即使懂得了以前的一切道理，也还不能够很好的认识事物。把以前的道理，在实际上应用起来，不外是两点：第一，我们的认识既是与实践密切结合着，因此在我们认识事物的时候，就要站在无产阶级的立场上来看问题，要有为广大人民服务的精神，要和广大劳苦人民的实践行动一致，也就是要以广大人民的利益或斗争要求为我们认识的出发点；第二，认识既是客观事物的反映，是事物经过感性认识达到理性的规律知识，因此我们在认识事物的时候，就要有唯物论的观点，也就是一定要对客观事物进行认真的调查研究，一定要积累经验，根据实际情况和广大人民的实际斗争经验来观察问题和解决问题，而不要以个人主观的猜测来解决问题，不要轻率地凭着书本上引用的某些话和自己的“想当然”来解决问题，而要一方面善于用科学著作的普遍原理做研究指导，另一方面又善于依据广大人民的实践经验去掌握具体事物的特殊情况和特殊规律。但是，有了无产阶级为人民服务的立场，有了唯物论的观点，是不是就够了呢？是不是就一定能够正确认识事物的规律了呢？那还是不一定。那还要讲正确的认识方法或研究方法。方法讲得不好，即使你有真诚为人民服务的一片好心，即使你调查了许多事实材料，积累了许多经验，你没有好的方法加以分析研究，那还是不容易正确地认识事物的规律，那你也就不能正确指导实践，你也就空有一片为人民服务的好心而不能很好地达到服务的目的，因此你的立场观点的正确性，也就要打折扣，也就不能完满表现出来。当然，反过来说，如果只讲方法，不要正确的立场和观点，那你这方法当然也是空的，也是无的放矢。中国有一句话说，“巧妇难为无米炊”，善于做饭的女子，如果没有米，也没有办法做出好饭来。把认识比作做饭，那么客观事实就是米，而思想方法就好比“巧妇”做饭的方法。你首先要想法得到米，你才能使她的做饭方法有地方施展出来；你先要让客观事实材料有可能充分反映到脑子里来，你的研究方法才用得上去。怎样才能使客观事实有可能充分反映进脑子里来，首先就要有正确的立场和观点。没有无产阶级为人民服务的立场，不跟广大人民的生活实践息息相关地打成一片，你就不能真正体验到人民的痛苦和改变社会的迫切要求，你就等于闭了眼睛不愿去看世界的真相，说得严重一点，就等于有意无意跟着压迫人民的反动派去做欺骗世人的勾当，这样你就失去了忠实认识客观事物的基础，就等于断绝了认识的米的来源。没有正确的唯物论观点，一切只依靠你自己主观的推想，这也就使客观事实材料不能很好地反映到你的脑子里来。总之，没有正确的立场和观点，你就不可能获得正确认识的米，即使真有那么一个思想上的“巧妇”，也不可能做出认识上的好饭，即使勉强做了，那也只是一些主观的空论，不是客观的真理。反过来说，没有好的方法，立场、观点的正确性也不能圆满表现出来。立场、观点、方法，这三个东西是不可分开的，要得到正确的认识，必须学习怎样掌握正确的立场、观点和方法。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之所以非常正确，就是有正确的立场、观点和方法。我们要学马克思列宁主义，最主要的也就是要学习它的立场、观点和方法，而不是要简单地去死记马克思主义的书本文献上的许多片断条文。仅仅记得马克思主义书本文献上的条文词句，而不懂它的立场、观点、方法，这叫作教条主义的学习。懂得了立场、观点和方法并且能够很好地应用，这就叫作学到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精神和实质，这才是正确的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学习。如果能够这样，那即使不能把书上的词句倒背如流，也不要紧。

立场、观点和方法是分不开的。在我们以前既然把立场、观点的讲话收了场，以后就必须为方法的节目开锣了。我们讲方法，是以什么为目的呢？是要告诉大家：方法有正确的和不正确的两种：不正确的，我们就要反对它，抛弃它；正确的，我们就要学习它，掌握它。掌握正确的方法，是很重要的。没有米固然做不成饭，有了米，没有好的方法，也做不好饭，也只是把宝贵的米浪费了。

什么是正确的方法，什么是不正确的方法呢？这当然要以后慢慢加以说明，才能够详细知道，但现在也可以简单地把它们的特点提示一下：正确的方法，就是和事物的发展规律一致的方法，不正确的方法，就是违反事物发展规律的方法。

正确的方法，是与事物的发展规律一致的方法。

例如世界上的事物都是会变化的，这是事物的规律，如果你用变动的方法、变动的眼光来看事物，你的方法就合乎这规律，它就会是正确的；如果你把事物看作不变的，你就违反了这规律，你的方法就错误了，即使你调查了很多材料和积累了很多经验，你的认识仍然不会正确。例如，反动势力现在表面上好像还很强大，你如果应用变化的方法，就得要研究它的这种强大如何要变为弱小，走向没落，就要注意从你所调查的事实材料和积累的经验中，去找出它由强变弱、由大变小的原因和规律。这样的研究，就是正确的。如果你用了相反的方法，把这种强大看作永远不变的，你的思想就自然而然的去寻找它如何强大的理由，而不注意相反方面的材料和经验，那么，你的研究就会错误，这种错误会使你悲观失望，使你对推翻反动势力没有信心，不能勇敢的进行斗争和指导斗争，无意中把你引到为反动势力服务的立场上去，也就是在客观上成为他们的辩护者和帮助他们巩固了统治的地位。

我们所说的正确方法，就是辩证法的方法；不正确的方法，就是形而上学的方法。辩证法本身，就是事物发展的普遍规律，我们应用辩证法的方法，就合乎事物发展的规律，就能正确认识事物的真面目。

正确的方法就是辩证法，不正确的方法就是形而上学的方法。

形而上学的方法是违反事物的辩证法规律的，用形而上学的方法就会发生认识的错误。这个结论，是从哪里来的呢？当然不是我们主观上“想当然”得来的，这也是经过千千万万人类的实践的证明才得到的结论。因为人类思想发展的历史已有几千年了，几千年来，人类在实践和认识当中，有的时候运用了辩证法，有的时候运用了形而上学的方法，结果证明用形而上学的方法认识事物都得到了错误的结果，而应用辩证法的方法都得到了正确的认识。因此，我们讲认识方法或研究方法，就要带大家来认识什么是辩证法的方法，并且好好学习它，同时看清楚什么是形而上学的方法，如果我们在认识事物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在用这种方法，那就要努力丢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