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无前

在《论联合政府》的《人民战争》一节里，毛主席告诉我们，八路军、新四军之所以能够具备战胜一切的力量，乃是由于它是人民的军队，它的“宗旨”是“紧紧地和中国人民站在一起，全心全意地为中国人民服务”。在这个宗旨下面，它就表现出许多特点，就是：“这个军队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它要压倒一切敌人，而决不被敌人所屈服。不论在任何艰难困苦的场合，只要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要继续战斗下去。”这是八路军新四军已经有的和应该有的（或应该发扬光大的）特点。但是，事实上又岂止革命军队才应该有这些特点，一切革命工作者，一切不同工作岗位上的共产党员，还不应该是这样？为着“紧紧地和中国人民站在一起，全心全意地为中国人民服务”，不是都应该有“一往无前”的精神吗？

我以为我们应该常常把这样的思想当作一面镜子，来照照自己。我们是否能够认真地这样做了？

我们的队伍的英勇的确是无可比拟的。不仅仅军队的队伍如此，一切工作岗位上的队伍都是如此，二十五年来轰轰烈烈的事业和抗战以来的伟大成绩就是铁证。但在有些工作和某些情况下，在有些人身上，这样的精神还是缺少的。

有种种的原因，使这些人在工作中消极、畏缩、精神沮丧。有由于计较职位低微、工作单调而不甘心，有由于职务繁杂、麻烦太多而没有耐心，有因为人事关系搞不好而想退却，有由于生活条件不如意而情绪不好，有对于领导的某些缺点不满而表示消极，有借口不适合自己的趣味和特长而求调换，有因为对于个人前途没有好处而不安心，有些人经常在自己前面悬着许多空洞的理想，见异思迁，朝秦暮楚，一山望着一山高，到处都无法安定，——原因有种种，表现有种种，但本质都是一样，缺乏为着人民利益而一定要克服困难、一定要完成任务的坚决精神。

革命的英雄气概，自然应该表现在对敌人的斗争上，首先应该表现在军事的斗争上，但同时也应该表现在对各种工作的态度上。我们需要每一个同志不只在战场上能一往无前，在自己的家里，在建立自己的革命家务上也能一往无前。在轰轰烈烈的生与死的斗争中能不怕牺牲叫作一往无前，在细腻平凡的日常工作上能埋头苦干也仍然是一往无前。人民中的英雄往往有了前一个的一往无前，而缺少或轻视后一个一往无前。中国历史上的农民起义中有无数善于对敌冲锋陷阵的猛将，而在自已阵营内做建设工作却常常显得没有能耐，其结果是走上两条失败道路：或者是直接破打败了，或者是为野心家所利用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尽，谋臣亡。”这一个谚语，在有些场合会是反映一种人民的历史悲剧。革命者在胜利前进的英勇斗争中，往往不注意有暗藏的猎人跟在后面，随时在找机会想把革命果实和栽培革命果实的人一起烹食，而革命者也就常常由于自己的不小心而部分地一时地曾被烹食了。被烹的原因之一，自然也常是由于把猎人误认作人民的好朋友，不知道警惕某些特别残暴狡猾的猎人，但归根结底，勇敢积极以及聪明机智只善于发挥在战场上，而没有很好地用来建立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不善于为自己的阵地打下深固的基础，这不是过去革命人民方面常常吃亏的更根本的原因么？

共产党员的责任或义务之一，是要精通业务，我们每次学习党的建设及党章时，这一个问题都要被提起。这是值得我们深思熟虑的问题，也常是日常工作中被许多人忽略了的问题。在苏德战争的第二年，斯大林同志曾号召前线的每一个战士都要精通技术，成为驾驭自已所使用的武器的专家。如果每一个普通战士都应该成为自己的技术的专家，那么，作为共产党员，更是责无旁贷地应该成为一个更高明的专家了。这道理，也是不论在战争中或在日常工作中都同样适用的。共产党员在工作中，在不论任何或大或小或繁或简的工作当中，如果不能至少努力求成为专家，如果在工作的掌握上时时只能跟在群众屁股后面，那就于先锋员的资格也大有亏损了。

精通业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不但是要熟练，而且要能创造，这就是要能掌握工作中的一切大小规律。要达到精通的目的，必须克服路途上的一切困难和阻碍。这些困难和阻碍常常不是像面对战场上的敌人那样迫切和明显的，但却是不比后者更轻松的困难和阻碍。为着克服这些困难和阻碍，同样需要大的勇气，同样需要忍受锻炼，学取经验，同样需要思想意识上的坚定，需要不屈不挠，不怕失败，有时也需要克服所谓人们的兴趣和特长之类的限制。

我们不否认个人在长期的社会生活中所形成的兴趣特长之类，在工作中是可以起很大影响的。照顾个人的特长，在分配工作时给以适当位置，这是领导组织者的责任，这也是我们党内，我们的新社会新政治下面一般执行者的原则。正是因为一般地执行着这样的原则，而不是如旧社会旧政治下面，通过经济、生活的压迫，通过政治的阴谋诡计，通过思想文化上的欺骗麻醉，逼迫大多数人埋没自己的特长，蹂躏人们的人格自尊心，使之走进各种各样屈辱、困苦、违背自己的愿望和良心的职业或失职的圈子里去，破坏人类的优良的个性，造成某些无志气者的卑劣的个性——正因为在我们的新社会、新政治和党的领导下不是这样，而是一般能够让大家在工作上各得其所，发挥自己的特长，培养个人优良的兴趣，以便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因此不论在对敌斗争中，在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建设工作中，都能把人的力量空前有效地施展出来，获得中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成绩。但是，对于一个革命先进者，有时由于环境的需要，必须担负起一种陌生的工作，即不针对个人素来的特长，也不是那么适合小资产阶级的个人兴趣，在这样的情形下，如果是工作所必需而没有其他更适当的人来承担的话，共产党员是决不能辞责的。这就面临着要克服素来的特长和兴趣的限制，要一定养成新的特长和新的兴趣，这也就需要勇气，要能够这样做，也叫作有了一往无前的精神。

因为困难不易克服，因为个人的所愿不遂，或因为什么原因，而在工作中消极、畏缩，精神沮丧，或中途退伍，丢手，都是脆弱、怯懦、勇气不足的表现，也是革命责任心不高的表现。我们担当起一件工作，就必须把它做好，或者努力尽可能做好，才可以丢手。如做不好，或做得一团糟，留一条麻烦尾巴给后来者，这就应该引为罪过，应该深深地自疚。这种情形，责任可能不只在当事人一方面，但作为当事人者，应该首先主要责备自己，这也是义务。

我们赞美许多优秀同志，他们在最平凡的甚至看起来好像最低微的工作中也能热心研究业务规律，成就了许多同样工作中千百人所没有想到的不平凡的创造，如像一些模范的民办小学教员，如像许多伙夫和饲养员中的劳动英雄，如像有些从大学生中学生一变而做起磨豆腐工作，做跑堂以及总务工作，并能和马夫、伙夫打成一片的知识分子。我们赞美我们前方回来的战士，他们在前方善于打仗，留在后方，也能认识清楚当前的任务，一面善于警卫地方，一面又能很热心的很快的学会生产，学会帮助老百姓建立家务，学会帮助地方工作同志做政权、经济、文化等等工作。这都是我们革命队伍里的一往无前的精神的典型。我们需要无数这样辉煌的典型，在日寇投降的今天尤其需要他们。要把他们的勇敢、坚定沉着、细心谨慎的为人民、为革命负责的精神广泛地发挥出来，不但要在前线彻底消灭敌人，使其不至于留下一点足以死灰复燃的残遗，也要能在后方以高度的积极性坚决完成一切细小的日常工作任务，能够稳步地逐步地在四万万七千五百万人民的伟大基础上建立起独立、自由、民主、统一和富强的新民主主义中国。

（一九四五年八月延安

《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