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 无风不起浪

——事物的普遍的有机联系的规律

现在我们要开始解释辩证法的规律了。我们选择“无风不起浪”这个成语来开头。你们听见别人讲过这个成语吗？如果听到，请回忆一下是在什么情形之下讲的。我听见这成语的时候，是在“九一八”后的第二年，这时日本帝国主义者已经把我们的东北抢去了。当时就听到一种风传，说汪精卫以及蒋介石国民党政府内的许多要人都跟日本帝国主义者有勾结。大家知道，汪精卫在当时还不是公开的汉奸，他还是蒋介石的所谓国民政府的行政院长。中国的一般人民只知道是张学良丢了东北，而不知道当时张学良的不抵抗行为是受了国民党最高负责人即蒋介石的命令。所以有些人听说国民政府内部的要人也和日本帝国主义勾结，往往会发生怀疑，甚至于认为是怪事，并且很关心地问道：“真的有这事吗？”对于这样的疑问，就有人用“无风不起浪”的成语来作答。他的意思是说：凡事都不会无缘无故发生，没有风，决不会起浪，现在风传国民政府的许多要人与日本帝国主义者勾结，那一定有它的原因，绝不是一点道理没有的。

“凡事都不会是无缘无故发生的”，这就是“无风不起浪”这一个成语里所包含的重要哲学思想，这种思想在我们每一个普通人的头脑里都存在着。我们每一个人都相信，一切事物的出现，总有它出现的一定原因，一定道理。我们不相信世界上会有一种事物是毫无一点原因而凭空存在，如果我们感觉到有什么事物是没有来由的，我们一定要对它发生怀疑或者感到奇怪，一定要去追究它究竟为什么出现。而如果我们用心去研究、去寻找，总一定能够把这些事物的发生原因和条件找出来。

拿前面所说的例子来讲吧。对于当时的风传，有的人所以会怀疑以至觉得奇怪，正是由于他们没有看见它的原因和条件，或者没有去研究它的原因和条件。如果他们把事情加以研究，找出了它的原因和条件，那他们的怀疑奇怪都会打消，而承认这是很自然的事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风传呢？你研究以后，就会发现这样的原因：原来那个国民政府并不是真正代表国民的政府，它是一些主张专制独裁的国民党反动分子所垄断的政府。而汪精卫就是其中之一。凡是专制政府，都要压迫人民，反对民主，以保持少数人升官发财荒淫腐化的剥削寄生的生活地位。为了这个目的，它们不惜采取任何卑鄙无耻的手段，它们不惜出卖国家民族，向外国侵略者摇尾乞怜。清朝皇帝曾提出“宁赠友邦，勿与家奴”的口号。袁世凯为了要做皇帝，不惜答应日本帝国主义的二十一条卖国条件。蒋介石国民政府也是专制独裁的政府，因此蒋介石自己出卖国家民族以及它的要人和日本帝国主义勾结，乃是毫不足奇的，而“九一八”后的那种风传，也绝不是毫无来由的。

事物都不是孤立的，都和周围的某些事物有一定的联系。

“无风不起浪”这一个成语，表示我们一般人的思想里多多少少都认识到一条辩证法的规律。这条规律告诉我们说，世界上的事物都不是孤立的，不是与周围的其他事物毫无关系的。每一事物都和周围的某些事物有一定联系，都和这些事物有互相依赖、互相制约的关系。什么叫作互相依赖？这就是说，这一事物的存在和另一事物的存在是分不开的；没有另一事物，也就没有这一事物，反过来说，没有这一事物，也没有另一事物。

联系就是互相依赖、互相制约。

什么叫作互相制约？就是说，这一事物的变化，也必然引起另一事物发生变化。风和浪是联系着的，有风就有浪，风平就浪静，风的大小，又必然引起浪的大小。请你随便举任何一个例子来说罢，你能够找到任何一件事物，可以不依赖周围其他事物而孤立存在的吗？可以完全不受周围的任何影响而永久固定不变的吗？我敢说你有天大的本领，也做不到这一点！这并不是我敢大胆夸口，而是因为事物不能孤立存在，乃是一条最普遍的物质规律，世界上任何事物都逃不出这条普遍的辩证法规律，正如孙悟空一筋斗十万八千里的本领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一样。

事物不能孤立存在，乃是一种普遍的规律。

把你自己来做比方，首先如果没有你的父母，世界上就不会有你这一个人存在。如果没有一定的社会环境，你就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生活。你的生活之所以和美国人不同，就是由于你的周围环境和美国不同；你的环境不是资本主义的环境，而是由半殖民地半封建走向社会主义的环境，因此你的生活只能在两条路中间择取一条：或者是做一个革命者，为推翻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及官僚资本主义，争取实现社会主义而斗争，或者直接、间接地跟反动势力走在一道，反对人民的民主要求，并向帝国主义者屈服。你在社会上生活，必须有一定的职业，或者一定的工作岗位，你的职业或工作岗位就为你过去的生活经历和学习过程所决定。例如，你过去如果没有学习过文化，就不可能在文字宣传岗位上工作。再举其他的一些例子来说吧：树木要依赖一定的阳光、水分、肥料才能生长，大雪要在北方的冬天才会降落，牛羊要依靠吃草，虎豹离了肉食就不能生活，不依靠出租土地剥削农民的地租，就不能做地主，不投资开工厂榨取工人的剩余劳动，就不能叫资本家。

事物互相依赖、互相制约，这种关系叫作有机的联系。

任你举无数千万的例子，都可以证明，你所举出来的事物，都和它周围一定的事物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都和它们有互相依赖和制约的关系。这些周围的事物，就成为它的产生或存在的原因和条件。这种关系，我们叫作事物中间的“有机的联系”。世界上每一事物，都和周围的事物有机地联系着，都有一定的周围事物作为它的原因和条件，它也就是由于有一定的原因才能出现，就是由于在这些条件之下才有它存在的意义。如果这些原因和条件变了，那么它本身也要发生变化，不能照原来的样子继续存在下去。

这就是辩证法的第一条主要规律，形而上学的思想方法首先就是违反着这条规律。按照辩证法的这条规律，整个世界的事物，不是各自孤立，而是有机的互相联系着，形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事物的有机联系是辩证法的第一条主要规律。形而上学的思想方法首先就违反这条规律。

按照形而上学的看法就正相反对，认为世界的事物都没有联系，事物的发生和存在都不必以另外的事物作为原因和条件，整个世界就是无数分散孤立的事物偶然凑合在一起。中国的宗教神话里，认为人可以修炼成神仙，做到不饮不食，长生不老，这就是一种形而上学的幻想。为什么它是形而上学的幻想？因为它以为世界上有一种人，可以不依赖任何条件而能生存下去。读者诸君，你们觉得这种神话很荒谬么？你只要稍微有点科学常识，就知道它是完全的荒谬，就知道世界上绝不可能有这样的神人存在。但是我要告诉你，如果你的思想受了形而上学的影响，你解决问题的时候就会不知不觉走到这一类的荒谬的道路上，那时你不但不觉得它是荒谬，而且还以为你的道理蛮对。比如你有一个朋友，他在蒋介石国民党的政权下面升官发财了，他得意扬扬地向你夸耀：“这全仗我的本领！”你一听这话，觉得蛮对，你想，没有本领的人怎样能升官发财呢？别人不能升官发财而他能升官发财，可见全仗他的本领了。请你不要见怪，我这只是做一个比方，并不是说你一定会这样来看问题。但假定你会这样来看问题，那么你就是中了形而上学思想方法的毒了。一个人在哪种情形下能够升官发财，是有种种条件的，例如要和贪污腐化的反动势力同流合污，要依赖反动统治者中间的亲戚故旧的关系，要昧着良心剥削老百姓。如果你忘记了这些条件，真正相信升官发财全仗他的本领，那你就是受了形而上学的思想影响，把人的本领和周围的各种条件隔绝，把一个人的升官发财这件事情看成孤立的现象，这种看法，乍然间你也许发现不出它的错误，但仔细研究一下看看，这样的想法，不是和相信仙人能不饮不食、长生不老一样荒谬么？如果你仔细观察一下你周围人们的思想，那么，像有这类荒谬想法的人，不是也很不少么？

好了，我们已经把这一条规律的内容大体上说清楚了，同时我们认识事物时所应该采取的正确思想方法也很容易明白了。既然一切事物都和周围一定的其他事物有着有机联系，它的发生和存在都有一定的原因和条件，那么我们无论研究什么事物的时候，首先就必须研究哪些是和它有着联系的事物，就要去找出它之所以发生和存在的条件。

按照有机联系的规律，我们研究事物的时候，首先就必须认识与这事物联系着的原因和条件。

试把任何一种正确的理论思想拿来仔细研究一下，你就发现它总是很好地应用了这一种方法。持久战的理论，是在八年抗战中完全得到了实践的证明的伟大的正确理论，这理论一开头，就告诉了我们中日两国的几种条件的对比（敌小我大，敌强我弱，敌是退步的而我是进步的，敌人在国际上的援助较少而我的援助较多），告诉我们在这种条件的对比之下，为什么中国抗战一定是持久战而不是速决战，为什么一定能争取最后胜利而不会走到亡国论者所想的那种悲观前途。由于认识了持久战是必然的规律，因此在指导抗战的时候，就必须依照这个规律去做，就是不要躁急，不要求速胜，也不要悲观失望，要耐心地正确地进行长期坚苦的战斗，以致争取到最后胜利。

不能把事物的原因和条件弄清楚，就不可能有正确的认识。

要把事物的发生原因和存在条件弄清楚，才可能正确的了解这一事物。错误的认识都是由于弄不清楚事物的原因和条件，或者没有完全弄清楚这些原因和条件。速胜论的错误，就是由于没有认清敌强我弱的条件；亡国论的错误，就是由于只看见这一个敌强我弱的条件，而没有看见敌退步我进步，敌小我大，敌寡助我多助等条件。

不认识原因和条件，就不可能了解一事物存在的意义。

不认识一事物的原因和条件，你就不知道它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一种东西，就不能了解它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就会对于它觉得怀疑，或者觉得奇怪和莫名其妙。虎豹的爪牙为什么那样尖利呢？为什么牛马的牙齿就不是这样呢？如果你不知道前者是要依靠肉食，而后者依靠草食，你就不知道两种不同的牙齿存在的意义。反动势力为什么对人民那样野蛮残暴？如果你不知道反动势力要依靠剥削和压迫人民而生存，你就很难明白它一定要这样野蛮残暴的道理，更不懂得在这野蛮残暴的外表背后，还包含着它的弱点，就是说反动势力在实际上是很孤立的，是与广大人民对立的，它不能不用野蛮残暴的行动来补救它的孤立地位，如果人民都觉悟而且团结起来了，对反动势力的压迫和剥削进行坚强的抵抗，它就可能被打倒，它的野蛮残暴的面目只有纸老虎的意义，那强大的外形是迟早可以戳破的。

当我们研究一件事物的时候，首先自然是要有充分的调查材料并且积累许多实际经验，有了这些事实材料和实际经验之后，我们就要把这些材料拿来研究分析，而研究和分析的方法，首先就要从它里面找出我们要研究的事物所联系着的那些原因和条件来。

同一事物，在不同条件下就要有不同的性质和规律，就有不同的意义。

即使表面上好像是同一的事物，如果它所联系的条件不同，我们就要给予不同的了解。例如人类，如果照形而上学的方法孤立起来看，而不依照人所依赖的社会物质生活条件来了解，那么，世界上任何一国家、任何一阶级的人都是同样的人类，都是一种最高等的动物，没有什么区别了。但是如果照辩证法的方法来看，我们就会了解，虽然同是人类，由于他们所依赖的物质生活条件不同，就有了阶级的分别：靠收地租不劳而食的就是地主，佃地耕种受人剥削的就是农民，投资开工厂剥削劳动者的叫作资本家，除自己的劳动力之外没有一点资产、因此也只能出卖劳动力过活的，叫作无产阶级。同一事物，在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时候，就会联系着不同的条件，因此也就有不同的意义，不同的性质和规律。同是广大人民反对法西斯侵略的战争，在苏联，因为有高度发展的工业和社会主义制度的条件，所以就能采取正规战争，在较短期间打倒敌人；在中国，因为生产条件落后和大部分地区处于半殖民地半封建制度下，就只能以游击战、运动战、持久战抗击敌人。这是同一事物在不同的地点所表现的不同性质。同一个英国保守党的领袖丘吉尔，在德、意、日法西斯被打倒以前，曾经积极主张与苏联联盟反对法西斯国家，在德、意、日法西斯被打倒以后，却转过来阴谋组织英美联盟反对苏联，以前之所以要联苏，是因为德国法西斯的疯狂侵略行为已威胁了英帝国的基础，以后之所以又反苏，是因为德国法西斯的威胁已经没有了，又露出了保守党的帝国主义面目。

一切决定于条件、地点和时间。

这是同一事物在不同的时间表现出不同的规律。一切事物既然在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时间，就有不同的联系条件，因此我们认识事物的时候，也必须善于根据这不同的地点、时间和条件，认识事物的不同意义。所以说：“一切决定于条件、地点和时间”。凡是正确的理论，都一定是正确地根据地点和时间、条件，认识出事物的特殊的意义，新民主主义的理论就是一个最好的典型。《新民主主义论》告诉我们，中国的革命是资产阶级性的民主革命，但不同于旧的、资产阶级所领导的、目的在于建立资产阶级专政的旧民主主义革命，而是无产阶级领导的、以工农为主体的、广大人民反帝反封建反官僚资本主义的新民主主义革命。为什么能够看到民主主义革命的这种特殊的性质？这就是因为首先看到了中国革命所处的新的时代条件，即在国际上，是处在苏联的无产阶级革命已经成功的时代，在国内，中国资产阶级很软弱和无产阶级已经觉悟，并且已经有了它的先锋队，即中国共产党。

总之，如果我们要按照辩证法的方法来研究事物，我们首先就必须要注意与这事物有机地联系着的条件的变化，以及这条件的变化所引起的事物的变化。

要注意事物的条件变化，特别要注意新的条件所产生的事物的新的意义。

我们特别要注意新的条件，以及这新条件所产生的事物的新意义，如像新民主主义理论所做的那样。这叫作具体研究问题和具体认识事物的方法。只有具体地认识事物，才能得到正确的认识，这种认识才能反映事物的真面目，才能反映客观的真理。在这里，我要向大家介绍两句辩证法的名言，第一句是说：“马克思主义的精髓，就是对于具体事物的具体分析。”又一句是说：“没有抽象的真理，一切真理都是具体的。”不具体认识各阶级人们的不同的生存条件，只一般地说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人类，这种认识就是抽象的认识，这种认识决不能把人类生活的真实情况反映出来。

要具体地研究问题，一切真理都是具体的。

所以，抽象的认识不能反映客观真理，只有根据各阶级的生活条件来分析清楚不同阶级的人类，才能得到人类生活的真理的认识。

不研究具体条件，就是抽象的认识，这种认识都不是真理。

有两种错误的思想方法，都是不懂得按照地点、时间和具体条件来认识事物。一种是教条主义的方法。例如把书本上学习到的某些一般的革命规律知识硬套在中国社会上，而不管中国的具体条件和在这种具体条件之下所产生的中国革命的特殊性质：有的人用旧的资产阶级革命规律知识来套，于是就说中国革命要让资产阶级去领导；有的人用一般的社会主义革命的规律知识来套，又走了另一个极端，说中国马上就应该实行社会主义革命。这些思想，都没有经过具体的研究，忽视了中国当前的具体条件，所以都不能认识中国革命的真正性质。还有一种狭隘经验主义的思想方法，这是有些实际工作经验的人往往犯的毛病。他们喜欢把某一地点或某一时期的经验，拿到其他的地点和时间里去随便应用，而不管另外的地点、时间里是否已经发生了新的条件，是否应该有新的认识。苏联的剧本《前线》里所描写的戈尔洛夫，就是这样的人物。他以自己有俄国革命初期内战的经验而自豪，他把这经验拿到苏德战争中来应用，仍以为打仗只要勇敢就能解决问题，而不知道苏德战争是以高度的技术条件为基础的战争，单凭勇敢是不能争取胜利的。不论教条主义和狭隘经验主义，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把过去获得的某些认识当作简单的现成的公式，死板的用到新的地点、新的时间之内来，而不管具体条件的变化。

教条主义和狭隘经济主义，都是不能够研究事物的具体条件，都是违反辩证法规律的错误思想方法。

两种方法都违反事物的辩证法规律，都是脱离具体条件孤立地观察问题的形而上学方法，都对于我们正确地认识事物的要求有很大妨碍。如果我们发现自己的思想里有这种方法的成分，就要努力想法把它清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