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九
来书云:“今之为朱、陆之辨者尚未已,每对朋友言,正学不明已久,且不须枉费心力为朱、陆争是非,只依先生‘立志’二字点化人,若其人果能辦(办)得此志来[一],决意要知此学,已是大段明白了,朱、陆虽不辨,彼自能觉得。又尝见朋友中见有人议先生之言者,辄为动气。昔在朱、陆二先生所以遗后世纷纷之议者,亦见二先生工夫有未纯熟,分明亦有动气之病。若明道则无此矣,观其与吴师礼论介甫之学云:‘为我尽达诸介甫,不有益于他,必有益于我也。’[二]气象何等从容!尝见先生与人书中亦引此言[三],愿朋友皆如此。如何?”
此节议论得极是极是,愿道通遍以告于同志,各自且论自己是非,莫论朱、陆是非也。以言语谤人,其谤浅;若自己不能身体实践,而徒入耳出口,呶呶度日,是以身谤也,其谤深矣。凡今天下之论议我者,苟能取以为善,皆是砥砺切磋我也,则在我无非警惕修省进德之地矣。昔人谓“攻吾之短者是吾师”[四],师又可恶乎?
【注释】
[一]若其人果能辦得此志来:“辦”,原作“辨”,据台北藏明刊本、德安府重刊本、王畿本、孙应奎本、胡宗宪本、郭朝宾本改。
[二]观其与吴师礼论介甫之学云:“为我尽达诸介甫,不有益于他,必有益于我也”:吴师礼,原误作“吴涉礼”,因相关言论出自《河南程氏遗书》,兹据《河南程氏遗书》改。吴师礼,字安仲,宋钱塘人。历官右司员外郎。工翰墨。王安石,字介甫,号半山,宋抚州临川人。著名政治家、思想家、文学家。宋神宗元丰年间封荆国公,世称荆公。主要著作有《周官新义》、《临川集》等。
[三]尝见先生与人书中亦引此言,指阳明《答汪石潭内翰》。
[四]“攻吾之短者是吾师”,语本《荀子·修身》“故非我而当者,吾师也;是我而当者,吾友也;谄谀我者,吾贼也”。
【翻译】
来信说:“如今为朱、陆争辩的情形还没有停止,我常常对朋友说,正学不能昌明已经很久了,且不要枉费心力为朱、陆争是非,只应当依照先生‘立志’二字来点化人,如果其人果真能办得成这个志向来,决意要知道此学,就已经是大体明白了,朱、陆的是非即使不加分辨,他自己也能够察觉出来。又曾经在朋友之中看到有人非议先生的言论,就为之动气。以前朱、陆二位先生所以遗留给后世纷纷纭纭的争议,也可以见出二位先生的工夫还不够纯熟,分明也有动气的毛病。如果是程明道,就没有这样的毛病,看他与吴师礼谈论王介甫的学问时说:‘为我尽达诸介甫,不有益于他,必有益于我也。’气象是何等的从容!曾见先生与别人的书信中也引述过这几句话,但愿朋友们都能如此。怎么样?”
这一节议论得极是极是,希望道通你把它广告同志学友,各自且去讨论自己的是非,不要争论朱、陆的是非。用言语诽谤别人,这样的诽谤很浅;如果自己不能亲自体认实践,而只是入耳出口,空言度日,这是用行为诽谤自己,这样的诽谤很深重。凡是现今天下论议我的,假如能够取之以为善,就都是对我的砥砺、对我的磨炼,那么在我无非都是警惕、修省、进德之处。古人说“攻吾之短者是吾师”,对于老师又怎么可以厌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