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九
来书云:“师云:‘《系》言何思何虑,是言所思所虑只是天理,更无别思别虑耳,非谓无思无虑也。心之本体即是天理,有何可思虑得?学者用功,虽千思万虑,只是要复他本体,不是以私意去安排思索出来。若安排思索,便是自私用智矣。’[一]学者之弊[二],大率非沉空守寂,则安排思索。德辛壬之岁[三]着前一病,近又着后一病。但思索亦是良知发用,其与私意安排者何所取别?恐认贼作子,惑而不知也。”
“思曰睿,睿作圣”[四]、“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五],思其可少乎?“沉空守寂”与“安排思索”,正是自私用智,其为丧失良知,一也。良知是天理之昭明灵觉处,故良知即是天理。思是良知之发用。若是良知发用之思,则所思莫非天理矣。良知发用之思,自然明白简易,良知亦自能知得;若是私意安排之思,自是纷纭劳扰,良知亦自会分别得。盖思之是非邪正,良知无有不自知者。所以认贼作子,正为致知之学不明、不知在良知上体认之耳。
【注释】
[一]“师云”云云,语见阳明《答周道通书》。
[二]学者之弊,原作“学者之敝”,据俞嶙本、张问达本、四库全书本、三轮执斋本、佐藤一斋本改。
[三]辛壬之岁,指正德十六年辛巳(1521)、嘉靖元年壬午(1522)。
[四]“思曰睿,睿作圣”,睿(ruì),通达。意为:思考则要通达,通达就能圣明。语出《尚书·洪笵》。
[五]“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语见《孟子·告子上》。
【翻译】
来信说:“老师您说:‘《周易·系辞》说“何思何虑”,是说所思所虑的只是天理,更没有别的思虑,而不是说没有思虑。心的本体就是天理,还有什么可以思虑的呢?学者用功,即使是千思万虑,也只是要恢复这个本体,而不是要用私意去安排思索出来。如果是安排思索,便是自私、便是用智了。’学者的弊病,大体上不是沉空守寂,就是安排思索。我在正德辛巳、嘉靖壬午年间犯着前一个弊病,最近又犯着后一个弊病。但是思索也是良知的发用,它与私意安排怎么区别?我担心会认贼作子,受到迷惑而不能自知。”
《尚书》说“思曰睿,睿作圣”、《孟子》说“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思索怎么可以少得了呢?所谓“沉空守寂”与“安排思索”,正是自私用智,其属于丧失良知,是一样的。良知就是天理的昭明灵觉之所在,所以良知就是天理。思索就是良知的发用。如果思是良知发用之思,那么其所思索的就莫非天理。良知发用之思,自然是明白简易的,良知也自然能知道;如果思是私意安排之思,自然是纷纭劳扰的,良知也自然会分别。思索的是非邪正,良知没有不自知的。所以会认贼作子,正是因为致知的学说不能昌明、因为不知道在良知上加以体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