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司鉴
【题解】
本篇故事取材于“邸抄”，类似于我们现在所说的“官方新闻”。见出《聊斋志异》信息取材的广泛，蒲松龄视野的开阔。
本篇故事有两点很值得注意。其一，城隍庙与戏台相连，是明清时代建筑的普遍形式。是宣传封建社会意识形态的重要场所。郑板桥在《潍县城隍庙碑记》中解释为什么城隍庙和戏楼相连时说：“乐神则歌舞迎神，古人已累有之矣。诗云‘琴瑟击鼓，以迓田祖’。夫田果有祖，田祖果爱琴瑟？谁则闻知？不过因人心之报称，以致其重叠，爱媚予尔大神耳。今城隍既以人道祀之，何必不以歌舞之事娱之哉！”古代城隍庙的位置相当于现代都市中的中心广场，李司鉴的行为发生在中心广场的戏台上才会产生轰动效应。其二，李司鉴的“冥诛”几乎与现实社会的司法惩罚同步发生，进一步证明了中国古代“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真理之不爽。
【正文】
李司鉴¹，永年举人也²。于康熙四年九月二十八日³，打死其妻李氏。地方报广平⁴，行永年查审⁵。司鉴在府前，忽于肉架下，夺一屠刀，奔入城隍庙，登戏台上，对神而跪，自言：“神责我不当听信奸人⁶，在乡党颠倒是非⁷，着我割耳。”遂将左耳割落，抛台下。又言：“神责我不应骗人银钱，着我剁指。”遂将左指剁去。又言：“神责我不当奸淫妇女，使我割肾⁸。”遂自阉，昏迷僵仆。时总督朱云门题参革褫究拟⁹，已奉俞旨¹⁰，而司鉴已伏冥诛矣¹¹。邸抄¹²。
【注释】
¹李司鉴：据光绪《永年县志》，李司鉴系顺治八年（1651）辛卯科举人，自残后月馀而毙。
²永年：县名。地处河北省南部，即今河北永年。清代属广平府。
³康熙四年：1665年。
⁴地方：旧时里长、保正称“地方”。报广平：向广平府报案。广平府治在永年，故径向府署报案。
⁵行永年查审：由广平府派员行临永年县调查审理。行，行临。
⁶奸人：奸邪小人，坏人。
⁷乡党：犹言乡里。《礼记·曲礼》：“故州闾乡党称其孝也。”注：“《周礼》：二十五家为闾，四闾为族，五族为党，五党为州，五州为乡。”
⁸割肾：割去传统医学所谓外肾，即下文“自阉”——割去生殖器。
⁹朱云门：据《清史稿》卷二百四十九、《山东通志》卷二十八、《历城县志》等记载，朱昌祚，字云门，祖籍山东高唐，明末被清军裹挟出关。入清，隶籍汉军镶白旗，其家遂著籍历城。顺治十年（1653），以才学遴授宗人府启心郎。十八年（1661），迁浙江巡抚。康熙四年（1665），擢直隶、山东、河南三省总督。五年（1666），辅政大臣鳌拜谕划京东等处正白旗地归镶黄旗，另圈占民田以补正白旗，旗民失业者数十万。朱昌祚抗疏力言其不便，忤鳌拜意，与户部尚书苏纳海、保定巡抚王登联同被立绞。八年（1669），康熙亲政，得昭雪，赐谥勤愍，谕祭葬。题参革褫（chǐ）究拟：意谓奏请朝廷革除李司鉴的举人功名和巾服，加以审理治罪。这是科举时代审理有功名的罪人必须履行的法律程序。
¹⁰已奉俞旨：已获得准奏的圣旨。俞旨，俞允的旨意。俞，允准。
¹¹伏冥诛：受到阴司的诛戮。
¹²邸抄：即邸报。汉唐时地方长官于京师设“邸”，为常驻办事机构。邸中抄录诏令奏章等，以报于诸藩，称“邸抄”或“邸报”。后世称朝廷官报为“邸报”，又称“朝报”，即官方消息；因由邮驿传送，又称“邮报”。
【译文】
李司鉴是永年县的举人。康熙四年九月二十八日这一天，他亲手打死了他的妻子李氏。永年地方官把他的案子上报到广平府，广平府随后派员到永年审理。当李司鉴被押解到府衙前，他突然从路边的肉架上夺下一把屠刀，直接闯入了城隍庙，登上城隍庙的戏台，对着神像跪拜，并且自言自语地说：“神责备我不应该听信奸人的胡言，在乡里乡亲颠倒是非，让我割下耳朵。”说完他自行割去左耳，扔到台下。他又说：“神责备我不应当骗人钱财，让我剁下手指。”说完，他又剁去左手的指头。接着他又说：“神责备我不应该奸淫妇女，让我割掉阳具。”说完他又把自己阉割了，随后便直挺挺地倒地昏迷了。当时，总督朱云门奏请朝廷革除李司鉴举人的功名的章奏已经获得朝廷的同意，而李司鉴本人已经提前被阴间的刑曹诛杀了。这个故事是我在邸报抄本上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