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英雄
第一个被派往陕西支援的是胜保,不过他最近很郁闷,不久之前,胜保觉得自己又赶上了风口,苗沛霖把陈玉成献给了他,让他立了一个大功。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慈禧太后对他的反应不冷不淡,也只是简单的口头表扬了一下,并没有预想中的加官进爵。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让他觉得有点莫名其妙,苗沛霖向他送来了陈玉成,理所当然的是大功一件,他自然也该投桃报李,免去苗沛霖的叛乱罪行,对他加官进爵,可是他的保荐奏章刚上交到朝廷,立刻招来骂声一片,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一切都要怪他太聪明,太会赶风口。之前英法联军进攻北京的时候,看到形势不妙,他居然很神奇的在战前,负了轻伤,腿上被子弹划破了皮,于是皇帝特别恩准他在家休息,结果等到战役结束,僧格林沁被打得大败以后,他立刻跳了出来,带着自己的兵跑去护驾,而且还四处扬言说,如果他在,就绝对不会失败,更不会让英法联军攻入北京,圆明园也不会被烧,咸丰皇帝病急乱投医,觉得他说的也有理,就让他负责了所有北京城的兵马,不过他这个举动,却让僧格林沁气的有了杀他的心。
接下来,凭借着手中的兵权,胜保又上对了船,公开支持慈禧太后,政变成功以后,胜保觉得又赶对了风口,按理应该被重用才对,结果却被慈禧太后找个借口赶出了京城,让他去安徽前线,胜保实在想不通,感觉热脸贴到了冷屁股上面,但是以他的智商实在理解不了,为什么女人的屁股就贴不得呢?
这次他意外得到了陈玉成,心想,这下我该发达了吧?于是他把所有的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顺便借机推荐了一下苗沛霖,准备把他发展成自己的铁粉,毕竟自己没有什么能战之兵,有了苗沛霖这10万大军以后,他就可以傲视群雄了。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此举激怒了多隆阿,以及整个湘军系统,他们出生入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打败了陈玉成,现在功劳却全让胜保给拿走了,你说他们怎么能服这口气?
可是他们毕竟吃了一个哑巴亏,有苦说不出,因为不管怎么说,最后陈玉成是落到了胜保的手里,他们也只能气得干跺脚。
现在,听到胜保要举荐苗沛霖,于公于私,他们都要跳出来拆胜保的台,于是朝内朝外立刻骂声一片,因为苗沛霖这个人反反复复,是绝对不能信任的,曾国藩和多隆阿坚决要求立即进剿,而僧格林沁和其他的朝内大臣,更是危言耸听,说胜保这个举动,是企图养贼自重。
而慈禧这个时候,也是一心为着国家的,她知道大清王朝现在,就像是惊涛骇浪中,一条四处漏水的破船,她需要那些能帮她冲出狂风暴雨的能人,并不需要那些只会投机钻营的弄臣,而胜保是一个什么人?她心里一清二楚。
所以虽然胜保帮助她政变成功,但是她并没有重用他,反而把他赶出北京,把兵权交给了曾国藩,因为她心里有数,谁才是她可以信任的船长。
所以,一向善于把握风口的胜保,发现市场的风向变了,不再单纯炒作概念,变成价值投资为王,而擅长跟风炒作的苗沛霖,也是偷鸡不成,白蚀了一把米,苦心策划的出卖陈玉成的举动,结果却两边不讨好,一官半职也没有捞到,而且自断了后路,朝廷只是免去了他上次反叛的罪行。
接下来朝廷下旨,让胜保立刻前往陕西,剿平穆斯林叛乱,而内中的潜台词,就是要切断他和苗沛霖之间的合作,让他远离湘军系统,给朝野内外一个交代。
但是胜保并没有悟出其中的含义,他根本就没有看出,在慈禧眼中,他不过是一个无关轻重的配角,他居然还喋喋不休的向慈禧请求,带苗沛霖同去,可是慈禧并不是胜保,她才不会让苗沛霖这样反复无常的人进入关中,万一到时候他又变卦了,和穆斯林搅成一块,那才是纵虎为患了。
于是她拒绝了胜保的请求,只是催促他立刻出发。如果胜保够聪明,后来的下场就不会那么惨。但是胜保只是一条猪,虽然在风口上,他也能迎风翱翔,但是他忘了,其实他是没有翅膀的。于是他带着自己的部队,还有他收购的不良资产,宋景诗统领的黑旗军,闷闷不乐的上路了。
但是宋景诗也是一个投机分子,他从这一轮朝廷的交锋中,嗅出了胜保已经失宠的味道,他依附胜保也只是为了升官发财,从来没有想过,真的要替他拼命。
现在他已经敏锐的感觉到,胜保这只股票,全靠弄虚作假上市,如今已经被盯上了,早晚要被查, 再跟着他混,也没有意思了,当部队刚刚一进入潼关,看见了气势正盛的穆斯林叛军,老奸巨猾的宋景诗知道,前方是要啃硬骨头了,而胜保这只猪,即没有獠牙,更没有利爪,他啃不下这块骨头。
感觉到胜保这条小船要沉,宋景诗招呼都不和胜保打一个,就跳船先跑了,他率着手下的部队,不辞而别,又回老家去造反了,有一部老电影,讲的就是这个故事。
这下胜保抓瞎了,他最擅长的是赶风口,讲概念,并不是实际操作,如果真要硬碰硬的打仗,那他就完全手足无措了,特别是没有了勉强能打的宋景诗部队的配合,他猪的本色就会暴露无遗。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的朝廷救兵,结果却让陕西官民大失所望,面对穷凶极恶的穆斯林叛军,胜保八战八败,好歹突入了西安城,立刻就闭门不出了。
胜保最擅长的那一套功夫,是招降纳叛,收购不良资产,重组上市,但在这里却全无用武之地。穆斯林叛军此时正气焰嚣张,面目狰狞,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杀死每一个他们能看到的异教徒,在没有把他们打痛之前,招降他们,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整个陕西境内,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屠宰场,几乎所有的县城,都挤满了逃难的人群,而且都被穆斯林叛军围得水泄不通,告急的信件,雪片一样的飞往西安城,又雪片一样的飞往北京。
而这个时候,西安城里,胜保的举动,却让所有陕西官民都寒了心,穆斯林叛军看见他进城以后,知道已经不可能攻下西安了,就分头去围攻四周的县城,面对众多的求援请求,他不仅仅高挂免战牌,任由穆斯林叛军围困周边的县城,拒不出兵增援,同时居然还在这个最危急的时刻,花钱购买了西安城内八个名妓,纳为小妾,一天到晚在夜总会里喝得你死我活,卡拉ok唱到天明。对于朝廷催他出战的命令,他给出的回答是,要么派苗沛霖来陕西助战,要么别来烦我,我正忙着happy。
慈禧看着陕西各级官吏发来的联名弹劾胜保的奏章,再看看桌子上堆成小山一样的告急文书,又听听胜保为自己辩护的说法,她长叹一口气,知道猪就是猪,唯一的作用,就是杀了吃肉。
风口已经过去,飞在天空中的猪,就要开始下坠了,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呢?
陕西的情况触目惊心,而且甘肃宁夏的穆斯林也都蠢蠢欲动,不能再犹豫了,她需要一个真正能力挽狂澜的人,去解救危局,她的目光,落在了多隆阿的身上,她相信,他才是真正的大英雄。
教主本来还想再稳一稳的,但是他手下的人全都按捺不住了,如果让陕西穆斯林把所有的风头都抢了去,我们辛辛苦苦策划的一切,就有可能替他人做了嫁衣裳,所以,我们也得出手了。
教主反复思量了很久以后,觉得确实是时候了,不过,他觉得没有必要,搞得像陕西那么惨烈,见人就杀,因为甘肃宁夏的穆斯林数量,远远多于陕西,而且信仰更坚定,他有相当大的掌控能力,不用非得逼他们交投名状,他们也会听从他的号召的。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设法掌握实际的控制权,用一种相对温和的方法,以更隐蔽更狡猾的方式,完成一场看不见的政变,然后再设法逐渐的获得,这场伊斯兰建国运动的最终控制权,不过,要是有谁挡路,那自然也是杀无赦了,当然,最好还是能低调的完成这一切,那么,他又有什么与众不同的高招,让他能实现这一切呢?
多隆阿本来正准备南下渡江,去增援曾国荃,合围南京,但是朝廷实在是派不出人来,而且离陕西最近的人中间,只有他的军队真正能打,其他的都是一些腐朽透顶的绿营军队,所以朝廷只能逼曾国藩忍痛割爱了。
兵贵神速,这是多隆阿一贯的风格,更何况他收到的是慈禧的秘令,既要平定陕西穆斯林叛乱,同时还要带逮捕胜保归案,于是他命令穆图善带领马队立刻出发,雷正绾,陶茂林分路挺进,他率曹克忠等步兵和辎重大队,随后跟进。
1862年11月,距离穆斯林6月9日全面叛乱后不到五个月,穆图善的骑兵部队,就已经出现在了潼关,他们昼夜兼程,只用了十来天的时间,就穿过了安徽河南,来到了陕西。
穆图善这个人,一看就像当官的,说话办事都很稳妥,又深谙官场之道,处事圆滑,行事风格,非常讲究政治正确,和多隆阿军中其他人完全不同。
而多隆阿是一个性情中人,炮筒子脾气,经常得罪人,他手下的大部分将领也和他差不多,再加上多隆阿这个人非常耿直,又喜欢较真,但是耿直和较真是官场中的大忌,所以常常把事情搞僵,但是很多情况又不能撕破脸,就需要穆图善去化解,而穆图善总能做得很好,所以多隆阿非常的倚重他。
穆图善这个人,打仗的水平一般,不过这个一般指的是在多隆阿的帐下,而多隆阿手下最次的将领,放在普通的绿营清军中,那也是出类拔萃的。
由于要到陕西打仗,人生地不熟的,而且脱离了曾国藩的庇护,远离湘军的供应线,给养补给全都要靠自己,所以最好能和当地的官员搞好关系,而这种事,穆图善最擅长,所以多隆阿就委派他当先锋,把底子打好。
不过刚一入潼关,眼前的情况,让穆图善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们的部队所到之处,四周空无一人,村庄里,道路上,全部都是死尸,狗都已经恢复了野性,看人的眼神都像狼一样了。
虽然他们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杀人如麻,早就对死亡麻木不仁,可是眼前的情况,还是让他们不寒而栗,在南方和太平天国打仗,无论双方多么的无情,战争多么的残酷,也没有见过这种纯粹为了杀人而杀人的场面,你可以走一天,都看不到一个活人。
当他们进入潼关城的时候,城里头已经挤满了避难的百姓,所有的人看到了他们,从官吏到百姓,都忍不住放声大哭,向他们诉说自己的苦难,穆斯林的残忍,抱着他们的腿,求他们为自己的亲人报仇,让这些早已铁石心肠的老兵,也忍不住禁然泪下。
此情此景,让所有的士兵们义愤填膺,不顾长途跋涉的疲劳,当天晚上,他们悄悄地打开了城门,突袭了城外围城的穆斯林营地,这一个举动出乎穆斯林的意料,因为在他们眼里,清军早已被他们吓破了胆,根本就不敢出城应战,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不是他们见过的那些软弱无能的绿营部队,而是久经战斗的湘军,是王牌中的王牌。
猝不及防的穆斯林叛乱者,被这场突袭打得抱头鼠窜,他们没有遇到过这样组织严密,行动悄无声息的军队,也没有见识过这种凶狠的密集骑兵冲击,所有围城的穆斯林营地,在一夜之间,全被踏平,数万围城的穆斯林一哄而散,上千人成为了刀下之鬼,多隆阿的先锋部队,首战大捷,极大的震慑了叛乱的穆斯林,穆图善乘胜追击,到达了同州,就是今天的陕西大荔县。
但是经过最初的慌乱以后,叛乱的穆斯林们发现,清军人数并不多,于是他们又重新集合起来,几天以后,再次卷土重来,企图挑战在同州的多隆阿部队。
他们还没有走到城下,就已经发现,多隆阿的前锋部队早就知晓了他们的动静,在城墙外列阵等待他们了,而且更让他们意外的是,所有的骑兵都下了马,整齐的排成了几列横队。
来攻的穆斯林,乱哄哄的有数万人,大部分都骑着马,当他们看见多隆阿的先锋部队,人数只有两千来人时,立刻松了一口气,好几个阿訇开始高声诵经,为众人祈福,接着所有的人高呼着圣战口号,举着刀矛,就向多隆阿的部队冲了过来。
迎接他们的,是密集的弹雨,多隆阿的部队,对这种冲锋司空见惯,在军官的指挥下,他们有条不紊的射击,装弹,再射击,再装弹,沉着的交替变换队形,就好像在进行一场打靶练习,冲在前面的人,一片一片的被打倒在地下。
叛乱的穆斯林,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看见周围的人纷纷倒下,他们胆却了,有人开始掉头向回跑,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向回跑,最后所有的人都开始向回跑。
这个时候,多隆阿的先锋部队,停止了射击,纷纷骑上战马,排成了几条整齐的战线,开始追击溃退的穆斯林,跑的慢的,没有马的,都被无情的斩杀,城上观战的官员,士兵,民众和团练,发出了震天的欢呼,纷纷冲出城门,抄着各式各样的武器,追杀哪些落网的穆斯林,围殴那些受伤倒地的穆斯林,发泄他们被压抑已久的怒火。
一直追出了十多里地,穆图善才收兵回城,所有的百姓,都跑出来欢迎他们,拿出他们最好的佳肴和美酒,来款待这些得胜的士兵,欢呼之声响彻云霄,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回家的希望。
几天以后,附近叛乱的穆斯林头领们,跪在了穆图善的帐前,请求招抚,穆图善考虑到自己兵少,而且所带的弹药并不多,再加上听说叛乱的穆斯林数量众多,希望能通过这种兵不血刃的方式尽快解决。
于是命令他们交出武器,接受了他们的投降,承诺只要他们不再叛乱,就不再追究他们的责任。
不久之后,多隆阿带着步兵大队也到达了,他看见了沿途的惨状,又听到了当地官员和乡绅们的哭诉,不由得怒火中烧,他当众指示穆图善,对那些叛乱的穆斯林,不接受投降,只能伏法受审,把武器还给他们,再战!
穆图善一听多隆阿的这个决定,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个决定不仅仅意味着政治不正确,而且意味着要和所有的穆斯林为敌,每一战都将是硬碰硬的你死我活,不过看到多隆阿怒发冲冠,义愤填膺的样子,他知道说了也是白说,而且以他的做事风格,也绝不会当众逆长官的意,于是双手一抱拳,大声回答道遵命!
这个消息迅速的传开,叛乱的穆斯林们知道,真正的敌人来了。白彦虎,任五,郝明堂等十八营叛乱首领,开始合兵一处,决心和多隆阿决一死战,他们聚集了20多万人,沿着渭河边的王阁村,姜白镇一带,修筑了密集的堡垒,部署了大量自制的土炮,抬枪,又挖下了深深的壕沟,在他们看来,多隆阿再猛,也不过只有一万人,而他们这20多万人中,有十多万都是骑兵,不信就灭不了多隆阿。
时间很快就进入了1863年,冒着大雪,踏着寒冰,多隆阿率领的一万多南方兵,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气候,一路上被冻得瑟瑟发抖,但是还是步伐坚定的逼近叛乱穆斯林的防线,这是一场人数对比悬殊的决战,关系着整个陕西的命运。
而与此同时,陕西的局势再次恶化,多隆阿虽然被正式任命为钦差大臣,胜保也被缉拿归案,可是陕西的其它战场,清军节节败退,从西安派出的各路援军,全部在野战中被穆斯林击败,白白的损兵折将,却没有解任何一座城市的围困。
接着,一个更可怕的消息传来了,不久之前,扶王陈得才走在去安徽的半路上,得知了陈玉成已死的消息,又恰好遇到了雷正绾,陶茂林所率的赶往陕西的军队,激战数日以后,多隆阿率曹克忠,朱希广,赵即发等大队援兵赶到,陈得才见形势不利,于是决定退回湖北方向,现在已越过群山,重新返回陕西,而南下的另一支太平军,由于无法渡过长江,也被迫再次返回陕西,他们在汉中一带,攻城略地,形势危急,一旦他们站稳脚跟,就有可能再次重返汉中平原。
而陕西巡抚瑛棨在这个时候,为了掩盖自己的无能,开始不停的向朝廷上奏章,指责多隆阿进军缓慢,没有及时的分兵四处救援,所以才导致他派出去解围的军队纷纷失利。
数十万穆斯林叛军,十多万太平军,几万捻军,全都等着多隆阿一个人来解决,而他只有一万军队,在重重的压力下,他还被迫分兵,让陶茂林带着3500人,去解救那些快要撑不下去的城市,现在他要做的事情,就是用仅有的8000余人,击溃穆斯林的主力,打破他们的渭河防线。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个时候,他还得了严重的痔疮,走路都困难,更无法骑马,只能坐在轿子里指挥战斗。但是他必须撑着,因为在这里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等着他,他是他们重回家园的唯一希望,他不能让他们失望,但是,他能做到这一切吗?
晚清沧海事(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