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日

末伏第一日

星期二

TUESDAY，AUG 16，2016

2016年8月16日

农历丙申年·七月十四

［评注］

可卿形象复杂：爬灰丑闻的当事人，深谋远虑的持家者，警幻之妹，宝玉启蒙，钗黛兼美，这些身份看起来荣辱两极、污洁立判，谜一样统一在一个人身上。

当然一个重要原因是作者删掉了大段重要情节。脂批曾经明言：“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岂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者？其事虽未行，其言其意，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遗簪’‘更衣’诸文，是以此回只十页，删去天香楼一节，少去四五页也。”一位重要人物，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出于“赦”的目的，要求作者删去了秦可卿事迹里最“不堪”的内容，希望她的形象变得干净、正面。——但目的显然没有达到，没删干净的蛛丝马迹还是太多。比如这曲子和判词。

可卿生平最大污点就是爬灰。判词里骂：“造衅开端实在宁”，曲子里骂：“家事消亡首罪宁”。焦大骂一回，宁府丫头骂一回，柳湘莲骂一回，惜春又骂一回。真是万恶不赦。——但试想下，可卿与贾珍的遇合，假如不是发生在翁媳名分已定的情形下，焉知不算一段真感情？玄宗杨妃事迹近似，好事文人一番铺排，竟是一部《长恨歌》。曹公在可卿判词、曲子里，连用六个“情”字，应非偶然。继续设想，可卿初嫁，贾蓉年幼不解风情——单看戏弄贾瑞一场，事毕竟然不忘常常去索要那五十两银子，足可想见，完全还是心智未开的半大孩子。贾珍则不然，三十多岁，现任族长，世袭将军，身名俱泰，且专在女人身上下功夫——可卿生病时，见大夫要换衣裳，贾珍说：“何必脱脱换换的，倘再着了凉，更添一层病，那还了得！……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也不值什么。”纯用体贴功夫。——这些，对于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来说，当有致命诱惑。所以可卿难免不动真情。从现存细节看，天香楼时，是可卿侍女在楼下望风。如果没有可卿吩咐和配合，这种情形难以想象。

明知是不伦之恋，仍然飞蛾投火，不惜殒身裂名。从这个角度看，可卿实在可以算上风月真领袖。前人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既然不知所起，又如何保证能正好落在道德规范的框子里？如果抛开这个框子，不拘于污洁之见，可卿之情，与宝黛又有何分别？成为警幻之妹、宝玉启蒙、钗黛兼美，也就顺理成章。同理，既然有“情可情”的胆气，自然也不妨有“托可托”的见识，给脂粉英雄凤姐托梦，交代后事，也就不难理解了。曹公自言“假作真时真亦假”，他的“骂”，焉知不是另一种“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