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日

中伏第八日

星期三

WEDNESDAY,AUG 3,2016

2016年8月3日

农历丙申年·七月初一

[评注]

可怜的惜春,虽然也名列十二正钗,但因年幼,刚出场时“身量未足,形容尚小”,抄检大观园时仍“年少尚未识事”,在众多兄弟姊妹中叨陪末座,所以绝大多数时间,都是以路人丙的身份出现:吃饭看戏,晨昏定省,点名时负责充数而已,每每被人忽略。现存文字里,最大的戏码就是画了一张画儿,还没有下文;还有就是狠心撵走入画。

最后出家,详情虽不可知,但从曲子和判词里不难看出,更大程度上,是出于惜春的自我选择,不是被迫的,不是走投无路之后的权且栖身。无论“勘破三春景不长”,还是“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都显示了惜春对红尘的主动决绝,对宗教的主动靠拢。芳官等人表面上也是主动出家,实际落入拐子之手,内心的蒙昧最后不知能不能被开启。惜春则不同,虽不知在哪里修行,但内心的清净和超脱,是容易想见的。脂批在惜春海灯谜下有批语:“此惜春为尼之谶也。公府千金至缁衣乞食,宁不悲夫!”其实大可不必,“悲”什么呢,惜春找到的,正是心灵自我解脱之道。“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是光明之道,人已解脱,只不过难为外人道就是了。“缁衣乞食”都只是表面形骸,实在不必介意。程本插图图赞说惜春“居然拾得寒山”,把她同唐代隐僧并提,似乎比书中判词还更准确些。判词说“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像是惋惜她终身未嫁。如果嫁人都是元春迎春那样的,对女子来说,这样的婚姻有什么意义呢?寄心宗教,未必不是更好的结局。

正是因为入世不深,所以才能脱身轻巧。惜春的了悟,看起来比宝玉容易得多。宝玉要挣脱情网、名利网,不知翻了几个跟斗,才能悬崖撒手,惜春不过旁观了诸人的命运,自知难免,就毅然斩断皈依。这种决绝,在贾府未露败象的时候就已经显示,赶入画那一番议论就是。别人听着不入耳,看着不近情,批她年轻糊涂,其实都是孤介清醒。周瑞送宫花,惜春开玩笑说要剃了头跟智能儿一起去做姑子,没地方戴花了——书里每每把笑谈作预言,也说明这一回定稿很晚,至少后文人物命运已经大体排定,才能回头这么写,从容埋下一根伏线。十二钗里的巧姐,也像个打酱油的。但情形和惜春不同,她的命运,不过是凤姐的延续。凤姐的恩威,凤姐的阴鸷,在巧姐生活里一一回响。惜春则不然,在无父无母无根无蒂的环境里,只靠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终于为自己寻出一条无路之路。

算下来,十二钗里,惜春的结局,应该算是最好的了:身心俱安,旁观者清。所以书里真正的冷眼人,不是演说荣国府的古董商,而是大观园里热闹场中的这位四姑娘。


八月二日八月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