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寝室里,包强坐在床上,散发着酒气,指着同学洪平骂道:“老子睡了你的床,是看得起你,还敢来拉我。”他手里拿着一把砍刀,在空中胡乱挥舞。
寝室里还有三个世安机械厂的子弟,许瑞与包强从小在一起长大,关系挺不错,他站在刀锋以外劝道:“包强,都是同学,把刀收起来,等会儿老师就要来了。”
包强斜着眼道:“许大马棒,世安厂的人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老子睡了他的床有什么了不起,还敢来拖我。”
被称为许大马棒的人叫许瑞,因为电影《林海雪原》太出名,在上小学时就被同学叫做许大马棒,习惯成自然,如今他对许大马棒这个绰号没有任何感觉,听之泰然。许瑞继续劝道:“你把刀放下,有话好好说,行不行?”
另外两位世安厂子弟站在许瑞身后,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包强收起手中的砍刀。
床对面站着几人,最中间一人正是床的主人洪平。洪平的鼻子被打破,用草纸塞住,胸前还留着斑斑血迹。他提着一张木板凳,警惕地看着那柄砍刀,对着围观同学道:“包强讲不讲道理?睡了我的床,我轻言细语请他起来。他二话不说,翻身就给我一拳。茂东城里人当真了不起,欺负我们县城来的乡巴佬。”
在学校住宿的同学里有三分之二来自茂东各县城,洪平此语引起了很多人共鸣。茂东是盛产地域歧视的地方,由于实行严格的户籍制度,县城里的人很难将户口转到市区,从解放到现在的数十年时间,市区和县城变得泾渭分明,市区歧视县城,城市歧视农村。在茂东求学的县城同学或多或少受到过市里人歧视,他们从感情上倾向于洪平。
包强酒精上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破口大骂道:“县疙瘩跑到茂东来操社会,你信不信,老子明天找人砍死你。”
洪平提着板凳,怒气上涌,道:“有种就单挑,找人帮忙算什么好汉。”
包强如被点燃的炮仗一样跳了起来,站在床边,道:“谁拦我,老子不认人了。”他挥刀乱舞,许大马棒等人怕被误伤,纷纷退到一边。
包强举刀挥了几下,见洪平没有退让也没有还击,面子上挂不住,便挥刀猛砍过去。洪平举起板凳抵挡。只听得噗的一声,砍刀深嵌在板凳上,一时拔不出来。
侯海洋从小打架无数次,经验丰富,瞧见包强只是虚张声势,并不是真的要砍人,也就没有马上劝架。他拿起传呼机看了看时间,见时间即将到十二点,在众人身后大喊一声:“老师来了。”趁着相持中的两人稍有分神,他上前一步,一只手抓刀柄,一只手握板凳腿,猛地用力,将两件武器都抢了过来。
恰好这时,寝室日光灯灭掉。
熄灯时,有两位老师会准时巡查寝室。他们刚上楼,听到最里间的寝室一阵闹声,赶紧拿着电筒走了过来。
复读班负责人朱光宗举着电筒朝里照射,愤怒地道:“谁在闹事?”话音未落,一条板凳便扔到脚前。
由于现场一片混乱,随后又突然熄灯,很多人都没有看清楚是谁夺走了板凳。朱光宗用手电筒射了射板凳,见板凳上嵌着砍刀,吓了一跳,低声对身边的老师道:“你把保卫科的人叫来。”
朱光宗用脚踩住板凳,用严厉的声音道:“大家都回到各自床位上,不要挤在这里。门口的同学围在这里做什么,都回到各自宿舍。”他一边说,一边将板凳朝身后踢。
包强热衷于混社会,可是毕竟还是学生,对学校当局还有惯性的服从。他离开了洪平的床,坐到自己床前,用仇恨的眼光瞧着洪平。
朱光宗闻到包强散发出的浓烈酒味,有意拖延时间,大声道:“这个寝室有没有班干部,有没有?”
在寝室的角落里,小个子学生傅远方是茂东一中的毕业生,成绩很好,高考失误后,窝窝囊囊地来到复读班。任课老师大多认识他,因此他被任命为学习委员。以前在茂东一中也有打架的事情,但是从来没有发展到动刀子的地步,傅远方被吓得够呛,嘴唇哆嗦着道:“我是理科一班的学习委员。”
朱光宗直接叫出了傅远方的名字,愤怒地道:“傅远方,你身为班干部,为什么不制止打架斗殴,还有没有班干部的责任感?”
听到朱光宗的指责,侯海洋差点笑了出来,权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复读班学习委员也就是收发作业,帮老师出点通知,根本没有权力来制止这一场打斗。
朱光宗老奸巨猾,暴跳如雷地训斥傅远方,将事件的两个主人公都冷落在一边。洪平和包强都愣愣地看着大发雷霆的老师,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才是事件主角。
侯海洋见另一个老师悄悄离开,马上醒过味来,暗道:“朱老师脑子很好用啊,懂得缓兵之计。”
朱光宗将班干部训斥一顿以后,又开始教育看热闹的同学:“你们寝室有室长没有?没有,明天开会,选一个室长出来。你们都是成年人了,如果不读复读班,就要到社会上自食其力。你们要学会自我管理,不能总是依靠老师,老师能管你们多久,也就一年两年的时间。你们想一想,两个同学如果打出事,轻则被开除,重则被公安机关抓走,你们这是看着同学到悬崖边上而不出手相助。”
啰啰唆唆地讲了一阵,侯海洋悄悄看了看时间,此时已经距离熄灯有近十分钟,心道:“保卫科的人应该到了。”
又过了一两分钟,手电光射了进来,几个保卫科干部走进寝室。保卫科金科长比起朱光宗就严厉得多,简单问了情况,他就用强光手电射向包强,另一只手将手铐甩得哗哗响,厉声道:“包强跟我走,胆子还不小,还敢动凶器,信不信我关你几天。”
包强仗着酒劲,梗着脖子道:“你好鸡巴凶,凭什么关我?”
金科长勃然大怒,道:“今天不收拾你,我不信金!”
保卫科几个干事一拥而上,将包强牢牢按住,戴上手铐。金科长道:“把凶器拿到保卫科,携带管制刀具入校,你娃胆子够肥。”
经这么一闹,包强的酒醒了三四分,心里发憷,嘴巴还不服输,道:“走就走,今天不是我先动手。”
金科长见包强软了,又用手电照着洪平,道:“你娃也不是省油的灯,半夜打架是不是很光荣,让同学们休息不好,明天如何学习?你算一算,从熄灯到现在二十来分钟,这一屋子人有四十四个人,加在一起就是浪费八百分钟。你要为这八百多分钟付出代价,跟我走吧,到保卫科反省。”
随着手电筒远去,宿舍恢复了平静。
侯海洋摸黑到卫生间里漱口洗脸,出来时,遇到了朱光宗和另一位老师,金科长离开以后,他们并没有离开,在宿舍转了一圈,来到卫生间方便。
朱光宗对只考九分的关系生侯海洋印象很深,忍不住训斥道:“你怎么搞的,熄灯这么久了,还在这里啰唆!”
侯海洋不卑不亢地道:“很快就睡觉。”
朱光宗又道:“今天晚上是怎么回事?”
侯海洋不想和这些老师多废话,道:“不太清楚。”
晚自习结束,他到小树林里锻炼,并不知道寝室打架的原因,“不太清楚”是一句老实话。很多时候,老实话并不是顺耳话,朱光宗原本就对侯海洋有偏见,闻言很不高兴,道:“你站住,老师问你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侯海洋来到复读班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无论公益事业和管闲事都要耽误学习时间,这不利于实现高考这个大目标。因此他不愿意管闲事,也不愿意与学校领导和老师过多接触。
“朱老师,我确实不清楚,不能胡编乱造来误导你。如果要了解情况,可以问其他同学,保卫科也能有真实笔录。”说到这里,侯海洋还是觉得自己话多了,便住口。
这句话给朱光宗的印象就是“顶嘴”,眼前的“九分”长得牛高马大,所言又有几分歪理,他一时无法驳斥,就生气地挥手,道:“走,走,走,快点回寝室,好好学习才是老正经。”
等到侯海洋走远,朱光宗指着其背影,道:“这个学生是关系生,根本达不到入学基本成绩,就是数学考九分的那位。”
另一位老师追到门口,好奇地看着侯海洋的背影,道:“他的气质还不错,没有想到是个草包。如果我是学校领导,就要顶住压力,决不能让这种草包混到学校来。”
朱光宗摇着头,道:“领导也有领导难处,这么大一个学校,总得有求人的地方,理解万岁。只要‘九分’不惹事,混完一学年,我们就算完成任务。我跟詹老师谈过,别跟‘九分’计较,也别用言语刺激他,看他样子也是凶神恶煞的。”
侯海洋没有让朱光宗影响自己的情绪,轻手轻脚回到寝室,关上蚊帐后,钻进被子里用手电看书。
在宿舍另一角,孔宪彬坐在床上观察侯海洋。熄灯前,他恰好站在侯海洋身边观战,清楚地看到侯海洋喊了一声以后上前夺过板凳和刀具,然后扔到巡查老师脚下。这一系列动作干脆利索,看似随意,仔细想来却颇有心机。他越想越觉得惊讶,这位著名的“九分”身上笼着一层浓雾,让人琢磨不透。
接近一点钟,侯海洋关掉手电。在睡觉之前,他特意再看了看包强和洪平的铺位,仍然空着,没有人。侯海洋心道:“包强和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哪里是复读的样子,迟早要成宿舍的害群之马。”
想了一会儿杂事,进入梦乡。
从看守所出来以后,他变得特别多梦,梦中有两个主要情节,一是看守所,二是新乡村小。今夜之梦,新乡村小和看守所交织在一起。在梦中,侯海洋正在坐板,身边是臭虫和韩天棒,忽然之间,韩天棒变成了秋云。秋云幽怨地道:“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传呼?”侯海洋急切地解释道:“你给我打了传呼,我怎么没有收到?我绝对没有收到,不信你看我的传呼机。”他想证明自己,从衣服口袋里取传呼机,他无论如何用力,也伸不进衣袋。秋云开始掉眼泪,道:“你骗我!”
臭虫在旁边冷笑,还不怀好意地打屁,屁味比黄鼠狼的臭屁还来得猛烈,秋云被熏得捂住了鼻子。侯海洋大怒,转身就用拳头朝着臭虫脸上打去。拳头打在臭虫脸上,异样坚硬。
侯海洋被手上的疼痛弄醒,他这才发现,在睡梦中自己的拳头打在墙壁上。所幸整屋的人每天累得像猪一般,挨着枕头就进入深睡状态,没有人被拳击声弄醒。醒来以后,秋云就停留在侯海洋脑海中,一颦一笑如在眼前,根本挥之不去。
在思念之中,侯海洋辗转反侧,过了很久才迷迷糊糊睡着,直到被起床号吵醒。
起床号来自于应届生校区,号声不受围墙阻挡,越过围墙,直接传到复读生耳中。侯海洋历来有早起习惯,听到起床号后翻身而起,从开水瓶里倒了些热水,仰头喝了一大杯,给身体补充水分后,再到卫生间去洗漱方便。
三个月看守所生活留给了侯海洋很深的烙印,其中一个烙印是时间观念,206号将全天时间划成几段,每一段应该做什么精确到分钟。按206老大鲍腾的解释,要度过看守所漫漫长夜,总得给新贼老贼们找些事情来做,否则大家会觉得度日如年。到了复读班,侯海洋严格按照作息时间安排自己的生活,尽量做到有条不紊,这样能有效管理时间。
洗漱结束以后,寝室里还有不少人仍然睡在床上,侯海洋穿上回力球鞋到楼下做运动。到楼下以后,篮球场上还空无一人,只有两三人围着篮球场跑圈。三戒师兄拿本书,低着头,嘴里念念有词。侯海洋原本想打个招呼,看到三戒师兄麻木而阴沉的表情,失去了打招呼的欲望,从其身旁擦身而过。
跑步时,侯海洋感慨地想道:“狗日的高考,活生生把一个人憋成了怪物!”
沿着篮球场跑了几圈,陆续才有人出来锻炼。还有许多勤奋刻苦的学生没有参加晨练,睡眼蒙眬地到教室早自习。侯海洋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可是他并不赞成时时刻刻陷在学习中,这种学习方法看似勤奋,实质上长时间坚持下去会影响效率,每天保持一个小时的体育锻炼,能让大脑充分吸氧,精力更加充沛。
孔宪彬拿着篮球来到球场上,独自练球。他以前曾经是茂东一中校队成员,为了练球花掉不少时间。高考差十四分上线,其父亲气恼之余,将家里篮球用菜刀砍破,扔到了垃圾池,这让孔宪彬郁闷了很久。刘沪最了解男友心思,昨天到南桥头外的商店,用私房钱给男友买了一个篮球。
孔宪彬拿到篮球欣喜异常,一大早就来到球场过瘾。
侯海洋曾经是茂东篮球联赛的最佳球员,酷爱打篮球,在中师读书时几乎天天泡在篮球场。自从离开牛背砣小学以后,他就很少打篮球,此时听到篮球触地发出的“砰砰”声,如听仙乐,心痒难耐。
孔宪彬站在两分线外投了几个球,对跑圈的侯海洋道:“侯海洋,打篮球吗?”
侯海洋决定在复读期间不打篮球,免得影响学习,道:“打得不好。”
孔宪彬接近一米八,只比侯海洋略矮一些,道:“侯海洋,你这么高的个子,不打篮球可惜了,过来投几个球。”说着,他将篮球远远地抛了过来。
侯海洋接过篮球,一股久违的感觉迅速回到手上,他在地上适应性地拍了几下,正欲投球时,球场边有人招呼:“孔宪彬,你果然在打球。”
一个穿着球衣的年轻人走进球场,道:“段老师让我过来找你,校际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那一届队员走了以后,校队水平降了一大截,段老师急得不行,让我过来叫你。”
孔宪彬感到有些为难,没有马上答应。复读班以考大学为首要目的,平时打着玩无所谓,参加校际联赛将占用很多时间,显然要影响学习。
正在踌躇时,茂东一中的体育教师段老师拿着球走进篮球场,道:“宪彬,别撂挑子,这一届联赛你得参加,否则茂东一中的冠军就危险了。你放心,不会耽误太多时间,平时也不训练,就是比赛前参加一段时间的集训就行了。”
段老师平时对待学生挺厚道,经常带孔宪彬等队员到家里吃饭,孔宪彬实在无法拒绝甚为栽培自己的段老师,又不愿参加校际联赛,犹犹豫豫地道:“那好吧,平时我就自己练,不参加训练。”
段老师眉开眼笑地道:“没有问题,有你这个主力,我心里就踏实了。今天我们去适应适应。”
孔宪彬对侯海洋道:“我要到灯光球场去打球,你一个人玩,等会儿帮我把球带回寝室就行了。”段老师用挑剔的眼光打量侯海洋,道:“个子倒是不错,会打球吗?”
侯海洋没有回答段老师,将球还给孔宪彬,道:“我去跑步,不打球。”
段老师看着孔宪彬的动摇,拍着爱将的肩膀,安慰道:“那我们就到灯光球场,放心,不会影响你学习。”
孔宪彬苦笑着来到应届生那边的灯光球场。他是今年七月从一中毕业,篮球队队员们多是他的师弟,大家都很熟悉,寒暄几句,开始正式训练。
训练方式与一年前基本一样,没有什么区别,孔宪彬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以前参加篮球队他觉得天经地义,旷课打比赛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如今他奔跑在球场上,有了不误正业、浪费时间的真实想法。这个想法困扰着他,让他很难再像上半年那样打得痛快淋漓。
一个中年妇女从篮球场大摇大摆地穿过,走进球场不远处的保卫科。中年妇女长得甚为方正,肩宽腿粗肚子凸,就如从古代画像中溜出来的猛将。
篮球队正在分组成抗时,包强从保卫科冲了出来,中年妇女手提一条长板凳,发出阵阵怒吼:“老娘天天辛苦卖肉,累死累活赚钱,让你到复读班读书,小兔崽子不好好学习,玩什么鸡巴黑社会,看我不打死你!”
彪悍中年妇女“卖肉”两字极易引起歧义,中年妇女除了胸前汹涌以外,完全没有女人味,篮球场打球诸人发出哄堂大笑。
中年妇女提着板凳健步如飞,紧追不争气的儿子,母子俩一前一后就跑离了众人视线。
保卫科金科长站在门口,哭笑不得地对对手下道:“这个母老虎,把我们的长条板凳拿跑了,她肯定会扔在外面,小李去把板凳捡回来。”
小李打着哈欠,出去找长条板凳。
金科长走到另一个小房间,对站在窗边的洪平道:“古话说得好,好人不跟疯子斗,在复读班好好读书,别跟社会混混一般见识。我等会儿跟朱光宗打电话,让他给你换个房间。回到复读班,你自己去找朱老师。”
在昨天的争斗中,洪平没有什么错处,准备休息时发现包强睡在自己床上,招呼两声便挨了一拳,提起板凳纯粹是为了自卫。金科长是农村走出来的退伍兵,对农村同学总是心有怜悯,问清楚事情原委以后,没有处罚洪平,只是出于公平起见,让洪平在保卫科里留置一晚。
从保卫科出来,在学校外面吃了碗小面,洪平再回到复读班。朱光宗已经接到了金科长电话,为了避免学生间的激烈冲突,爽快地答应调换宿舍。
调好宿舍,已经到了中午课间。洪平端着饭碗来到食堂,转了一圈,没有找到侯海洋。
刘沪从食堂打了饭菜,独自来到小操场的树林旁边,几分钟后,孔宪彬端着碗走了过来,他见刘沪阴沉着脸,关心地问道:“怎么,谁惹你不高兴了?”刘沪将碗里的排骨扒拉到男友碗里,还是不说话。
孔宪彬最怕女友打冷战,压制着不耐烦的心情,道:“到底什么事,你得说句话啊。”
劝说一阵,刘沪终于开口,“你怎么又到校篮球队去?打比赛要浪费多少时间,考不上大学,我们还有未来吗?”
孔宪彬终于明白女友忧心忡忡的原因,解释道:“段老师对我有知遇之恩,他亲自来找我,我无法拒绝。”
刘沪恨恨地道:“你这是拿我们的前途命运来开玩笑,是滥好人。段老师明知道你在复读班还要拉你参加球队,为人不地道,自私。”
孔宪彬火气升起来,道:“这是我的决定,和段老师无关。”
“我没有权利和义务管你,随便你。”刘沪将饭菜全部倒给了孔宪彬,转身离去。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孔宪彬气得胸口不停起伏,他赌气地将满满一大碗饭菜吃光,打着饱嗝,想起刘沪的好处,火气渐渐消了,脑子里想着如何哄女友高兴。
回到寝室楼下,孔宪彬瞧见洪平端着饭碗在东张西望,上前问道:“洪平,找谁?怎么搬寝室了?”在宿舍里,洪平在县城学生中颇有人缘,孔宪彬在工厂子弟里说得起话,两人平时没有太多交往,可是都默默地关注着对方,今天站在一起说话,很有两军会师的味道。
洪平一米七左右,又黑又壮实,站在孔宪彬身旁像个铁塔,闷声闷气地道:“我在找侯海洋。昨天我和包强打架,最后是侯海洋将板凳和砍刀一起夺了下来,算是给我解了围。当时场面混乱,随后又熄了灯,别人没有看清楚,我是当事人,看得很清楚。”
“他被一辆小车接走了,估计是吃午饭。”孔宪彬想起包强随身带的砍刀,担心地道,“包强是世安机械厂的人,他们跟社会杂皮走得近,你要当心他们报复。世安厂许瑞和我是一中的同班同学,他为人不错,我想让许瑞在你和包强之间做点调解工作,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杂皮是岭西对地痞流氓的称呼,孔宪彬祖籍在浙江,但是他生在茂东长在茂东,说了一口夹杂着茂东土话的323厂普通话。
洪平道:“许瑞能做调解工作当然好,做不了也无所谓。我搬了宿舍,惹不起躲得起,这一段时间少出学校,估计他还没有胆量到学校来打人。”
两人端着碗,一边聊着一边朝着宿舍楼走去。洪平以前住在二楼,为了躲着包强而调整到一楼。与孔宪彬分手后,洪平心道:“如果在巴山,我怕个锤子。在茂东人生地不熟,几个巴山同学都不是打架的料,看来只得忍让。茂东一中是全市最好的学校,在这里读书最有希望考上大学,我要咬牙坚持住,不到最后关头不转学。”
想起包强发出的威胁,他变得心事重重,躺在床上一直不能入睡。眼见着要到了下午上课时间,洪平翻身起床,暗道:“我也不用自己吓自己,大不了与包强打一架,即使转学回巴山,也有考上大学的希望。”
洪平走出寝室,恰好一辆小车开进校园,停在他的身旁。透过半开的车窗,他看到侯海洋正在和一位老者交谈,便退到寝室门口,等着侯海洋下车。
中午起床号骤然响起,到教室上课的学生陆续从宿舍楼走出来。晏琳拿着英语单词本下了楼,见到宿舍前又停了一辆小车,心想:“昨天有两辆小车开进校园,都是找侯海洋的,这一辆小车莫非也是找侯海洋?”
晏琳平时喜欢打羽毛球和游泳,身材高挑,健康匀称,走路时节奏明快,马尾巴在脑后荡来荡去,活力十足。侯海洋的目光透过车窗在晏琳背影上略为停留,随即又转了回来,道:“康叔,虽然数学只考了十来分,但是还有大半年时间,我对高考很有信心。如果林哥请的家教不合适,那就要麻烦康叔。”
康琏道:“请家教是小事。平时有空到家里来,如果有什么需要也别客气。这个月兵马俑二号坑要开放,听说已清理出地下式建筑的顶棚木遗迹超过1000多平方米,在原局部试掘方内清理出陶俑、陶马70余件。我要到西安去住一段时间,好好欣赏祖国的瑰宝。明年我要到美国去住一段时间,走之前将钥匙留给你。家里的条件好一些,搬到家里有利于你复习。”
康琏曾经是《茂东日报》总编,后来任文联副主席,算得上是茂东名流。他在茂东书法比赛中发现了侯海洋的作品,大为欣赏。两人见面之后颇为投缘,是典型的忘年之交。侯海洋从看守所出来以后,对前途充满了迷茫,康琏得知其读大学的理想以后,便介绍他来到茂东一中复读。这次从外地回到茂东,康琏第一件事就是来茂东一中找到侯海洋,两人一起在廖氏烧鸡公吃了午饭。
见到侯海洋基本走出看守所阴影,精神状态不错,康琏真心替他高兴。
侯海洋下车以后,从车窗将手伸进去,再次紧紧握着康琏的手,真诚地道:“康叔,谢谢你关心。等你从西安回来,我到家里来做酸菜尖头鱼。”
“好,好,想起小侯做的酸菜尖头鱼我就流口水,现在连我的两个儿子都知道这道菜。他们在美国按理来说衣食无忧,距离住处两三公里的小镇有中国餐馆,可是我跟他们说起酸菜尖头鱼的味道,他们恨不得马上回茂东。人的胃是由小时候妈妈所塑造,永远都改不了。”说到这里,康琏意识到自己啰唆了,松开侯海洋的手,道,“要上课了,你去吧。”
看着小车开出东侧门,侯海洋转身朝教室走去。洪平从寝室追出来,喊道:“侯海洋。”
侯海洋微微一怔,道:“你怎么在楼下宿舍?”
洪平紧走几步,道:“昨天谢谢你。上午跟朱老师报告昨天的事,朱老师让我搬到一楼。好人不跟疯子斗,我惹不起还躲得起。”
侯海洋道:“包强在寝室经常欺负人,确实有些过分。只不过我们来复读班是为了考大学,没有必要与社会混混争勇斗狠。”
洪平试着套近乎:“我是巴山县中学毕业的,听口音你也是巴山人吧?以前在哪个学校,怎么没有见过你?”
侯海洋到了复读班,很少主动与人交流,对往事更是绝口不提,因此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此时洪平主动问起,他也没有隐瞒,道:“我老家在巴山县柳河镇,没有在巴山读过高中,才从广东回来。”
洪平高兴地道:“复读班有二十来个巴山老乡,有时会在一起聚餐,改天聚餐时请你参加。”
侯海洋礼貌地点了点头,道:“到时再说吧。”
洪平见侯海洋对巴山老乡聚会的提议反应冷淡,略为失望。说话间,两人走到文科班教室门口。侯海洋停下脚步,提醒道:“包强和社会上的杂皮勾得紧,不是单纯的学生,你得留点神,最近别到外面去。”
洪平道:“同学间有点小冲突,没有伤筋动骨,他不至于下狠手。”他再次发出邀请,“改天我们老乡聚会,你能来尽量来。”
侯海洋没有明确回答聚会之事,道:“小心无大错,你别大意。”
洪平以前也曾和同学打过架,经老师批评,同学撮合,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至和打架者还成为朋友,他仍然用老经验来看待此事,有所警醒,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认为调换宿舍以后也就没有太大问题。
两耳总闻窗外事
复读班生活单调又紧张,在上课铃和下课铃的交替转换中,一个星期过去了。这个星期有四人退学,其中两人参加招工考试,准备到化肥厂上班。另外两人退学原因不详,据说是承受不起复读班的压力,主动退学。
如果把看守所当成人生最低谷,在复读班则是触底反弹,侯海洋心无旁骛地享受起学习生活,因为专注而心灵平静。
经过六天艰苦学习,大家精力损耗极为严重,利用星期天上午时间睡个懒觉,是成本最低的恢复精力方式。侯海洋长期习惯早上锻炼,星期天也不例外,一大早起了床,来到小球场慢跑。
孔宪彬不愿意伤了段老师的面子,最终没有听取女友的劝说,坚持到校队打球。早上起床后,他穿着茂东一中篮球队的短衣裤,带着篮球来到球场,为了参加校际联赛,又不至于影响学习,他尽量利用早上时间练球。
篮球撞击篮板的“砰、砰”声,仿佛和侯海洋的心脏一个频率,让侯海洋热爱篮球的心加速跳动。“砰、砰”声又仿佛是一条在心脏里爬行的蜈蚣,蜈蚣的每一条腿都让他心痒难耐,他很想冲进球场上,酣畅淋漓地打一场篮球。
在欲望上升时,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提醒自己:“侯海洋,当前的任务是一心一意考大学,别在其他事情上分心,一定要忍受住篮球的诱惑,像孔宪彬那样被弄到校队,肯定要耽误学业。”另一个声音道:“打打篮球和跑步没有什么区别,没有必要抵制,复读班生活紧张,需要用运动来调剂。”一个声音反驳道:“不许打篮球,到了大学,有大把时间可以混在篮球场上。这一年都忍不住,还能做什么大事。”
侯海洋明白当前最重要的任务是什么,坚定拒绝篮球诱惑,在小操场外围一圈一圈慢跑,没有到操场上去摸篮球。
孔宪彬一个人打球没有什么劲头,对跑到近处的侯海洋道:“侯海洋,过来打球。”侯海洋摆了摆手,道:“我已经出汗了,你慢慢玩。”他又跑几圈,才回到寝室。
寝室里,大部分同学仍在酣睡。侯海洋从铁丝上取下毛巾,顺便看了一眼包强的床铺。
包强和洪平打架以后,几天都没有上课。昨天晚上回来后,趾高气扬地拿了一部手机,在寝室走来走去显摆。
复读班大多数同学连BP机都没有玩过,更别提手机,昂贵的手机离他们的世界太远。在羡慕的同时,有人在背后说些小话,认为包强是打肿脸来充胖子,借个手机充门面。
洗漱、早餐以后,侯海洋拿着书本离开教室。
林海是讲究信义的人,一直记着侯正丽的托付。昨天晚上将家教老师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交给了侯海洋,约定每个星期天上午补习数学。补习老师的家在323厂办事处附近,步行需要十来分钟。
张沈是一个戴着副眼镜的身材纤瘦的数学老师,身上总有若隐若无的粉笔灰味,他在一所没有名气的学校教书,态度很是谦和。侯海洋喜爱态度谦和的人,像詹圆规那种有才能却咄咄逼人的人,他从内心不喜欢也不亲近。
张沈倒了杯开水放在侯海洋面前,温和地道:“林海说你没有一点基础。那我就从高中课程最基础的讲起,我不敢保证高考成绩。一中詹老师是茂东很牛的数学老师,说实话,我远远比不上他。”
侯海洋道:“最适合的老师才是最好的,我的水平等同于一张白纸,詹老师讲课太难,不适应我。至于高考,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只想认真学习,暂时不会考虑成败。”
张沈好奇地打量着老练深沉得与年龄不相符合的年轻人,道:“你有这种想法,我就放心了,我们从最基础的知识补起。詹老师有个绰号叫詹圆规,你这种只考九分的成绩在他手里恐怕不太好过,他只适合在茂东一中尖子生集中的学校教书,如果到了十二中这种差生成堆的地方,他那种方式早就会引起学生集体抗议。”
这一席话让侯海洋深有同感,自我解嘲地道:“我对他的教学方式有不同意见,只是他是复读班老师,我们无法选择而已。”
张沈笑道:“言归正传,正式开始。”
三个小时的课程分为两节课,到了十二点才结束。侯海洋精神高度集中,没有觉察到时间飞逝。下课以后,侯海洋拿出两份试卷,道:“张老师,听了今天这节课,第一次考试我至少能多做对两分,九分变成十一分,第二次考试至少能做对五分。我争取每一节课听完能增加两三分,到高考时成绩差不多就提起来了。”
上过一节课,张沈这才相信侯海洋确实没有半点基础,反而信心大减。但是他没有打击侯海洋。打击了侯海洋的自信心,一是不利于以后的学习,二是如果侯海洋不再来,他就失去了一笔生意。茂东十二中是差生集中的地方,学校没有创收项目,教师工资比起一中差了老长一截。他言不由衷地鼓励道:“你这种思维很好,积跬步而致千里,聚小溪而成江河,每次搞懂一个问题,久而久之就成了专家。詹老师水平高,上课时会讲到很多知识点,你要认真听课,不可偏废。”
侯海洋沉浸在学到新知识的快乐之中,没有觉察到张沈语言中的细微变化。
即使能得知张沈真实的想法,侯海洋也不会因为他人的看法而改变初衷。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这是一句老生常谈,可是在现实生活中,如果没有一颗坚强的内心,面对外人纷纷扰扰的评说,很多人会迷失自己,放弃自己的道路。
告别张沈,侯海洋沿着茂东老街走回一中。
一年前,侯海洋为了爱情无数次徘徊在茂东的大街小巷,每次到茂东与亲密爱人相聚后便得离开,是这个城市的匆匆过客。此时总算在茂东长久地停留下来,心爱的秋云却离开了茂东,造化如此弄人,让侯海洋时常叹息。
秋云在此成长,茂东对于侯海洋便有了特殊意义。由于她,他爱上了这座城市。在户籍和工作没有解决的情况下,即使在这个城市短暂停留,他也最终是无根之萍,但是,至少有一年时间他将生活在留着秋云印迹的城市。
相较于岭西来说,茂东的街道不算太宽,少了现代气派,多了古旧人气,这种人气让他心情放松。在思念的情绪中,侯海洋穿行于茂东街道。十来分钟后,茂东一中高高飘扬的红旗出现在眼前。
从南桥头左侧巷道里突然冲出来一群人。
最前面的人拿着一根竹扫帚,衣服被撕破,如被猎人围住的野猪,穿过人群缝隙,夺路狂奔。紧追其后的是一群吊裆裤年轻人,全部拿着刀具,神情狰狞,大呼小叫。
逃跑的猎物是洪平,猎人是包强的结拜兄弟们,后面还跟着一大群看热闹的闲人。见到同学被打,侯海洋肾上腺激素猛增,快步朝南桥头跑去,到了南桥头时,猎物和猎手都拐进了一条小巷道,只剩下一群看热闹的人。
侯海洋叫住一个面熟的同学,问道:“怎么回事?”那个同学脸上犹有惊惧之色,道:“我和洪平在外面吃豆花饭,这一群人提着刀冲进来就打,我们根本不认识他们,也没有惹他们。”
同学被打,同行人在一旁袖手旁观,侯海洋从内心深处看不起眼前这个没有男人血性的同学,道:“洪平朝哪个方向跑的?”
那个同学仍然惊魂未定,道:“拐进小巷道了。”
围观人群在小巷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突然哗啦啦散开,五个年轻人趾高气扬地将刀扛在肩上,如英雄凯旋一般走过人群,大摇大摆朝商铺云集的老城区走去,沿途不时拿砍刀敲打商店柜台或者大门。茂东人天生喜欢看热闹,看热闹时能从别人的故事中找到乐趣,又不必为此付出代价。
这群年轻人走远,人群散去时,还有人抱怨好戏刚开始就结束,不太过瘾。
侯海洋看到同学被校外人员追打,生出同仇敌忾之心,人群散去后,他冷静下来,叮嘱自己:“复读班的主要任务是迎接高考,实不宜节外生枝。”
此时学校食堂已经关门,侯海洋随着散去的人群慢慢朝小巷走去。在南桥头老城区的大街小巷里分布着许多饮食店,有烧鸡公等大中型餐馆,更有大量经营豆花饭、烧白、蒸肉、猪蹄等茂东土菜的小饭馆,主要服务对象是茂东一中的学生,与巴山师范校外景色惊人相似。
侯海洋找了一家看上去还算整洁的餐馆,坐下以后,打量贴在墙上的价目表,这才发现这个餐馆菜价颇高,暗道:“价钱高,客人自然少,难怪这个店最整洁。”
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侯海洋点了一份豆花,稍有犹豫,又加了一份大豆炖猪蹄子。在学校食堂吃了六天,嘴里淡出鸟来。大豆炖猪蹄早在店前大锅里炖熟,老板用大瓢舀出淡黄色猪蹄和雪白大豆,装在土碗里,面上扔上十几粒葱花,一股奇香顿时扑鼻而来。侯海洋口水汹涌,急不可待地夹了一块猪蹄放进嘴里,咀嚼着软着软糯猪皮,醇香在口腔翻滚,愉悦从嘴唇传递到脑神经,心情随之亦舒服起来。
快速消灭了大豆炖猪蹄,侯海洋感觉口腹之中犹有一只饥饿之手拼命在向外伸出,在作出激烈思想斗争后,又点了一份粉蒸肥肠。望着桌上热气腾腾的粉蒸肥肠,他自我安慰道:“今天补课有收获,耗费了半天脑子,多吃一份肥肠能够弥补脑细胞损失。”
正吃得过瘾,孔宪彬、田峰、蔡钳工、刘沪、晏琳五人出现在门口。孔宪彬主动招呼道:“侯海洋,你也在啊。”侯海洋筷子不停,边吃边道:“改善伙食,食堂饭菜一点味道都没有。”
晏琳看着侯海洋腮边鼓起一团,笑着插话道:“就算我不在食堂吃饭也能看得出伙食不好,你还真能吃。”
侯海洋将肥肠吞进肚子,道:“这是身体需要,不多吃点,数学成绩提不起来。”在场之人,只有晏琳和侯海洋是文科班的,晏琳数学成绩次次考第一,侯海洋基本上是倒数第一,两人互知其名,今天是第一次正式对话。
在茂东一中读复读班的323厂子弟有八个,但是只有他们五人原本就在茂东一中读书,算是323厂团体中的小团体。今天是打平伙出来改善伙食,在大餐馆太贵,吃了几次便感受到压力,就以南桥头小巷内的小饭馆为改善伙食的主战场。
孔宪彬走到侯海洋桌前,散了一支烟,道:“我们出学校的时候,听说洪平被砍了,就在二三十分钟之前。”
侯海洋接过烟,用一次性打火机点燃,道:“我走到南桥头,正好看到洪平夺路而逃,他回学校了吗?受伤没有?”
孔宪彬道:“皮外伤,被拉了一条长口子,不太深。我们出来时,他正要到学校医务室去包扎。”
侯海洋回想着杂皮砍人的场景,道:“你在茂东一中读的高中,以前有这么乱吗?我怎么觉得像是电影里的场景。周围的人完全不分是非,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助被砍的学生。”
孔宪彬道:“以前要稍好,这些年在茂东一中校门口总有吹口哨调戏女学生的小混混,还有约到后门外面打群架的,但是像今天这种明目张胆提刀砍人的并不多见。一中本身还算好,学生们都想着考大学,没有多少人混社会。在五中很多同学觉得混江湖很荣耀,毕业以后也不工作,立马就变成杂皮,不好惹。”他看了看门口,低声道:“洪平被砍,肯定与包强有关,那天晚上两人发生过矛盾。”
侯海洋在看守所时接触了很多黑社会人物,对真正的黑社会有更深刻的了解,道:“砍洪平的那一群人看起来应该都在社会上混了一段时间,没有多少学生味,但是还不算真正的黑社会。前几天我看见包强和砍人的几人在一起吃饭。”
孔宪彬马上醒悟过来,道:“这伙人应该全是世安机械厂的。许瑞也是世安机械厂子弟,他本人不混黑社会,但是亲戚朋友中好几个人都跟着叫一个叫胡哥的混社会。他和我关系还可以,经常讲世安厂破产前和破产后的事情。”
侯海洋回想着那几人的相貌和气质,道:“那伙人身上确实有些工人的气质。”
田峰、刘沪等人已经把菜点好,孔宪彬道:“你一个吃起没意思,过来一起吃,喝杯啤酒。”
“不用,我吃得差不多了,要回寝室睡觉,你们慢慢吃。”侯海洋婉拒了邀请,来到破旧柜台前付钱。
晏琳站在柜台前挑选饮料,这家小店比起其他小店整洁干净,条件和大餐馆比起来却显得很简陋,几瓶不知什么牌子的饮料沾满灰尘,看上去让人难以下咽,她问道:“有健力宝吗?”
老板专心给侯海洋找零钱,随口道:“我这没有,门外转角小商店里有健力宝。”
晏琳给坐在里面的同学打了个招呼,转身走出小餐馆。她对神秘的侯海洋颇为好奇,女孩脸皮薄,心里好奇,态度就矜持,略为点头,没有再主动说话。
侯海洋接过零钱,走出小店时,恰好看见晏琳走进旁边小商店。
晏琳身穿一条红裙,头发用一条小手帕扎成马尾巴,腰间束着一条细细的白色皮带,亭亭玉立,仪态大方。与复读班同学比起来更时尚,与社会上靓丽女子比起来则显得清纯。
她走路时后背挺直,高跟鞋发出欢快的嗒嗒声。高跟鞋是城市女孩特有的装扮,侯正丽第一次穿着高跟鞋回家,侯海洋当时就觉得姐姐变得漂亮了,多了女人味,从此就对穿高跟鞋的女生有着莫名好感。
看着晏琳背影走进小商店,侯海洋加快脚步,走出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