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早上起床,大家发现寝室一片狼藉,放在地上的碗筷损坏了好几副,惹得寝室里的同学一阵痛骂。
侯海洋神情严肃地看着破桌上的酒瓶以及食物残渣,沉思了一会儿,主动找到了孔宪彬。
两人很有默契地下楼,在围墙边小坝子站定。孔宪彬道:“昨天晚上包强喝酒以后,扬言说要找你的麻烦,说什么此仇不报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等狠话。”
侯海洋道:“包强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必须给他来一次深刻教训,最好的结果让他感到在寝室无法立足,自己滚蛋,最坏的结果让他不敢放肆,学会尊重他人。”
孔宪彬道:“要赶走他,有什么好办法?”
“暂时还没有,让我再想想。”侯海洋随后又道,“我心情也矛盾,觉得应该给包强教训。可是到复读班的终极目的就是高考,我们能不惹事就不惹事。最后再给包强一次机会,如果他再来挑衅,就一定给他刻骨铭心的教训。”
孔宪彬道:“那就一言为定,再给包强一次机会。”
议定之后,两人回寝室,洗漱,吃早餐,各自到教室早自习。
一天未见包强,无事。
包强在第三天早上出现在复读班,胖滚滚的身上裹着一件风衣,戴了一条长及腰间的褐色围巾,俨然是肥胖版上海滩许文强。走进东侧门时,他自语道:“妈的,我简直成了拉皮条的。”
前天醉酒离开教室后,包强被许瑞带到世安机械厂刘建厂的宿舍,睡到第二天中午才算清醒过来,醒来之后,发现身边睡着一个同样醉酒的妖艳女子。他顺手摸了两把,见妖艳女子张开怀抱朝自己靠过来,吓得赶紧起床。
刘建厂又将一封信递到了包强手里,又伸出三根手指,道:“刘备都要三顾茅庐才请出诸葛亮,我得拿出点诚意来,至少写三封信给晏琳。如果包皮能将晏琳约出来,我给你找三个小妹儿。”
想着送信,包强就是一阵牙疼,他朝妖艳女子努了努嘴巴,道:“床上那个美女不比红裙子差,何必找那种不懂风情的学生妹。”
刘建厂鄙视地道:“你不懂,找床上那种是婊子,发泄性欲,打个炮而已。红裙子学生妹清纯,这才是拿来谈恋爱的,把学生妹变成情人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他看着包强左右为难的神情,用激将法道:“包皮,平时净听你吹牛,是不是在学校混不开啊?”
包强最不愿折了面子,道:“没有那回事,在学校我是横着走的,除了被侯海洋那个屁眼虫偷袭。”
刘建厂恶狠狠地道:“我还没有找侯海洋算账,再让他猖狂两天,绝对让他连本带利一起还。”
拿着刘建厂的情书,包强离开了世安机械厂家属院,他不愿意回学校,去舞厅跳了一个下午场。又到另一个高中同学家里混了一晚上。早上起来同学要去上班,他无处可去,穿着同学的风衣回到复读班。
来到文科班教室门口,包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敢进去。他在小操场转了一会儿,灵机一动,拿出手机给小卖部打了一个电话。
“我是文科班晏琳家里人,她妈得急病,帮我叫叫她,求求你了。”
小卖部老板是个热心人,道:“你莫挂,我去叫她下来接电话。”
听小卖部老板把包强的话复述一遍,晏琳吓了一跳,急匆匆跟着小卖部老板下楼。她拿起话筒,里面传来一阵忙音。与父亲通电话后,晏琳气愤地道:“谁在造谣,我妈好好的,根本没有病,老板没有听错吧?”
小卖部老板委屈地道:“我听得很清楚,找的是文科班晏琳。”
骂过骚扰者,谢过小卖部老板,晏琳返身往教室走,在楼梯处被包强拦住。
包强只是想着将任务完成,没有像上次那样张扬,很诚恳地道:“这是给你的情书,愿不愿意交朋友随便你,我就是一个送信的。”
晏琳没有接信,怒气冲冲看着包强,道:“是不是你打的电话?为什么用这种恶劣的谎话来诅咒我的家人,你妈才生了病!”
包强尴尬地否定道:“什么电话,我不知道。”
晏琳不再多说,转身朝楼上走去。包强急忙追上去,一把抓住晏琳的手,将情书朝她手心塞过去,道:“给个面子,与建哥见一面。”
晏琳伸手往回拽,手腕被捏着一阵疼痛,斥道:“放开,你这人怎么这样!”
两人拉扯时,被一个理科班同学看见,急忙去告诉了孔宪彬等人。
孔宪彬、蔡钳工、田峰等人来到一楼楼梯口时,晏琳仍然被包强用力拉着,挣不脱。
孔宪彬喊道:“包强,放手,你做什么?”
包强只是想送一封信,没有料到搞成如此状况,尴尬地松了手。晏琳脸涨得通红,气愤得胸口不停起伏,趁着包强松手瞬间,扬手向包强打去。
“啪”的一声,包强脸上被结结实实地扇了一巴掌。在众人面前被女人打,加上完不成任务要被刘建厂嘲笑,这令包强恼羞成怒,回手还了晏琳重重的一耳光。
晏琳捂着脸,嘴角很快就流出血来。
一桩好事变成互殴,让包强懊恼得紧,他看着孔宪彬等人敌视的眼光,手摸着腰间的砍刀,道:“都是他妈的假正经。”
蔡钳工要冲上去,被孔宪彬紧紧拉住。眼见着包强扬长而去,蔡钳工火冒三丈地道:“被人骑在头上拉屎,我们还要忍?”孔宪彬道:“打一架能解决问题吗,包强一个人好办,他身后是一群杂皮。我要好好想想,找出一个妥善办法。”
晏琳回到寝室,擦掉嘴角的血迹,又对着镜子仔细观察,脸上有若隐若现的手指印,嘴皮有点破,虽然无大碍,可是很难看。化妆以后,还不能完全遮住脸上痕迹。
磨磨蹭蹭来到教室,她的目光下意识朝最后一排看去,意外地没有见到侯海洋。
在小树林里,孔宪彬正在向侯海洋讲述刚才发生的事。
侯海洋果断地道:“干他。”
侯海洋原本不想和包强这伙人发生冲突,可是越忍让,事情越要找到头上,道:“我们已经给了包强一次机会,既然包强要找死,那我们再不出手就人神共愤了。“孔宪彬道:“那我们是在校外打还是校内打。“侯海洋道:“我们的目的是将包强赶出寝室,就来一次关门打狗,在寝室打他。你去准备一个麻布口袋,到晚上等包强出现在寝室,我们约定一个手势,几个人同时行动,安排一人关灯,找一人用麻袋套住包强,然后黑打他。”
孔宪彬有些犹豫,道:“我们不能正大光明打他?这样似乎胜之不武。”
侯海洋道:“恶人就要恶人磨,对待他这种人不必心慈手软。我们要让他从此不敢回寝室,永远滚开。否则寝室里有一匹害群之马,大家都不能安心学习。教训包强以后,你注意和洪平联系,他还是有点胆识,身边也有几个兄弟伙,大家齐心协力,要让刘建厂那伙人不敢进学校。”说到这,他想起看守所里用到的细水长流和迎头痛击两种用地下水折磨人的方法,又道:“我们再准备一桶冷水,黑打以后,将冷水浇到包强身上,让他变成落汤鸡……”
商量完细节,侯海洋回寝室,孔宪彬将田峰、蔡钳工找来密谋。
整整一天,包强畏惧母亲谢安芬,不敢回世安机械厂,又不愿意留在学校,只能在外面游荡。晚上10点,他从舞厅出来,回到复读班寝室。
晚自习后,田峰发现包强斜躺在床上抽烟,赶紧溜出去,找到孔宪彬,又到文科班将侯海洋叫了出来。四人按照商定的具体行动步骤,开始实施“关门打狗”计划。
田峰悄悄将一桶冷水放在寝室不起眼的角落,然后退在寝室门口,手里握着一把割掉电灯拉线的小刀子。蔡钳工坐在自己床上,毯子下面是一个用来装米的空麻袋,只等侯海洋做手势,他就要拿着空麻袋扑向包强。
包强压根没有意识已经身处陷阱边缘,他拿着手机,站在寝室中间不停地说话。眼光不时瞟向侯海洋,心道:“还是建哥说得对,侯海洋和孔宪彬都是学派,胆子小,我打了晏琳,他们屁都不敢放一个。”
侯海洋眼睛盯着手中传呼机,还有半分钟就要熄灯时,他单手上举,然后摸了摸头顶。
屋里灯光熄灭。
蔡钳工抓起麻布袋朝包强扑了过去,在整个计划中,四人最担心突然熄灯后摸不准目标,包强手机发出点点亮光,恰好成为最好的攻击目标。
与此同时,早有准备的孔宪彬抓起包强床上铺盖,朝着手机亮点罩过去。这个动作是为了防备麻袋没有及时套在头上的后备动作,同时也是给包强增加了一个防护层,免得伤筋动骨。
当麻袋和铺盖先后罩在包强头上时,侯海洋冲到包强面前,双手扭住铺盖,猛地用力,将包强摔倒在地。侯海洋死死将包强压在地上,又将其挂在腰间的匕首摸了出来,随手朝地上扔去。然后再将其腰间皮带抽了出来。
孔宪彬和蔡钳工对着地下铺盖一阵猛踢,在一片黑暗中,侯海洋被误踢了好几脚。
一阵乱拳乱脚之后,侯海洋、孔宪彬、蔡钳工闪到一边,田峰提着水桶,朝着屋中央当头浇了过去。
一声口哨响起,四人迅速退到各自铺位。侯海洋退到床边时,将皮带朝窗外扔去。
寝室里,所有人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一阵“噼啪、咚咚”声,随后又是“哗”的一声和口哨声。
过了半晌,传来包强的声音骂声音:“谁他妈打我,把灯打开。”屋里所有人都保持沉默,没有人搭腔。包强浑身发痛,又被冷水浇湿,气焰降了不少,道:“把灯打开,帮个忙。”最后一句话已经带着哭音了。
屋里一团漆黑,许瑞等人摸不着头脑,他走到门前去开灯,在墙上摸了半天却找不到灯绳。原计划,田峰要割断灯绳,可是实际操作中,他用力很猛,一下就将灯绳拉断了。
一支电筒照了进来,传来了值班老师朱光宗的声音:“包强搞什么鬼?”寝室熄灯前,他总要习惯巡视,听到包强骂声,便过来查看。
包强将罩着自己的铺盖扔到地上,再说话时已经语出哭腔,道:“老师,有人打我。”
朱光宗用电筒照着包强,道:“你怎么坐在地上,谁打你?”
包强被打得晕头转向,确实没有看清是谁出手,他下意识指着侯海洋,道:“侯海洋打我。”
侯海洋已经用最快速度脱衣上床,并放下了蚊帐。朱光宗拿着电筒走了过来,撩开蚊帐,道:“侯海洋,你为什么打包强?”
侯海洋眯着眼,打了个哈欠,道:“我在睡觉,谁打人啊。”
朱光宗扭头问包强:“到底是谁打你?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被人打了怎么会没有看清楚?”他走到包强身边,见其鼻子、嘴巴都在出血,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完全没有以前的猖狂劲,皱着眉头问道:“你妈送你来复读班是为了好好读书,偏偏逗猫惹狗,挨揍的滋味不好受吧。你伤到哪里,严不严重,先到床上坐一会儿,觉得不舒服说一声。”
由于隔着一床铺盖,包强身上伤痕并不明显。他爬起来时,只觉得每块肌肉都在疼痛。刚迈步,裤子便跨掉了,狼狈得很。他脑里乱成一片,强行想回忆当时情景,无论如何努力,只记得起屋里灯光突然熄掉,然后就是一顿拳脚。
朱光宗用严厉的声音道:“谁打了人,主动站出来,如果被学校查出来,没有好果子吃,绝对会给予最严厉的处罚,如果包强伤得重,还要负刑事责任。”
屋里安静得很,没有人说话,包括许瑞和其他世安机械厂子弟。
“许瑞,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情?”
许瑞摇着头道:“刚熄灯就听到打架声,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朱光宗拿着手电筒走到灯绳处,道:“谁搞破坏,把灯绳拉断了。”走出寝室,他只觉得头大无比,骂道:“这帮兔崽子,成绩狗屎臭,惹事本领一套套,明年无论如何都不管复读班,再管复读班我朱字倒着写。”
保卫科值班人员接到电话,也发牢骚:“这一届复读班全是**人,读书不行,闹事是专家。”
茂东一中以前都不办复读班,到了1990年,校领导终于在金钱面前心动了。利用现有的教师资源,多收六七百学生,也是一笔大财源。在赚钱同时顺应了潮流,为众多渴望通过高考改变命运的年轻人提供了一条道路。前几届复读班虽然偶尔有同学打架,也都是小打小闹,今年这一届复读班邪门,短短两个月,居然有两次动刀记录,虽然都没有伤着人,可这不是好兆头。
保卫科值班干部来到复读班宿舍,见到朱光宗就抱怨,道:“朱主任,又是啥事?再搞下去,今年复读班准得出大事。”
朱光宗道:“包强被人打了。”
值班干部惊奇地道:“谁打包强,有种啊。”最近茂东一中附近颇不宁静,屡有学生被抢被打,保卫科通过自己的途径也掌握了一些情况,包强被列入了保卫科掌握的黑名单。
朱光宗道:“包强不清楚被谁打了,据我看他是惹了众怒,被一群人蒙了头,按在屋子打了一顿。现在这些娃娃脑袋不简单,还晓得玩阴的,我们像他们这个年龄,屁事都不懂。”
值班干部兴趣大增,提着强光手电筒走进寝室。
包强坐在床上,失去往日的张狂,鼻子用餐巾纸堵上,头发湿漉漉地趴在头顶上,一只手还提着裤子。他听到保卫科干部问话,道:“我没有惹事,正在打电话,不晓得哪个屁眼虫拿铺盖盖在我头上,然后一群人黑打我。”
看到包强的狼狈样子,值班干部强忍着笑,道:“你跟我到保卫科走一趟,做做笔录。”
包强依言站起来,双手提着裤子。
“你衣服怎么是湿的,皮带到哪里去了?”
包强羞愧地道:“不晓得哪个屁眼虫将我的皮带抽走了,还泼了我一身水。”
朱光宗皱着眉头道:“包强,你是学生,不要每句话都带着脏字。”
保卫科干部以前在派出所工作过,因为工作中出了事故才来到茂东一中,他惊讶地问:“你的皮带被抽走了?”
包强低着头,道:“嗯。”
抽皮带是派出所约束人的标准动作之一,年轻人打架很少有人会想到抽走对方皮带,保卫科干部琢磨道:“复读班人员复杂,莫非里面的学生还有前科,要不然不会出现抽皮带的动作。”
他拿着手电来到现场,惊讶地发现地上还有一个麻布袋,道:“这是谁带来的麻袋,谁带来的麻袋?打人的最好站出来,你们别以为高明,麻袋上有指纹,一查就能查出来。”
蔡钳工顿时被震住了。在商量细节时,侯海洋再三强调要买三双劳动布手套,他当初完全不以为然,听到保卫科值班干部一席话,吓了一身冷汗,暗道:“狗日的侯海洋是个什么人,算无遗策,幸好我戴了手套。”
包强走到门口时,回头道:“我知道是谁打我,等着瞧,老子血债血还。”
保卫科干部厉声道:“包强,你还没有吸取教训吗?跟我走,少说废话。“包强被带离寝室后,寝室如被火烧的蜂窝一般,发出嗡嗡的声音。刚才发生在寝室的一幕如电影场景一般,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谁干的?”十几个相同的声音响起。
打人者隐藏在寝室里面,大家基本上能猜到是谁,又不能说破,气氛显得颇为怪异。
侯海洋头靠在枕头上,暗自琢磨道:“包强算不上什么人物,但是他身后有流氓团伙,如被他们牛皮糖一样黏住,肯定会影响学习。不知这一次关门打狗会不会有效果,他若不怕打,死皮赖脸地留到寝室,还是麻烦事情。”他不怕惹事,可是时间太过于宝贵,若是浪费在与人打斗这种无聊事情上,则实在可惜。
孔宪彬以前也打过架,多是因小事而引发的突发事件,冲突中以拳头为武器,以鼻青脸肿为结局。这一次关门打狗性质与以前完全不同,是一场人为导演的阴谋事件。他暗自兴奋,刚开始总想着痛打包强的快感,后来又想到可能出现的局面,翻来覆去睡不着,罕见地失眠。
早上,太阳照常升起,秋风如往常一般吹来。
侯海洋听到小操场传来的篮球声,心里如有一条条小虫在爬在跳,强忍着跳下场痛快打一场球的欲望,在小操场外围跑步。
晏琳拿着英语书,来到香樟树林里,呼吸着略冷的新鲜空气,读着课文,偷偷打量侯海洋。这个沉默寡言的九分身上藏着许多秘密,引发了她浓烈的探求兴趣。
孔宪彬换上运动衣裤,到灯光球场参加校篮球队训练。
球队正在进行战术训练时,保卫科爆发出一阵叫骂声,包强冲出保卫科大门,飞一般逃窜,谢安芬举着一张藤椅追了出来。保卫科值班干部在后面喊道:“上次那张板凳没有还回来,这次又拿椅子,多搞几次,保卫科都要垮台。”
谢安芬身体胖大,却能健步如飞,将藤椅往地上一扔,回头啐了一口,道:“谁稀罕你这些破烂玩意儿,老娘还瞧不上。”
保卫科干部跑过去将藤椅捡起来,原本破损不堪的椅子断掉了一只脚。他唉声叹气地提着椅子回到办公室,围着椅子看了一会儿,到里屋东翻西找,找出一根木棍,绑在藤椅上,破藤椅勉强还能站立。
篮球教练老段见队员分神,吼道:“有啥好看的,集中精力,完不成任务加练半小时。”
队员们这才停住嬉笑,继续训练。
包强喘着粗气跑到大街上,回头见母亲紧追不舍,扭头钻进南桥头边上的小巷子。谢安芬追到小巷时,失去了儿子踪影,气得暴跳如雷,骂道:“这个天打雷劈的,硬是不学好,以后不管在哪里讨口,老娘都不管你。”
话虽然如此说,毕竟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谢安芬抹掉眼泪,在桥头徘徊一阵,再回到学校。
复读班办公室,朱光宗看到满脸横肉类似孙二娘的劳动妇女,心生怜悯,倒了一杯热水递给谢安芬,道:“你别着急,喝口水,慢慢说话。”
谢安芬喝了口热水,让自己情绪稍稍平息,道:“刘主任,昨天包强在寝室里被人欺负了,几个人关了灯,把包强按在地上毒打一顿,还用冷水将包强的铺盖淋湿了,把裤子脱了。现在十一月,湿铺盖你说咋睡,都是一个寝室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些同学太歹毒了。”
“他平时和同学们关系搞得不好,特别是喝了几口酒以后,就要在寝室里耍酒疯,打人骂人砸东西,引起了同学们的反感,犯了众怒。我们询问了很多同学,都没有知道谁打了包强。”
谢安芬道:“这就和他爸一个性子,喝不了几口马尿,偏偏成天都喝。但是他爸和厂里同事关系很好。刘老师,像包强这种情况,你说咋办?我是没得屁眼法了。”
所谓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包强就是那粒老鼠屎。朱光宗恨不得包强马上滚蛋,作为教育工作者又不能直白地说出这种话,于是语重心长地道:“我们当老师有一个原则叫作因材施教,具体来说,就是每个学生有不同的特长,有的擅长学习,有的体育好。”
谢安芬道:“朱主任,有话就直说,我是个大老粗,听不懂那些弯弯绕。”
朱光宗咳嗽两声,道:“我觉得包强是个有责任心、勇敢、乐于助人的同学,这是他的优点。缺点是他不太喜欢学习,长期旷课,成绩排在倒数几名。任课老师都觉得考上大学希望不大。我个人也觉得继续读下去没有什么意思,冬季征兵很快就要开始,他是非农户口,当兵是一条好出路,回来以后还可以安排工作。”
谢安芬想了想,道:“这个挨千刀的,脑子和他爸一样,都是榆木疙瘩,看来读书是不成了。刘主任说得对,让他去当兵,在部队管几年,回来就应该收心了。”
朱光宗强忍着内心的喜悦,道:“部队是个大熔炉,就算是块废铁也能炼成好钢,更何况包强同学基本素质还是很好的。”
谢安芬道:“那我就让包强退学,我费了不少劲找了关系才让他进一中复读班,早晓得根本不管他。刘主任,退学手续咋办?”
朱光宗一心想送走瘟神,热情地道:“退学手续不麻烦,我们自会给他办。”
谢安芬道了声谢,走出办公室。透过玻璃窗能看到谢安芬身影,这个壮实的女人微微佝偻,走路时用一只手撑着腰。朱光宗感叹一句:“当父母的人都是天下最傻的人,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谢安芬是个霹雳火性格,决定让儿子退学去当兵,立即开始行动,并不跟包强爸爸商量。从小到大,包强爸爸就喜欢喝几口酒,从来不管家里事,连个主意都说不出来,她早已习惯了一切自己做主。
来到男生寝室,谢安芬将包强铺盖等生活物品卷成一捆,扛在肩上便走。包强的衣服、盆子捆在一起着实不少,她毫不费力地将杂物扔在肩膀上,大步流星地走出寝室。
寝室里的人一阵喧哗,纷纷嘲笑包强母亲粗鲁。
许瑞在旁边打抱不平,道:“你们别笑话包强妈妈,她是厂里有名的劳动模范,为了保护厂里的财产,与三名小偷搏斗,被捅了好几刀。”
同学们想起痞子包强,对比其勤劳朴实的母亲,不禁唏嘘。
孔宪彬溜进文科班教室,将正在伏案看书的侯海洋拉到门外,压抑着激动的心情,道:“包强搬出寝室了,不是他搬的,是他妈。好剽悍的娘们儿,扛着一大堆东西就走了。”
侯海洋道:“他搬寝室吗?”
孔宪彬道:“不是搬寝室,是退学了,不读书了。走了一根搅屎棒子,我们寝室终于安生了。”
侯海洋头脑相当清醒,道:“包强离开学校就要彻底变成杂皮。我们最近少出校门,免得和他们发生冲突。晚上有时间没有?问你几道数学题。”
想起侯海洋考九分的数学成绩,孔宪彬轻松地笑道:“你的数学真菜,有什么问题就尽管找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实有什么问题可以请教晏琳,她的数学成绩在文科班数一数二。”
上午,谢安芬将包强的杂物全部拿走,回家以后到青工楼找到刘建厂,让其带话给包强:“书不读了,下午如果不回家,老娘掐死这个小杂种。”
包强迫不得已回到家,将行李打开,没有找到丢失的手机。下午,鼻青脸肿的包强回到学校,找到许瑞,道:“昨天晚上打架,我的手机不知掉在哪里,你看到有人在用手机吗?”作为一心想混社会的年轻人,他极力否定那天晚上挨揍的事实,而冠之以打架。在他们的思想体系中,打架不可耻,是勇敢的象征,挨揍则是丢面子的事,能不提起就不提。
许瑞在寝室里人缘挺不错,三教九流都能谈得上话,道:“你确定是在寝室掉的?我没有听说谁捡到手机。如果不放心,我陪你去找一找。”
此时正是上课时间,寝室无人。包强从侯海洋枕头底下摸出手电筒,细细地搜了所有床底,一无所获。包强的手机是从麻脸那里借来充面子的,丢了就无法向麻脸交差,他气急败坏地去摸每个枕头底,没有任何发现。
许瑞知道包强的手机十有八九来源不正,他没有帮忙,只是坐在床前抽烟,吐了一个个烟圈。
“邦、邦、邦”,包强朝着木床踢了几脚,发泄心中不满,道:“许瑞,我找手机的事情不要说出去,他妈的,肯定是有人捡到了手机。那天晚上熄灯前我正在打手机,被带到保卫科时,手机就没有在身边,以后就再也没有看见手机了。”
晚上被黑揍以后,包强被打得晕头转向,根本没有想到手机。回到世安机械厂青工楼时,见到刘建厂放在桌上的手机,这才想起手机似乎丢失了。急急忙忙回家翻遍了被母亲拿回家的行李,不见手机踪影,这才发觉事情不对。他不顾母亲手里擀面杖的威胁,从二楼跳下,逃之夭夭。
包强无法向麻脸交差,脸皮开始发黑,声音发抖,道:“许瑞,到底有没有人捡到我的手机?”
许瑞道:“我们来分析,如果寝室里没有人捡到手机,说明手机肯定是在其他地方丢的。如果寝室里有人捡到手机,一点都不声张,说明捡到手机的人动了贪心。两种情况都意味着你找不回手机。昨天到今天去过什么地方,赶紧去找一找,想在寝室里找到基本不会有希望。”
包强暴跳如雷,道:“你是个乌鸦嘴。”
许瑞冷静地道:“听人劝,得一半,赶紧出去找。”
包强最终还是听从了许瑞劝告,循着昨天的行动路线寻找丢失的手机。在外流浪了一天,包强仍然没有找到手机,失望和担心之余,他答应去当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