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他们帮助袁绍灭公孙瓒，为何却在官渡之战时投向曹操？

从袁绍占据冀州到官渡之战前的河北形势，无论是《三国演义》还是正史，都描述得极为简略。在大部分人印象中，袁绍以渤海太守的身份夺下韩馥的冀州，最后和公孙瓒大战近十年，获胜后控制了河北四州。对于袁绍和公孙瓒之间的战事，则停留在界桥之战袁绍麾下的麴义以步兵大破公孙瓒精锐骑兵，以及公孙瓒龟缩在易京多年，最终被袁绍攻破后自焚两件事情上。

历史上，这段时间内，河北的实际局势十分复杂。常年活跃在对抗鲜卑、乌桓前线，以边境战功和镇压黄巾军武功起家的公孙瓒，最初只是幽州牧刘虞麾下的一名将军。公孙瓒和刘虞的矛盾最终引发了冲突，虽然公孙瓒取得了胜利，但这种胜利恰恰是他败亡的开始。

实际上，无论是公孙瓒还是袁绍，都从未完全控制幽州。幽州本土的力量如何帮助袁绍战胜了公孙瓒？在官渡大战及之后，这个势力又怎么样了？

董卓迁都长安后，讨董联盟的诸侯们开始火并。在北方，幽州名将公孙瓒开始了他的扩张之路。公孙瓒在多年对抗鲜卑、乌桓的战事中积累了大量经验，有着包括名为“白马义从”的精锐骑兵队在内的强大兵力，实力在河北地区首屈一指。公元191年，一支数十万人的青州黄巾军进入冀州渤海郡。当时的冀州刺史韩馥无力对抗规模这么庞大的黄巾军，邻近的公孙瓒看到了扩大势力的机会，果断出兵，在冀州境内的东光大败青州黄巾军，斩杀、俘获的士兵加起来有十几万，并缴获了无数财物。

眼看公孙瓒赖在冀州境内不走，韩馥不得不硬着头皮对付他。根据《三国志•袁绍传》记载：“馥军安平，为公孙瓒所败。瓒遂引兵入冀州，以讨卓为名，内欲袭馥。”韩馥在冀州境内的安平败给了平定青州黄巾军时入境的公孙瓒，公孙瓒干脆打着讨伐董卓的旗号，准备吞并韩馥。韩馥的部将麴义也背叛了他。韩馥派兵讨伐，又战败。

内外交困之下，韩馥决定听从荀或的兄弟荀谟劝告，把冀州刺史之位让给袁绍。袁绍获得冀州后，开始想对公孙瓒息事宁人，把自己渤海太守的位置让给公孙瓒的堂弟公孙范。按照之前几十万黄巾军进入渤海郡、公孙瓒入冀州镇压的记载，公孙瓒的势力此前已经渗入渤海在内的冀州部分地区了。公孙范也不客气，动员了渤海郡的兵力，和公孙瓒联合进攻袁绍。冀州各地纷纷投降，袁绍不得不在界桥和公孙瓒军展开会战。

随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投靠了袁绍的韩馥旧将麴义表现出色，在界桥战役中大破公孙瓒的精锐骑兵队“白马义从”，斩杀包括公孙瓒私署冀州刺史在内的一千多精锐。值得一提的是，此战在历史上是麴义军事传奇的开始，在《三国演义》里，麴义击败公孙瓒部后被赵云一回合斩杀，成了赵云出场的背景，这其实和历史大相径庭了。

界桥之战，公孙瓒虽然失败，但元气未伤。不久，公孙瓒再度主动进攻袁绍，在龙凑战役中又被击败。两次击败公孙瓒后，袁绍派出一位叫崔巨业的将军进入幽州境内反击，但是攻打固安不下，不得不撤军。撤军途中，袁绍军在巨马水被公孙瓒主力追上，光阵亡的就有八千余人。考虑到界桥之战中公孙瓒不过被斩杀千余人，此战可谓公孙瓒大胜。

按照《后汉书•公孙瓒传》记载，胜利的公孙瓒军“乘胜而南，攻下郡县，遂至平原”，一路向南略地，攻取冀州东部不少地区，甚至开始争夺黄巾军破坏后秩序混乱的青州。最后，双方都筋疲力竭。正好关中的朝廷派出太傅马日（ml）碑（由）、太仆赵岐来要求他们和解，于是袁绍和公孙瓒都有了一个台阶，暂时停战。

从界桥之战到双方停战，袁绍和公孙瓒之间可谓互有胜负；后期公孙瓒把手伸入了冀州、青州，甚至还略占上风。那么袁绍为什么能后来居上呢？

公孙瓒始终面临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问题：他并不是幽州的行政长官，在名义上，他必须受幽州牧刘虞的节制。比起刘备这样疏远的宗室，刘虞算得上东汉根正苗红的皇亲。他是刘秀长子刘强的后裔，其祖父、父亲历任高官。早在黄巾之乱前，他已经担任幽州刺史之职，在任时堪称能臣，治理得相当出色，当地无论是汉族民众还是边境鲜卑、乌桓等民族，都对他极为拥戴。但东汉末年朝堂风云变幻，他一度“公事去官”。后来，失意的东汉高官张纯、张举等人勾结乌桓人在幽州作乱，东汉朝廷又想到了威望崇高的刘虞，把他任命为权力更大的幽州牧，负责平乱。刘虞不负众望，成功地使与叛军勾结的乌桓人反正，随后瓦解了叛军，平定了叛乱。

刘虞因此升任太尉，威望更高，在幽州积极发展农业和商业，并且接纳了因为黄巾之乱而流亡到幽州的上百万难民，让他们安居乐业。在局势混乱的东汉末年，刘虞在幽州却大行仁政，并且成绩斐然。刘虞的地位和声望如此卓越，以至于董卓立汉献帝时，不愿意承认汉献帝合法性的袁绍等人都希望拥立刘虞为皇帝，分庭抗礼。但是刘虞并不愿意用自己的声名来为袁绍等人做背书，坚决拒绝了袁绍等诸侯的劝进。

刘虞名义上是公孙瓒的上级，但公孙瓒所部是独立的，且军纪很糟糕。双方的矛盾越来越深，开始互相上书朝廷指责对方。刘虞多次邀请公孙瓒会面商谈，公孙瓒都称病不去，并且开始单独修建城池，防备刘虞发难。公孙瓒指挥所部幽州军和袁绍大打出手，还私自任命了自己手下为冀州、青州和兖州刺史，公开挑战上级权威，更是打破了刘虞的底线。刘虞终于下定决心要消灭他。

公孙瓒和袁绍停战后，久战的部队分散到各地休息，身边只剩下几千人。刘虞抓住这个机会，聚集了十万大军讨伐公孙瓒。然而，刘虞军队人数虽多，但大部分跟公孙瓒久经沙场的精锐质量相比还是有差距。刘虞本人又不善军事，且过于仁慈的性格在这里起了副作用：他下令禁止焚烧百姓民房，尽量少杀一般士卒。结果，刘虞以绝对优势的兵力没能攻下公孙瓒据守的城池。僵持之下，风势逆转，公孙瓒带领数百精锐突袭刘虞军，并一路纵火，把刘虞的大军冲得作鸟兽散。刘虞不久被公孙瓒俘获。公孙瓒借口他曾经和袁绍一起图谋篡位，将他连同妻子儿女一并处死。

公元193年，公孙瓒在杀害刘虞之后，自以为幽州从此完全落入自己囊中。按照史书记载，公孙瓒随后重用的人曾是占卜师、布贩子和商人，不愿意亲近当地士族儒生。这并非公孙瓒糊涂，而是作为庶出子的他，在杀害了德高望重的刘虞后，无论如何向士族表示亲善，士族都不可能同他合作，还不如直接放手使用自己绝对信任的人。

作为袁绍曾经试图拥立的幽州牧，刘虞实际拥有的资源是远多于公孙瓒的。公孙瓒之前和袁绍大战，最多的时候也就能动员三万多人，而刘虞一次就能出动十万人，鲜卑、乌桓等边塞民族也乐于为刘虞效力，对铁杆鹰派公孙瓒极为不满。因此，刘虞死后，公孙瓒只是表面上控制了幽州，刘虞在幽州的旧部仍然有着庞大的资源，公孙瓒始终无法完全控制。在公孙瓒任用亲信，试图完全控制幽州时，这些刘虞旧部也正在串联，准备为刘虞复仇。但是，刘虞的失败证明他们和公孙瓒在军事上差距巨大，所以，他们现在需要拥戴一个能领导他们在军事上对抗公孙瓒的人。

阎柔是一个在边境的民族混居区域长大的青年。他早年在边境冲突中被鲜卑、乌桓掳掠为奴，但因显示出了极高的人格魅力和军事天分，后来反而成为鲜卑、乌桓部族的上宾。汉末天下大乱之后，他带领鲜卑人杀害原来的护乌桓校尉，自己取而代之。鲜卑、乌桓人和公孙瓒有宿怨，因此这么一个深得鲜卑、乌桓人心又善战的枭雄，正适合领导刘虞旧部对抗公孙瓒。于是，刘虞的从事鲜于辅、齐周、骑都尉鲜于银等人纠集郡兵，随后拥戴阎柔为乌丸司马，和阎柔麾下的鲜卑、乌桓人组成一支数万之众的联军，由阎柔作为统帅，正式起兵反对公孙瓒。公孙瓒任命的渔阳太守邹丹赶忙带兵前来讨伐。双方展开激战，结果公孙瓒军大败，包括邹丹在内的四千多人被斩杀。

初战告捷的刘虞旧部引起了袁绍的注意。这两年，公孙瓒忙于整合幽州，而袁绍忙于对付威胁冀州的黑山军，以及帮助附庸于自己的曹操，平定兖州内部张邈、陈宫等人联合吕布发起的变乱，双方并没有发生大规模冲突。现在，袁绍自然不可能错过这个打击宿敌公孙瓒的好机会。袁绍正准备讨伐反叛自己的臧洪，因此冀州军的主力无法分身。为此，袁绍打出了一对王牌：除了曾经在界桥之战挫败公孙瓒最精锐骑兵“白马义从”的名将麴义，袁绍还把刘虞最成器的儿子刘和送回了幽州。

刘虞死时，家人也都被公孙瓒处死，但是刘和并不在其中。刘和很早就在汉献帝的朝廷中担任侍中的高官，并奉汉献帝的命令从长安逃出，希望刘虞带兵入关迎回天子。刘和回到袁术处被扣押，袁术假装愿意一起参与迎天子的行动，从刘虞处骗取了一支精锐骑兵。刘和从袁术处离开后，到袁绍地界再次被扣押。刘虞死后，有着天子授权的刘和成为袁绍的一张王牌。在刘虞旧部起兵后，袁绍便放他回幽州对付公孙瓒，并让麴义带领自己所部同行。麴义所部核心是他从凉州带来的部曲私兵。

在中央政府担任高官且有汉献帝授权，又是刘虞子嗣的刘和回到幽州，毫无疑问有着巨大的号召力和合法性，比起公孙瓒更有资格成为幽州之主。刘和刚回到幽州，就有许多刘虞旧部主动加入，其中深受刘虞恩惠的乌桓峭王一下子带来了七千多精锐骑兵，加上原先的反公孙瓒联军和麴义所部，现在刘和麾下已经有了十万大军，并且质量上也很有保障。

公元195年，公孙瓒动员自己能掌控的所有精锐，在鲍丘和联军展开了总决战。联军在人数上有着明显优势，阎柔和乌桓峭王所部的鲜卑、乌桓骑兵也足以对抗公孙瓒的“白马义从”，还有曾经用步兵击破公孙瓒精锐骑兵的优秀将领麴义，公孙瓒怎么可能打得过？鲍丘之战，公孙瓒的势力遭到歼灭性打击，仅被斩首的就有两万多人，从此一蹶不振。

鲍丘之战后，主力丧尽的公孙瓒退守易京，连剩下的那些还忠于他的城池的死活也完全不顾了。这距离公孙瓒俘杀刘虞、势力达到巅峰不过两年时间。按照常理，公孙瓒离灭亡也不远了。然而令人困惑的是，此后公孙瓒的势力又存续了整整四年。这又是为什么？

鲍丘之战后，遭到致命打击的公孙瓒放弃了角逐天下的雄心，退到幽州和冀州交界处的易京，建立起堡垒群死守。刘虞旧部并没有追击，大约一方面是因为大部分郡兵和鲜卑、乌桓骑兵不愿意花费人力和时间在围城战上，另一方面是因为此时被砍掉了爪牙龟缩起来的公孙瓒能起到缓冲袁绍扩张的作用。只要公孙瓒不灭，袁绍就很难深入幽州进行扩张。

袁绍派来的麴义则单独进行了追击。由于公孙瓒在易京有大量屯田，麴义面对堡垒群毫无办法。根据史载“相持岁余，麴义军粮尽，士卒饥困，余众数千人退走。瓒徼破之，尽得其车重”可知，麴义粮尽，只剩下几千人撤走，撤退途中还被公孙瓒攻击，被迫放弃了辎重。接下来的事情，史书记载极为模糊。按照《后汉书•袁绍传》的记载，“麴义自恃有功，骄纵不轨，绍召杀之，而并其众”，麴义似乎是因为居功自傲被杀，但是其具体做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只能从各种记载的比对中寻找蛛丝马迹了。

我们先看一下鲍丘之战的兵力构成。早在袁绍打出麴义、刘和这对王牌之前，幽州本土的反公孙瓒联军已经有“数万”人。刘和回归幽州后，又有大量势力投奔，单单一个乌桓峭王就带来了七千骑兵。因此，反公孙瓒联盟中，绝大部分兵力都来自幽州本地郡兵和受过刘虞恩惠的鲜卑、乌桓。另一方面，无论是在韩馥麾下，还是界桥之战时，麴义一直有着自己独立的部队，其步兵作战风格更接近凉州人，与河北军队迥然不同。麴义粮尽退还时并没有战败，却只剩下数千人，可见其所部原先也不过万余人。鲍丘之战本质上是幽州的内战，刘虞系的幽州本土势力才是重创公孙瓒的绝对主力。

幽州的实力如此强大，公孙瓒只用其中一部分力量就能和袁绍的冀州军打得难解难分，这次击败公孙瓒的联军，更是有包括上万骑兵在内的十万之众，赶上了袁绍后来在官渡决战时的总兵力。如果幽州的资源被完全整合在一个人手中，袁绍还能睡得着吗？偏偏现在幽州就有这样一个人——刘和。论身份，他比袁绍更高贵，袁绍都曾经尝试拥立其父为帝；论资历，刘和曾与汉献帝共患难，又担任着侍中的高官，从关中朝廷回到幽州后打残公孙瓒为父复仇，更是让他威望大增；论军事，幽州的军事潜力强大，刘和又同麴义在对公孙瓒的战争中有着成功的协作。

对于志在控制河北的袁绍来说，鲍丘之战后对他野心阻碍最大的已经不是被打残龟缩起来的公孙瓒，而是身份、资历和实力均不输于他的刘和，以及同刘和协作过的悍将麴义。虽然麴义是袁绍所派，但是在此之前其就有背叛韩馥的前科，袁绍很难对他彻底放心。在这样的情况下，袁绍先下手为强，将还是自己臣属的麴义召唤过来，找借口把他处死了。

与此同时，从实力和法理上都应该成为新任幽州牧的刘和也从史书中彻底消失了。虽然史书上没有明确记载，但毫无疑问，刘和被袁绍以某种方式除掉了。很奇怪史书为何对刘和之死完全没有记载，袁绍很难像杀麴义那样，把刘和直接杀掉。他可能用了类似于袁术除掉陈王刘宠的暗杀手段，甚至用了毒杀等手段，尽可能假装刘和是自然死亡。但是从刘和手下后来的选择中我们可以看到，至少他们都认为刘和死于袁绍之手。

刘和赖以讨平公孙瓒的联军，除了麴义所部外，主要有两部分：幽州边兵和鲜卑、乌桓人，主要代表人物是阎柔；幽州各郡的本土力量，主要代表人物就是最早组织反公孙瓒串联的鲜于辅。尽管袁绍对阎柔和鲜于辅百般拉拢，但是这两位对此并不买账。

在官渡之战爆发前，两人都选择了投靠实力看似比袁绍弱小许多的曹操，鲜于辅甚至还到官渡前线拜见曹操。阎柔和鲜于辅倒向曹操，意味着袁绍不但无法完全控制幽州，还要防止这个方向的敌人。因此，官渡之战胜利后，曹操充满喜悦地对鲜于辅说：“之前袁绍把公孙瓒首级送给我看，我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结局。没想到现在我战胜了袁绍。这个既是天意，也离不开你们几个的功劳啊。”阎柔更是被曹操视如己出，和曹丕也亲如兄弟，成为魏国建立后长期坐镇北方边境的名臣。在官渡之战前，阎柔和鲜于辅不约而同地放弃之前联合对抗公孙瓒的盟友袁绍，选择投靠曹操，其原因应当就是刘和之死。

除此之外，袁绍火并麴义还带来了另外一个后果：麴义的部曲自成体系，并不是袁绍直辖的。虽然袁绍传记中记载他杀麴义时“而并其众”，但是实际历史却并非如此。麴义死后，他的部队大部分都投降了公孙瓒，大大延缓了袁绍吞灭公孙瓒的速度。

对于平灭麴义余部、消灭宿敌公孙瓒的袁绍来说，这个胜利来得太迟而且代价太大了。唯一堪称真正大羸家的，则是前几年还在袁绍支持下勉强平定了内部叛乱、现在已经统治了黄河以南广大地区的曹操。对曹操来说，刘虞系力量的加盟，使得袁绍不但无法利用幽州的资源对抗他，还要匀出手头的资源去防备这个方向的敌人。但是袁绍又有什么选择呢？如果不对刘和、麴义下黑手，袁绍甚至连初步整合黄河以北都做不到。在这个问题上，只能说曹操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最终的历史如我们看到的那样，曹操战胜了袁绍，统一了北方，成为三国舞台上的主角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