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出 巧会
〖菊花新〗（生冠带上）瓣香今日谢神祇，把往事相酬后事祈。（旦命服上）今日拜慈帏，相见处反多惭愧。
（生）夫人，打前站的转来回话，说晏公的寿戏改期一月，恰好等到如今；做戏的人，依旧是那班朋友，只换得一生一旦，做生的就是令堂。天地之间，竟有这般凑巧的事！
（旦）总是晏公的威灵。只是一件，我母亲既在这边，如今一到，就要请来相见了。难道相见之后，还好叫他做戏不成？
（生）我们一到，且瞒着众人，不要出头露面。待他做的自做，直等做完之后，说出情由，然后请他相见。这出团圆的戏，才做得有波澜，不然就直截无味了。
（旦笑介）也说得是。既然如此，连祭奠晏公都不消上岸，只在舟中遥拜便了。
（生）那个自然。
（内吹打，泊船介）
（生、旦并立场右，前设窗架垂帘介）
（外上禀介）三牲祭礼都已摆在神前，请老爷、夫人祭奠。
（生、旦拜介）
〖普天乐〗（生、旦合）感神灵相周庇，续双魂成连理。身荣显、身荣显也仗灵威，这慈恩周到无遗。呀！望周全到底，扶人莫去梯。早把迷途相引，免受颠危！
（末穿本等服色，持戏单上）戏单在此，请老爷点戏。
（外传进介）
（生）你对他讲，不做全本，只演零出。开首一剧，要做《王十朋祭江》。做完之后，再拿戏单来点。
（外传介）
（末取戏单下）
（旦）为甚么点这一出？
（生）不为别样，单要试你令堂的心。你当初为做《荆钗》，方才投水。如今原把《荆钗》试他，且看他做到其间，可有些伤感的意思？
（旦）也说得是。
（内敲锣鼓，小旦冠带上场介）
〖新水令〗一从科第凤鸾飞，被奸谋有书空寄。幸萱堂无祸危，痛兰房受岑寂。挨不过凌逼，身沉在浪涛里。
（内）禀老爷：太夫人也要来上祭。
（生向内跪介）禀上母亲：你是高年之人，受不得悲伤，流不得眼泪。请在后面少坐，等孩儿代祭罢了。
（内）既然如此，替我多奠一杯。
（生）是。（起介）
（内众齐云）我们上去斟酒，好待老爷祭奠。
（生）丈夫祭奠妻子，用不着闲杂之人。你们都不消上来，待我自斟自祭便了。
（拈香拜介）
〖折桂令〗爇沉檀香喷金猊，昭告灵魂，听剖因依：自从俺宴罢瑶池，宫袍宠赐，相府勒赘。俺则为撇不下糟糠旧妻，苦推辞桃杏新室。致受磨折，改调俺在潮阳。因此上担误了你的归期！
（叹介）我那妻呵！你当初在此投江，我今日还在此设祭，料想灵魂不远，只在依稀恍惚之间。丈夫在此奠酒，求你用一杯儿。
（左手持杯，右手掩泪介）
（旦亦哭介）
〖雁儿落〗（小旦）徒捧着泪溶溶一酒卮，空列着香馥馥八珍味。慕仪容，不见伊诉衷曲，无回对！俺这里再拜自追随：重会面，是何时？揾不住双垂泪，舒不开咱两道眉！先室！都只为套休书的贼施计，贤也么妻！俺若是昧诚心，自有天鉴知。
我那妻呵！你为我完名全节，身葬波涛。如今做丈夫的，没有别样报你，只得这杯酒儿，求你再饮几口，（擎杯奠介）
〖收江南〗呀！早知道这般样拆散呵，谁待要赴春闱。便做到腰金衣紫待何如？端的是不如布衣，倒不如布衣！则落得低声啼哭，自伤悲！
（一面化纸，一面高叫介）我那藐姑的儿呵！做娘的烧钱与你，你快来领了去。（号啕痛哭，旦亦哭介）
（内高叫介）祭的是钱玉莲，为什么哭起藐姑来？
（小旦）呀！睹物伤情，不觉想到亡儿身上。是我哭错了。
〖沽美酒〗纸钱飘、蝴蝶飞，纸钱飘、蝴蝶飞。血泪染、杜鹃啼！俺则为睹物伤情越惨凄。灵魂儿您自知，俺不是负心的，负心的随着灯灭。花谢有芳菲时节，月缺有团圆之夜。俺呵！徒然间早起晚宿，想伊念伊，要相逢除非是梦儿里，再成姻契！
（哭倒介）
（旦卷帘高叫介）母亲起来，你孩儿并不曾死，如今现在这边。
（小旦立起，惊看介）不好了，不好了！两条阴魂都出现了。你们快来，我只得要回避了。（急下）
（内）活人见鬼，不是好事。大家散了罢。
（作哗噪介）
（外上，立场前高叫介）你们不要乱动，船里坐的不是鬼，就是谭老爷、谭奶奶的原身，当初被人捞救，并不曾死。如今得中高魁，从此上任。你们不信，近前来看就是了。
（内）不信有这样奇事？
（生）叫左右快打扶手，待我们上岸。
（内鼓吹介）
（二人持蓝伞上，一盖生，一盖旦，同上岸介）
〖普天乐〗(合）露原形休遮蔽，破群疑销惊悸。夫和妇、夫和妇玉手同携，赛当年假唱虚随。呀！看，茫茫大水，心儿尚惨凄；不信南流北淌，又得相依！
（内）呀！果然是原身，不消惊怕了，一同出去相见。
（末、老旦、副净、小旦同上）
（末、老旦）呀？谭大哥、刘大姐，你们果然不曾死，竟戴了真纱帽，顶着真凤冠了。恭喜恭喜！难得难得！
（同见介）
（旦见副净、小旦介）爹爹、母亲请坐，容孩儿拜谢养育之恩。
（末、老旦）养育之恩倒不消谢得，那活命之恩倒是要谢的。
（副净、小旦）惭愧，惭愧！
（生、旦拜介）
〖前腔〗（副净、小旦）掩羞容难藏避，受讥弹无回对。愧当年、愧当年眼浅眉低，把鸾凰认做山鸡。呀！望，包羞盖耻，前情话少提。幸恃椒房恩宠，分窃余辉！
（小旦）我儿，你把下水之后，被人捞救的事情，细细说来我听。
（旦）这些原委，须得一本戏文的工夫才说得尽，少刻下船和你细讲。只是一件，女婿做了官，你不便做戏了，快些散班，同我们一齐上任。
（副净）去倒要去，只是这两张面孔没有放处。
（众）不妨！戏箱里面取两个脸子出来，每人带着一个，叫做“牛头丈人”、“鬼脸丈母”就是了。有甚么去不得？
〖前腔〗莫支吾休惭愧，做官亲分荣贵。真佳婿、真佳婿吐气扬眉，致吾侪也有光辉。呀！羡，鸡头凤尾，时来忽地飞。始信才多命好，毕竟无亏！
（外持册子急上）几段新闻才说过，两番怪事又来传。禀老爷：头接的差人到了，说山贼破了汀州，十分猖獗。还喜得不据城池，单抢金帛、子女，如今又到别处去了。
（生惊介）呀！这等说起来，竟是一块险地了。下官既受国恩，就是粉骨碎身，也辞不得。只是地方多事，不便携家。我有道理。
（对旦介）夫人，你且到莫渔翁家里暂住几时，等地方宁静之后，我差人来接你。
（对外介）你拿的是甚么公文？
（外）这角公文来得十分诧异，是在行囊里面忽然检着的，封套上面有“平浪侯封”四个字。所以不敢擅拆，拿来报老爷。
（众惊介）呀，这等说起来，是晏公显圣了。
（生拆看介）怎么有这等奇事？竟是一本“须知册”，把汀州一府的民情吏弊，与贼营里面虚实的情形，开写得明明白白。叫我一到地方，依了册文做去，不但身名无恙，还有不次之升。这等说起来，晏公的意思，竟要扶持到底了。夫人，我同你快些拜谢。
（同拜介）
〖前腔〗谢奇恩施良诲，指迷津开聋聩。承提命、承提命敢不遵依，奉行时还仗灵威。呀！有，恩神做美，从今少祸危。准备装形塑像，没世瞻依。
（生）岳丈、岳母且在此消停几时，等接令爱的时节，请你一同上任。地方有事，不能久留，就此告别了。
（生）叫院子，雇一只民船护送夫人转去。
（外）晓得。
（生、旦）天机不测太惊人，缔就良缘更显身。
（众）同是一般施赫奕，防奸不似二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