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出 望洋
〖北新水令〗(生、小生执鞭,丑挑行李随上)(生)初离茅店月光微,望扶桑旭轮犹未。鸡声残梦醒,马首宿云迷。 一对情痴,早并着游仙辔。
(小生)士肩,前日龙宫二女,原约八月十五在蜃楼上完姻。今日已是中秋佳节了,还不能勾到东海,可不误了佳期?
(生)再行五十里就是海滨了。奚奴,你快走几步,先去寻下寓所来。
(丑应下)
〖南步步娇〗(小生)佳期约定今宵会,千里遥相觅。殷勤嘱马蹄,这一刻千金,岂同儿戏!想此时呵,二女正攒眉,把雕栏倚遍无情绪!
(同下)
(丑上)投生不如奔熟,送旧可以迎新。里面有人么?
(末上)家停四海鱼盐客,门泊诸夷宝贝船。甚么客人到了?(见介)呀,原来是柳大叔,你相公又来做甚么?
(丑)特来招女婿。
(末)招女婿?是那一家的女儿?
(丑)海龙王的女儿。
(末笑介)又来取笑了。海龙王有女儿,你怎么知道?这等,是甚么人做媒的?
(丑)前次来的时节,龙王公主自己看上我家相公;他又有个妹子,是我相公作伐,许了一个姓张的。两头亲事,都约今日来做。你快些打点茶饭,等他吃饱了,好到龙宫里去,明日多带几颗夜明珠来送你。
(末背介)好玄虚的话。
(生、小生上)
〖北折桂令〗(生)早来到海郡荒陴,这便是俺旧日居停,前度鹪栖。(下马见介)柳相公来了,莫非为前次的抽丰,打不像意,如今来找账么?(生)俺不图这邑内猪肝,海边蜗角,只为个水底蛾眉!(末)方才这位大叔讲,说要到龙宫去招女婿,我还不信。这等说起来,是真的了。(生)你道是惯撮空的顽童相戏,须知俺远来投的信客无欺!(末)请问相公:那龙宫在海底,不知几万丈深,相公还是用索子吊下去,用梯子爬下去?(生)那里有千丈深梯,万尺长缧子?凭着俺似雷霆的填海雄名,当做个辟蛟龙的分水灵犀!
(小生)主人家你不要多管,只替我把行李收好了,我们到海边去来。
(丑)相公,可带些甚么行李去?
(生)只把笔砚带在身边,恐怕要用,其余都不消。
(末)相公,也要吃些饭好去。
(生)方才路上用饭过了。
(末)正是:歇家不管人饥饱,只要朝朝算饭钱。(下)
〖南江儿水〗(小生)雾黑神仙岛,沙明宰相堤。滔滔万里浑无际,溶溶一色全无翳,茫茫六合疑无地。满眼尘嚣顿洗,只等待蜃气初凝,那便是郁葱佳气。
(生指介)当日的蜃楼在那个所在。我起先立在这边望,后来从这左边走过桥去的,怎么如今还不见一些影响?
〖北雁儿落带得胜令〗那便是锁二乔的铜雀基,这便是炯双眸的销魂地。他在那半空中唤玉郎,俺在这水边头施长揖。恨只恨风流回首便成非,好教俺过后想浑如醉。便道是壶公跳入壶中去,那见有黄鹤楼乘黄鹤飞?惊疑,水面上全没些楼台意;伤悲,海当中只有些浪雪飞。
(小生)你看,那海中间忽然起了一朵黑云,这毕竟是蜃气了。
(生)正是。日色都不见了,这也奇异。
〖南侥侥令〗(小生)蜃气如云结,苍天忽觉低。太阳敛色相回避。试看他运神工疾如飞!
(内作雷鸣介)
(生)呀!那里有甚么蜃气,原来是个阵头。如今大雨下起来了,又不曾带得伞,怎么好?怎么好?
(各将衣袖遮头介)
(丑)那边有所古庙,大家跑去躲一躲。
〖北收江南〗(生)呀!都似这般样的好事呵,将人磨杀更无疑,这巫山云雨太淋漓,把襄王溯得梦魂迷。(三人跌作一团,互相扶起介)这怎么处?浑身都是烂泥了,就是美人相见,也要笑死。觑浑身是泥,觑浑身是泥,倒做了个卖浆吃跌怕美人嗤。
(到介)原来是东海龙王的行宫,且席地坐一坐。(坐介)
(生)伯腾,我和你婚姻之事,多分是落空的了。若还竟是这等回去,他那里知道我们到此?此处既是他父亲的行宫,毕竟有人往来。我和你不如各题一诗,写在壁上,等他日后见了,也知道我们的苦情。
(小生)小弟正有此意。奚奴磨起墨来。
(丑磨墨,生先题介) “美人相约蜃中楼,千里如期赴海洲。何事巫云终见阻,抱愁归去迹空留。”
(小生题介) “玉珮传来自彼姝,多情认作会亲符。举烽召客来千里,何事佳人一笑无?”
〖南园林好〗把新诗题来满壁,权当个邮筒寄伊。他若是幡然懊悔,怎发付两情痴,怎发付两情痴?
(内高叫介)刘舵工,刘舵工!
(丑)那海边有人叫喊,却像是叫柳相公的一般!
(生)仔细听一听看。
(内又叫介)
(生喜介)是了,是了,大家快些赶去!(一面应, 一面跑介)
(外扮船家撑船上)人靠天工,船靠舵工;舵工不在,辜负顺风。自家是海船上一个水手。舵工上岸吃酒去了,不见回来,客人又催开船,只得喊叫。(叫介)
(生、小生、丑一面应, 一面跑上)
(丑)来了!
(外)在那里?
(丑)在这里,这不是柳相公。
(外)呸!我叫刘舵工,要你来答应,难道耳朵是入聋的?(摇船下)
(丑)耳朵倒不是入聋的,jiba倒是入龙的。
(生)唗!
(丑)相公不要恼,如今就要入龙,也无龙可入,不如请回罢了。
(生)大家回去。
(丑)是便是了。方才在主人家面前说了大话,回去怎么样见他?也罢,难得我们浑身都是水,只说从海里爬上来的。(同行介)
(生)
〖北沽美酒带太平令〗闷填胸各皱眉,悔多情共噬脐,空载满船明月归。实指望咏三星赋结褵,又谁知枉奔波把精神虚费。又何曾着些碗旁边琼浆滋味,闻着些下风头温香气息!俺呵,愧传言哄伊,误伊,自迷魂怨谁,恨谁?呀!试问:俺是从古来的痴人第几?
〖清江引〗今朝尝怕风流味,好个鸳鸯会。男儿忒有情,女子全无意。险些儿做了个断送桥边的人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