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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好奇心
我们的精神被创造出来是为了思索的,这就是说,是为了观察的;因此,这样一种东西是应当有好奇心的;原来,既然一切事物都被一根线索贯穿着,或者说每一个思想是从前一个产生,又产生了后一个,因此人们就不能只愿意看到一个事物,而不想看到另一个事物;如果我们对这个东西没有更多的期待,则我们在另一个东西上面也就不会感到快乐。这样说来,当人们只把图画的一部分显示给我们看的时候,我们总是想看人们掩盖起来不给我们看的那一部分,而且我们看到的那一部分给予我们的快乐越多,我们也就越是想看还没有看到的那一部分。
因此,一件事物给予我们的快乐,会使我们注意到另外一件事物;而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精神就总是寻求新事物,绝不会静止在那里不动的。
这样看来,当我们看到许多事物,或是看到比自己所期望的更多的事物的时候,我们的精神必定是十分愉快的。
这样,我们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当我们看到一个布置得很好的花园的时候,当我们看到一片未经人工整顿的田野的时候,我们同样会感到愉快。引起这种效果的,是同一个原因。既然我们喜欢看到许许多多的事物,我们就愿意扩大我们的眼界,愿意到许多地方去,愿意看到尽可能多的空间,最后,我们的精神逃避界限,它总是想,如果可以这样讲的话,扩大它自己所在的范围:因此,把精神的眼界伸展到远方,这对精神来说乃是一大乐事。可是如何能做到这一点呢?在城市里,我们的眼界为房屋所限制;在农村,也有成千的阻碍物遮住了眼界;我们最多也不过只能同时看到三四棵树。艺术来帮助我们了,于是我们发现了把自己隐藏起来的自然界。我们喜欢艺术,我们喜欢艺术甚于自然本身,这就是说,我们看不到的自然;但是当我们找到了景色很美的地方,当我们的目光可以自由自在地欣赏远方的草原、小溪、小山和可以说是特意创造出来的那些景物的时候,这比之我们看到勒诺特的那些花园,会感到更大的欢乐;因为自然是不会重复的,可是艺术相互间却总是相似的。也正是为了这个缘故,我们喜欢绘画中的风景,胜过了世界上布置得最美丽的花园;绘画所吸取的只是自然中美丽的那一部分,是自然中人们可以看得远又看得十分全面的部分,是自然中变化多而又足以赏心悦目的部分。
通常我们提到一个伟大的思想时,就是说,当人们提到一件事物时,会使我们又认识到许多其他的事物;这是说,它使我们一下子懂得许多道理,而这些道理原是需要读很多书之后才能理解的。
佛洛露斯 [2] 只用寥寥数语就把汉尼拔的全部过错说尽了;他说:“当他可以利用胜利的时候,他却宁愿享受胜利的果实(cum victoria posset uti,frruiu maluit)。”
他下面的话使我们得到关于全部马其顿战争的一个概念:“进入马其顿,这就等于胜利了(introisse victoria fuit)。”
当他谈到斯奇比奥的青年时代时,他就使我们看到了斯奇比奥一生的面貌:“斯奇比奥在这里成长起来,就是为了摧毁阿非利加的(hic erit Scipio qui in exitium Africae crescit)。”这样,你就觉得是在看到一个婴儿怎样成长并且被抚养成一个巨人。
最后,他使我们看到汉尼拔的高尚的品格,看到世界的形势以及罗马人民的全部伟大;他说:“被赶出阿非利加的汉尼拔在整个世界为罗马人民寻找敌人(qui,profugusex Africa,hostem populo romano toto orbe quaerebat)。”
秩序的快乐
精神只看到大量的事物是不够的,还必须使这些事物有秩序;原来,当我们回想到我们看到的一切时,我们就开始想象我们将会看到的东西;我们的精神由于本身的广度和深度而感到幸福;但是,当我们看到一部毫无秩序可言的作品时,我们就每时每刻都觉得我们想放到那里面去的秩序受到破坏。作者所创造的首尾一贯性同我们自己的首尾一贯性发生了冲突;我们的精神什么都记不住,什么都预见不到。由于思想的混乱,由于最后产生的空虚,我们的精神受到了屈辱。我们的精神受到无用的折磨,并且得不到任何快乐。正是为了这个缘故,当我们的目的不是在于表现或指出混乱的时候,我们总是要使甚至混乱成为有秩序的。这样,画家就把他们所描绘的人物分成了类,描绘战争的人们也就把他们想突出的人物安放到引人注目的前面的地方,而把混乱的场面放在画面的深处和远处。
多样化的快乐
然而事物既然需要有秩序,也就需要多样化:如果不这样的话,我们的精神就感到烦躁了。因为相似的事物在它看来都是一样的;如果我们所看到的画面的一部分和我们过去看到的另一部分相似的话,则它就显得不新鲜,不能使我们感到任何快乐了。而且,既然同自然创造物的美相似的艺术作品的美仅仅是在于它们给予我们的快乐,那么就应当尽量使这些快乐多样化;应当使精神看到它没有看到的事物;应当使精神的感觉不同于它刚刚体会到的感觉。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故事由于它的多种多样的题材而使我们感到满足,小说由于多种多样的怪事而使我们感到满足,戏曲则由于多种多样的热情而使我们感到满足;凡是善于教导别人的人,总是尽可能地使他们的教训不流于单调无味的。
如果长时期的单调无味继续下去,这就会使一切都变成不可容忍的了;在演说时长时期一段一段地总是同样的结构,这就会使人受不住;在一首长诗里,同样的格和同样的韵脚也会使人感到厌烦。如果有人真的在莫斯科和彼得堡中间修筑这样一条著名的两旁植树的道路的话,那么在两排树木中间走着的旅行者一定会腻死了。可是长时期在阿尔卑斯山旅行的人,在他进入山谷的时候,却可以饱赏最美丽的风光和最诱人的景色。
精神是喜欢多样化的;但是我们已经说过,它喜欢多样化只是因为它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认识和看的。因此,它必须能看,而多样化也允许它这样做。这就是说,一件事物应当单纯到易于被认识,还应当多样化到能够被愉快地认识。
有一些事物从表面看起来是多样化的,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另有一些事物从表面看起来是单调的,但实际上却是十分多种多样的。
哥特式的建筑看来是十分多样化的,但是它的装饰琐碎得令人厌烦。这就使我们无法把其中任何一个装饰从另一个装饰分辨出来,而装饰数目之多又使我们无从注意到其中的任何一个:结果,这种建筑恰恰在目的是打算使人欣赏的那些地方反而使人感到不快。
哥特式的建筑对于看它的眼睛来说是一种谜,在看到这种建筑的时候,精神上感到难受,就如同要它读一首晦涩难解的长诗那样。
恰恰相反,希腊的建筑看起来是单调的,但由于应有的各个部分它都有了,应有的数量也都有了,因此我们正是可以看到我们能够看了不会感到厌烦和无聊的那些东西。这种建筑有这样一种多样性,这种多样性使人们看起来感到愉快。
大的事物必须是由大的组成部分构成的。人的身材高,胳膊就长,高大树木的树枝也粗,巨大的山脉是由其他一些高低不同的山峰构成的:这就是使它这样的事物本性。
希腊建筑的组成部分不多,但各部分却都是大的。这种建筑是模仿伟大的事物的;我们的精神感到在这里到处洋溢着一种伟大的气魄。
因此,绘画就把画面上所表现的人物分成一群一群的,每群有三个人或四个人。它是模仿自然的,一大群人总是分成小群的;也正因为是如此,绘画就把明亮的部分和阴暗的部分分成一些大块。
对称的快乐
我说过,精神喜爱多样化;可是在大多数的情况之下,它是喜欢一种对称的。这里好像有一种矛盾。现在我就来解释这一点。
当我们的精神看事物的时候,它感到愉快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我们看到它们时所感到的轻快;对称所以使精神感到愉快,其理由是节省我们的气力,对我们有所帮助,也可以说是使我们节省了一半的气力。
从这里就产生了一个一般的规则:任何地方只要对称对精神有益处并且可以帮助精神的机能来感受它,那么这种对称就是令人愉快的。但是,任何地方如果对称是无益的,它就变得淡而无味,因为它把多样化取消了。因此,我们依次看到的事物应当是多种多样的,因为我们的精神看到它们时是没有任何困难的。相反的,我们一眼能看得到的事物,却应当是对称的。因此,当我们一眼望见一个建筑物的正面,一座花坛、一座神庙的时候,那里面的对称由于一种轻快而使我们觉得愉快,这是对称在我们感受整个事物时使我们感到的轻快。
既然人们一眼看得到的事物应当是单纯的,那它还应当是统一的,而且各个部分也要同主要的部分相调和。正是为了这个原因,我们也喜欢对称:它造成一个统一的整体。
在事物的本性里,完整的事物给人以完善的印象,而在我们看到完整的事物时,我们绝不愿意在其中看到不完美的部分。还有一个原因说明人为什么喜欢对称:它会给人一种均衡或平衡之感。只有一个侧面的建筑,或一个侧面短于另一个侧面的建筑是这样地不完美,就好像没有胳膊的躯体或一只胳膊比另一只胳膊短得多的躯体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