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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 规 则
一切艺术作品都有一般的规则,这些规则有指导的作用,是任何时候都不应当忘记的。但是,既然法律在一般的情况下才永远是公正的,而在实际运用时又几乎永远是不公正的,则规则也是这样,它们在理论上永远是正确的,可是在用到假说上去时却又是谬误的了。画家和雕刻家确定了人体上应当遵循的比例,并且以头部的长度作为测量的单位;可是他们又不得不时时刻刻破坏这种比例,因为他们所要表现的人体姿态是不同的:比方说,伸开的胳膊比没有伸开的要长得多。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比米凯兰哲罗更通晓艺术了;也没有人能像他这样自由地运用艺术。从他留下的很少的一些建筑物看来,比例是十分准确地被遵守着的;可是,他虽然精通一切可以使人愉快的事物,看来在创造每一个作品时他还另有一种专门的办法。
尽管每一种效果都有赖于一个总的原因,但在这总的原因上又掺杂了这样多其他的特殊原因,以致每一后果就某种意义而论都有一个个别的原因。这样看来,艺术产生规则,而趣味产生例外;趣味告诉给我们,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艺术应当服从,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应当服从艺术。
以理性为基础的快乐
我常常说,使我们感到快乐的作品应当是建筑在理性上面的;有的作品在某些方面不是这样,而其他方面却仍然使我们感到快乐,那它必然是尽可能不违背理性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艺术家的显而易见的愚蠢使得我们不再能欣赏他的作品。因为,在趣味的作品中,为了使它们能给人以快乐,就必须对艺术家有某种信任,不过在我们刚刚一看到他犯了违反常识的过错的时候,这种信任立刻就垮台了。
因此,当我在披萨的时候,我丝毫感觉不到快乐,因为在这里我看到人们把阿尔诺河和它的滚滚河水画到天上去。在热那亚我看到天上受难的那些圣者时,我也感觉不到任何愉快。这些作品粗糙非常,简直使人看不下去。
当我们在塞内加的《提埃斯特》(Thyeste)第二幕中听到,阿尔哥斯的老人们怎样像塞内加时代罗马公民那样谈到帕尔提亚人和奎里特人,怎样把元老和平民区分开来,怎样瞧不起利比亚的小麦、封锁了里海的撒尔玛特人和征服了达奇人的国王们的时候,一部题材严肃的作品里的这种无知是会引人发笑的。这就好像是人们要马利乌斯出现在伦敦的舞台上,并且要他说,正是由于下院的好意,他才不怕上院对他的敌视,或者要他说,他喜爱德行甚于罗马显贵家族从波托兹带来的全部财富。
如果事物在某些方面同理性相矛盾,却在另一些方面给我们以快乐,则我们的快乐的习惯,甚至利益也使得我们把它看成是合理的,譬如我们的歌剧,我们应当做到使它尽可能地不同理性相违背。在意大利,看到加图和恺撒在舞台上唱小调的那种样子,我实在是忍受不住;从历史上采取歌剧题材的意大利人,论趣味是不如我们的,因为我们的歌剧题材都来自神话或小说。由于有了奇妙的事物,唱起来就不会那么不自然,因为非常的事物看来是更适于用比较不自然的方式表现出来的。而且,大家认为,在魔法和诸神的交往中,歌唱可以有一种言语所没有的力量。因此,它在这里就比较合理,而我们也正好在这里运用它。
关于更有利的地位的考察
在大多数有趣的游戏中,我们的快乐的最普通的源泉来自这样一种情况,即由于某些小的意外事件,我们看到某一个人,但不是我们在发窘,比方说,这个人跌了跤,他不能逃脱,他追不上等等……喜剧里的情况也是这样,我们看到一个人犯了我们没有犯的错误,因而感到高兴。
当我们看到一个人跌跤的时候,我们相信他会吓一跳到超过应有的程度,因而我们觉得有意思。同样,在喜剧里,看到一个人发慌得超过了应有的程度,我们是会觉得有趣的。当一个严肃的人做一件可笑的事情,或是处于一种我们觉得同他的严肃不相协调的地位,我们也觉得高兴。在喜剧里的情况也是这样。当一个老年人受骗的时候,我们觉得有意思,因为他的慎重和他的经验成了他的爱着和他的吝啬的牺牲品。
但是,当一个婴儿跌倒的时候,我们不但不笑,反而可怜他,因为老实说这不是他的过错,而是由于他的软弱。同样,当一个年轻人由于盲目的恋爱,鲁莽地同他所爱的一个女孩子结婚并因此而受到他父亲的惩罚的时候,我们因他的不幸遭遇感到痛苦,因为他不过是追随了自然的倾向并且屈从于人世间的一般弱点罢了。
最后,当一个女人跌倒的时候,使她增加慌乱情绪的一切情况只会使我们觉得更加有趣。同样地,在喜剧里,凡是能增加某些登场人物的慌乱情绪的事物都会使我们感到愉快。
所有这一切的快乐,或是建立在我们生来的幸灾乐祸的心理上,或是建立在我们由于对另一些人的好感而引起的对某些人的反感上。
因此,喜剧的伟大手法就在于善于调度这种同情和这种反感,从而使我们在一出戏里不应有相互矛盾的感觉,而我们也不应当有憎恶或悔恨的心情去爱或是憎。因为人们根本不能容忍一个可恶的角色会成为引人的人物,除非在这个角色本身里具有这样的理由,或者所涉及的是一件使我们吃惊并可以帮助促成全剧的最后结束的行动。
游戏、终场、对比所引起的快乐
在一种纸牌游戏(piquet)里,我们用我们所知道的去猜我们所不知道的东西,从而得到快乐;而这种游戏的有趣之处就在于,看起来我们都清楚了,但实际上我们不知道的还有很多,这就激起了我们的好奇心。在戏剧方面也是这样。我们的精神所以受到好奇心的刺激,是因为我们在戏剧中看到一些东西,却又有其他的东西隐藏起来不给我们看。我们看到剧情的发展同我们原来所设想的不一样,因而知道我们所作的预测错了,这一点也会引起我们的惊讶。
骨牌游戏给人的快乐在于一种因为不可预知的三种结果而产生的好奇心,这三种结果是胜、和、负。在戏剧中情况也是这样。这时,我们的心情是这样地紧张和不安定,因为我们无法知道它的结局是什么样子;而且我们又有这样的想象力,那就是如果戏是好戏的话,即使我们看一千遍,我们的紧张和我们对于剧情的无知(如果我可以这样说的话)仍然存在;因为在那时,我们为当时我们听到的一切感动到这样的程度,以致我们只感觉到人们在台上讲着的东西,只感觉到按剧情发展应当感觉到的一切;至于我们已经知道的东西,则只是保存在我们的记忆里,它们对我们已不再能造成任何印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