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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 对 比
精神喜欢对称,但是它也喜欢对比。这一点需要好好地解释。
比方说,如果自然要求画家和雕刻家在他们所创造的人物中有对称的话,则相反地,它还要他们在人物的姿势方面有对比。一只脚摆得同另一只脚一样,身体的一部分摆的同另一部分一样,这是不能忍受的;原因是,这种对称使得姿势几乎永远是相同的,就好像人们在哥特式的人物的身上看到的情况一样,在那里一切人物都是相同的。这样,艺术作品便不再有多样化了。而且,自然并不是把我们都规定成一个样子;而既然它把动作给我们,它就不会在我们的动作和举止方面,像固定的泥娃娃那样地固定我们。如果说拘谨和不自然的人物是不能容忍的话,那么对于这一类的艺术作品人们又会怎样说呢?
这样看来,人物的姿势必须是有对比的,特别是在雕刻作品上面,因为雕刻的样子就其本质而论是冷的,可是却能通过对比和姿势的力量把热情表现出来。
但是,正如我们已经说过的,人们试图放入哥特式艺术中去的多样化反而使它单调了。常常还有这样的事情,人们试图以对比的办法所取得的多样化却变成了一种对称和一种令人讨厌的单调。
这种情况不仅见之于个别的雕刻和绘画作品中,而且还见之于某些作家的文体中,他们所写的每一句话总是用连续不断的对句的办法,把开头拿来同结尾对比。属于这类的作家有圣・奥古斯丁和其他那些用蹩脚拉丁文写作的作家,还有我们当代的一些人,比如说,圣・埃弗勒芒。永远是相同的、永远是一个样子的说法是特别使人厌烦的。经常不断的对比变成了对称,而永远故意追求的这种对照变成了单调。智力在这里发现这样少的变化,以致当你念了这句话的一部分的时候,你已经能猜出另一部分了;你看到相互对照的词,但这都是用同一种办法对照起来的;你看到一种句法,但它们却永远是一样的。
许多画家犯了错误,因为他们到处和不加选择地使用对比;结果当我们看到一个人物时,我们立刻知道他旁边的人物的姿态如何。这种接连不断的多样性反而变成了一种相似的事物。而且,把事物胡乱地放到一起的自然界并不故意表现出一种经常对比的样子,更不用说它没有使所有的身体都动起来,没有使它们做出强迫的动作。它比这样做要复杂多了,它使一些人在那里休息,使另一些人在那里做各种不同的运动。
如果精神中能够认识的部分喜欢多样化的话,则能够感觉的这一部分也是同样地追求它,因为精神不能长期忍受同样的状态:它同躯体有联系,而躯体也是不能忍受同样的状态的。为了使我们的精神受到激动,则在神经里应当有神经质流动着,这样就产生了两件事物:神经中的疲劳和神经质流动的停止,或是它从它所流过的那些地方消失。
结果,一切终于使我们感到厌倦,特别是那些巨大的欢乐:人们放弃这些欢乐时所感到的满足总是同人们得到这些欢乐时所感到的满足一样,因为感受欢乐的精神纤维这样一种器官是需要休息的;必须利用另一些更适于为我们服务的,也可以说,能够分配工作的精神纤维。
我们的精神在感觉方面疲倦了,但是,不感觉就是说,陷入一种对精神起压迫作用的无感觉状态里面去。要想补救这一切,就得使各种感觉多样化:精神在感觉,但是并不感到疲倦。
惊讶的快乐
精神永远追求不同事物的这一倾向,使得它可以享受到从惊讶产生出来的一切快乐。这种感觉之所以使我们的精神觉得愉快,乃是由于场面变换的迅速:因为我们看到或是感觉到我们完全没有料到的东西,或者说,我们感受的方式本身也是出其不意的。
一件事物可以作为一个奇迹使我们感到惊讶,但是也可以作为一件新事物,还可以作为一件料想不到的事物而使我们感到惊讶。在新事物和料想不到的事物的情况下,主要的感觉还同一种附属的感觉联系着,而这附属的感觉之产生就因为事物是新的或是料想不到的。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赌博就对我们有很大的吸引力。它会使我们看到一连串不断的突如其来的事件。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社交的游戏使我们感到兴趣,因为在这里面也有一连串不可预见的事物,引起这些不可预见的事物的原因是同机会结合到一起的灵巧。
戏剧使我们感到愉快也是由于相同的原因:剧本的情节逐步得到发展,它们把事件一直隐藏到爆发的时候,它们总是要我们遇到突如其来的新事件,并常常使我们觉得不舒服,因为它们显示给我们的事件,本是我们应当预见到的。
最后,通常我们读文学作品,不外是因为它们使我们看到许多愉快的突如其来的事件,并且还弥补了谈话的枯燥无味,因为谈话几乎永远是衰弱无力的并且根本不能产生这样的效果。
惊讶可以由事物本身引起,或者由看待事物的方式所引起;因为我们看一件事物要比它的实际大一些或小一些,或者和它的实际有所不同;我们有时看到事物的本来面貌,但是却有一种使我们感到惊讶的附属的思想。在一件事物里属于这类附属思想的有:关于制作这一事物时的困难,关于制作这一事物的人,关于制作这一事物时所费的时间,关于制作这一事物的方式,或是关于同这一事物有关的某种其他情况的思想。
苏埃多尼乌斯在给我们描述尼禄的罪行时,冷酷到使我们吃惊的程度,他几乎使我们相信,他在他所描述的事实面前,是一点不觉得恐怖的。他突然改变了调子说:“世界把这个怪物容忍了十四年,终于把它抛弃了(tale monstrum per quatuordecim annos perpessus terrarum orbis,tandem destituit)。”这一切在我们的智力中引起了不同种类的惊讶。作者的体裁的改变,他的另一种思想方式的发现,他那用寥寥数语描述历史上的一次伟大转折的本领:这都使我们感到惊讶。这样看来,我们的精神有许多不同的感觉,这些感觉都能震动我们的精神,使我们的精神感到一种快乐。
可以产生感觉的各种不同的原因
应当着重指出的一点是,我们的精神中的一种感觉通常不会只有一个原因。如果我可以用这种说法的话,感觉的力量和多样性是来自原因的某种配合。智力是在于能够同时作用于多种感官;而如果我们调查一下不同作家的话,我们就可能看到,最好的和我们最喜爱的作家就是那些能在我们的精神中同时激起尽可能多的感觉的作家。
我请你看一看原因的多种多样性吧。我们喜欢看一个布置得很好的花园甚于一丛杂乱的树木;这是因为:(一)我们的目光不能受到事物的限制;(二)每一条两旁种树的道路都是统一的并且构成一个巨大的事物,但是如果把树木混到一处,每一棵树就是一件事物,而且是一件小事物了;(三)我们看到了我们不习惯看到的配列方式;(四)我们感谢花费在这上面的劳动;(五)我们赞赏人们不断对自然作斗争的努力,而自然由于人们对之不需要的干预,试图把一切都搞乱。最后这一点完全是有根据的说法,因为一座没有人管理的花园,在我们看来是不能容忍的。有时,写一个作品时所感到的困难使我们感到愉快,有时是它的轻易使我们感到愉快。一方面,在看到一座豪奢的庭园时,我们会赞赏主人的豪迈和阔气,可是另一方面,我们有时还愉快地看到,人们花费很少的金钱和劳动也能有办法使我们高兴。我们喜欢赌博是因为它满足我们的贪欲,这就是说,想取得更多东西的希望。它取悦于我们的虚荣心,因为它使我们想到,命运对我们特别照顾,而四周的人对我们的好运也都加以注意。它把一种令人开心的东西显示给我们,从而满足了我们的好奇心;最后,它又把惊讶的不同的快乐给予我们。
舞蹈使我们感到愉快是由于它的轻盈,由于某种优雅,由于姿势的美妙和多种多样的变化,由于它同音乐的联系,因为这时跳舞的人就像是一个伴奏的乐器;但是,特别是它由于我们头脑中的一种素质而使我们感到欢喜,这种素质在暗中把关于这一切动作的思想归之于某些动作,把这些姿势的大部分归之于某些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