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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美砂到达纹别是傍晚六点多。昼短夜长的北疆的鄂霍次克已经日落了,但落日的余晖还残留在天空的一隅。
藤野依约开车到车站来接美砂。美砂刚走出检票口,藤野立即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或许此地青年男女在大庭广众面前握手的习俗很少见的缘故,加上美砂一副大都市时髦而俊俏的打扮更加惹人注目,两人的举动顿时引来了周围人的目光。
美砂见状,慌忙松开手。
“大伙儿都等着呢,这就走吧!”
“我想先把行李放到旅馆里去。”
还是上次来时的同一家旅馆,美砂已经对情况很熟了。
与两个月前相比,雪已经融化掉不少。原先堆积在道路两旁、高近一米的雪堆几乎不见了踪影,铺设的路面东一块西一块地探了出来。白天因为太阳光的照射冰雪融化,到夜晚又结冰了,所以车子速度开不快。
“今天晚上有什么节目啊?”
“基本还是像上次一样,吃吃火锅,喝喝酒,不过今天既是欢迎美砂小姐,又是给纸谷过生日,也算好事成双吧。”
“今天是纸谷先生的生日?”
“严格讲应该是明天,反正顺带着就一起过了。”
美砂不由得埋怨起藤野来:要是早点告诉,自己就带份礼物来了。
“这么说,我也得送点什么礼物了?”
“不用啦,我们都给他准备好了。”
“是什么礼物?”
“围巾。他这个人落伍得很,一条围巾皱皱巴巴的还舍不得扔呢。”
这么一说,美砂记起来了,去东京出差的时候,纸谷西服外面套了件大衣,领口光秃秃的,好像确实什么也没有。
“可是,眼看已经春天了,围巾不是用不上了吗?”
“才不会呢。纸谷马上要去北极,围巾照样用得上啊。再说我们是趁冬装清仓大甩卖的时候买的,超便宜,一举两得啊。”藤野说着嘿嘿笑起来。这些一门心思放在冰上的男人们的友谊,毫不造作,不由得让人心生羡慕。
“让我也出一点吧。”
“反正已经买好了,你就算了吧。你来了,这就是送给纸谷最好的礼物啦。”
“可是……”
“嘿,纸谷听说你来,高兴得不得了哪。”
“真的吗?”
“你不信?今天晚上吃的扇贝,就是他为了给你吃得新鲜,自己特意跑到雄武去买来的呢。”
“雄武?”
“在这北面,开车去二三十分钟,那里有个捕鱼的叫吉川,跟纸谷关系很熟。”
假如藤野所说是真的,那么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纸谷表现出来的冷淡又是怎么回事?是为了掩饰不自然的感情吗?
车子很快便到了旅馆。
还是上次的那个服务员立即迎了出来,并且特意给美砂准备了上次的同一间客房。
美砂来到房间,放下行李,又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头发和妆容。换上放在西服挂袋里带来的蓝底白色格子纹的丝绸连衣裙,两耳戴上缀有小粒珍珠的耳饰。
“不错!”
美砂脑子里想着仁科杏子的脸庞,穿上大衣。
“让你久等了!”
走出旅馆的玄关,藤野正看着手表等候着。
“大伙儿都空着肚子等着呢。”
美砂恍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是即将去参加舞蹈晚会的女王。
车子到达流冰研究所的时候,四周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上次来时夜色中从山丘上看到的白茫茫的冰原,现在冰已经开始融化,变成一片混沌难辨的黑暗。
美砂走进研究所食堂时,大伙儿一起拍手来迎接她。到了这个地步,根本用不着再客气和矜持了。
“不好意思我又来了,请多多关照呀。”
美砂一面寒暄着,一面急忙低头施礼。
“这次来就不用回去了吧!”毕竟是第二次见面,大家都不再拘束。
“欢迎你来!”
最后是纸谷伸出手来。
“又来打扰了。”
纸谷握着美砂的手,用眼神做了个点头的示意。
“现在,就让我们正式开始欢迎晚宴!请大家入席。”
今天晚上是加贺担任主持人。
空落落的食堂中央,桌子上摆放着一口大锅和几瓶酒,另外只有些盐烤扇贝之类和若干只大碗。说是欢迎晚宴,似乎有些夸大其词了。
“首先,请主宾并排坐中间。纸谷、美砂小姐!”
“嗨嗨,我就不必啦。”纸谷拼命推辞着。
“不行!纸谷坐这里,美砂小姐坐这里。”
藤野将力辞不就的纸谷硬是推到中间主宾的座位上。
“美砂小姐也请就座吧!是不是讨厌坐在纸谷旁边啊?”
屋子里顿时哄笑一团。笑声中,纸谷与美砂稍稍隔开点距离,并排坐在了一起。
“好,接下来让我们为欢迎竹内美砂小姐的到来和庆祝纸谷诚吾三十岁生日,干杯!”
“喂喂,是二十九!”
“哦,对不起,二十九岁!”众人的爆笑声中主持人高声叫道,“干杯!”
“干杯!”
大伙儿一齐喝下一大口啤酒,随后拍起手来。
“噔噔得噔……”
不知是谁用嘴哼唱起《结婚进行曲》的旋律。
“错了错了!”
“不过真的很配啊!”
“喂,别再哼了!”
笑声中,纸谷突然提高嗓门喝道。随着这一声喝,那个小伙子搔搔头皮,不好意思地笑了。
“下面,为庆祝纸谷先生二十九岁生日,献上纪念礼物!”
大伙儿使劲拍着手,纸谷从主持人加贺手中接过一个长方形的纸盒。
“谢谢,谢谢!”
“这可是最高档的礼物噢。”
“可以打开看看吗?”
“一会儿再看吧。”
“我收下了就是我的东西嘛。”纸谷说着撕开包装纸,打开盒子,“嗬嗬,这可真的太破费了!”
“别讽刺我们啦。”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纸谷将蓝色与浅红色交错的围巾围在脖子上,站起身来道:“Thank You!”
“不要把它忘在北极哟!”
“用这个代替国旗留在那里怎么样?”
打趣调侃中,火锅煮沸了,于是众人拿起家什开吃起来。六个男人的大汤匙一齐伸向锅中的场面,堪称壮观。
“这个扇贝很好吃的喔。”纸谷低声对美砂说,“我替你来盛吧。”
纸谷将扇贝盛到一只碗里,端到美砂面前。
“这是本地捕的吗?”
“是从稍稍前面一点的雄武捕上来的。”
纸谷说罢,拿起一个小瓶装的酒喝起来。自己特意跑去那里买来的,他却不说,看来他的确是个挺要面子的人。
尽管如此,当有人说他俩“真的很配”的时候,纸谷“别再哼了”的那一声真的好凶,在场的人似乎一下子被镇住了,闹得差点冷场。看上去纸谷像是真的发怒了,说者并无恶意,但是看得出纸谷对这件事情是相当在意的。
坐在纸谷的身旁,美砂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也许她想得多了,可对于一个陷入恋爱中的女人,也是无可奈何。
席上渐渐热闹起来。春天的气息开始吹到鄂霍次克的尽头,人们不由得也同样精神焕发。
热闹了大约一小时,大伙儿开始自说自话地唱歌、侃“山海经”,那山海经也是有关科学调查的研究方法、教研室研究体制中存在的不足等枯燥的话题。纸谷是这个研究所事实上的负责人,所以大伙儿都围住他,争先恐后地同他搭话。
“关于这一点请说说清楚!”
一个人起了头,旁边的人立即随声附和:“对,这个问题一定要搞搞清楚!”看来年轻的研究员们在和纸谷较着真呢。
对于他们的谈话美砂是一窍不通,她只能呆呆地坐着,感觉自己好像被排斥在外似的。正在这时,纸谷摆脱开伙伴,回到美砂身边。
“扇贝怎么样?”
“太新鲜了!”
似乎纸谷一面在和别人谈论着,一面仍不忘记照应美砂。这或许正是他的体贴之处吧。
“喂,去把唱机拿来呀!”纸谷对藤野说道。
“怎么?要在这里听吗?”
“听听唱片,才有气氛嘛。”
藤野点点头,立即跑了出去。别看他脸上已露出微醺的红晕,可步子倒是一点不含糊。
目送着藤野出去,美砂问纸谷:“明天有空吗?”
“明天星期天嘛……”
“我想求你件事。明天可不可以带我去乘流冰?”
“流冰……”
“不行吗?”
“不是不行,只是太危险了。”
“不要紧的,我即使掉下去也没关系呀。”
霎时间,纸谷瞪大了眼睛,随即抬起右手,慢慢地捋了捋垂到脸上来的头发。
“这个念头还是打消的好。”
“为什么?”
“因为不能去!”纸谷斩钉截铁地说完,一口喝光杯中的酒。紧闭的嘴唇,透露出无论说什么都不会答应的决心。
“那,今天你送我回去吧。”借着酒劲,美砂勇敢地说道。这会儿不说,或许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送到旅馆,行吗?”
美砂低声道:“嗯……”
藤野拿来了唱机,放在桌子的一端。
“今天是庆祝纸谷的生日,所以先从纸谷想听的歌播起。”
加贺刚说完,藤野立即点播:“那就先播阿达莫的《落雪》!”
“来啦!”随着加贺一声喊,四下里喝彩声骤起,看来这首歌确实是纸谷的最爱。
落雪了
今夜你不会来……
阿达莫低沉、略带哀伤的歌声,一下子令酒后闹哄哄的屋子里安静下来。
落雪了
我心笼罩在黑暗中
这柔软的
白色的泪
枝头上的鸟儿
为诱惑哭泣
今夜你不会来
我宣布我的绝望
可是落雪了
回天无术
落雪了
今夜你不会来……
美砂忽然看见纸谷正和着歌声在轻声唱着,他闭起眼睛,仿佛在祈祷一般。
欢迎会临近尾声,已将近九点了。所有人都喝得酩酊欲倒,有人甚至吐字不清,说话都走调了。
尽管如此,所有人还是惦念着美砂,怕她闷得无聊不时过来跟她搭话,从流冰说到北海道的冬天,从东京说到外国……话题一转再转。
过了九点,藤野来到美砂身边轻声问:“接下来大伙儿一起去喝酒,你也去吧?”
“去哪儿?”
“车站附近一家叫‘鄂霍次克’的酒吧,从那里回旅馆也就一点点路。”
美砂朝右边望了一眼,那边纸谷正和雷达技师面对面说着话。
“其他人呢?”
“大家都去的。”
刚才和纸谷约好让他送自己回旅馆的,这样的话看起来麻烦了。不过,既然纸谷也去,只好随着他一起去了。
“好吧,我跟你们一块儿去。”
“外面下着雪,加上都喝得醉醺醺的,叫出租车吧。走过去的话,本来飘飘欲仙的感觉一下子就清醒了。”
要是雪中和纸谷一路款步走去,那该多棒啊。美砂想起了刚才听过的阿达莫的那首歌。
十来分钟后,出租车来了。大家分乘两辆车,美砂也没有特意挑拣,却偏巧坐在了纸谷旁边。
“鄂霍次克”酒吧一进门左边是吧台,右边则有四五个包厢。或许是地方偏僻的缘故,店内显得颇为宽敞,不像东京的那么狭窄逼仄。
吧台上有五六位客人,研究员们同他们似乎都很熟,简单打过招呼后,七个人分坐两个包厢。
这次美砂有意坐在纸谷的旁边。
“这里也供应简单的餐点,要来点什么吗?”
“不,肚子已经撑饱了。”
“那喝的呢?”
小伙子们不再喝啤酒,而是要了威士忌。
“那我也稍微来点威士忌吧。”美砂挑逗地说道。
在研究所食堂已经喝了不少酒,可是一点没感觉到醉意,大概是因为想着等会儿纸谷要送自己回旅馆的事情,心里紧张的关系吧,可是这样一来闷在肚里不成喝闷酒了吗?所以美砂想让自己微醉可能会舒服些,尽管真喝醉了怪难为情的。
包厢里又热闹起来。大伙儿不再谈那些枯燥的话题,而是互相交流研究中有趣的失败教训之类。虽然都带了些醉意,但年轻人在一起依然热情高涨。
“对了美砂小姐,明天打算做什么?”坐在斜对面的藤野,醉意阑珊地问,“假如你愿意,可以坐车子去枝幸看看,从这里再往北,海岸辽阔,景色真的很不错呢。”
“哦,可是……”
美砂瞥了纸谷一眼,接着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乘在流冰上出海去看看。”
“要是合适的冰块那倒没什么,可是稀里糊涂乘上去的话,随海水一起漂走可不得了啊。”
“带把桨什么的就没问题了吧?”
“那东西碰到强风是毫无意义的。像只鹿一样被漂走可是划不来啊。”
“鹿?是怎么回事?”
“前些时,一只从山上下来找饵食的鹿就被漂走了。”
“后来怎么样了?”
“大概被漂到知床半岛一带,然后沉到海里去了吧。”
真可怜。然而,一只鹿乘在流冰上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呢?想想就令人好笑。
“近来游客当中也有些人乱来。前些时候,有个家伙居然跑来问我,说想乘流冰漂到知床半岛去,乘哪块好?”
“乘流冰能漂到吗?”
“漂流的方向基本上是朝知床那边去的,不过,只要风向稍有变化,弄不好就漂到俄罗斯那边去了。”
究竟是勇敢还是鲁莽,这些旅游者真是叫人无话可说。
“真的想那样的话,就必须乘船漂流过去。”
就在藤野对身旁的加贺这么说时,刚才在一边一直没发表意见的纸谷转过脸来说道:“乘流冰的事,我看还是打消这个念头的好。”
“可是上次,你不是说过我这次来的时候带我乘的吗?”美砂紧追不舍。
“今年流冰离岸比往年要早,所以很危险。”
“我又不会乘很长时间,就乘二三十分钟就可以呀。”
“那样的话,乘船也一样嘛。”
“我觉得不一样。”
“行了行了,不要再说了!”
“人家特意为这来的,真扫兴。”
一开始没想如此顶撞的,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嘴就有点管不住了。谁站出来周旋一下,把话题引开就好了,可是所有的人都愣在那里,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那好吧。”
美砂说道,好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与此同时,眼泪却一下子涌了出来。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美砂站起身,朝洗手间走去。
补了一下妆再回来,只见大家都安静地喝着酒。虽然都已醉得不轻,但刚才的那种热闹却不见了,大概是纸谷与美砂的争执使大伙儿冷了场。
“对不起,我失陪了。”
美砂说道,没有回到座位上。再这样坐下去,不知道还会说出什么话来。纸谷的话是没错,但正因为如此,才令人更觉难受。
“不用那么早回去呀!”
藤野劝留着,其他人也都露出遗憾的眼神。
“不过,已经挺晚了。”
“没关系的,旅馆就在旁边呀。大家还想接着一家家喝过去,好好玩一玩纹别的夜店呢。”
“不好意思,恕我不能奉陪了。”
“那我送你回旅馆吧。”
“还是我送吧!”
突然,纸谷站了起来,脖子里围着先前大伙儿赠送的围巾。
“谢谢各位的热情款待!”
美砂以低头致谢向大家道别,大伙儿则呆呆地目送她离去。
来到外面,刚才飘着的雪已经停了,气温似乎降得更低了。
美砂走在纸谷右边,并肩而行。
这条街是饮食街,街道很窄小,只有为数不多的霓虹灯和灯笼忽闪忽闪着,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星星和月亮都隐在厚厚的云层后面,道路两旁积起的雪,在黑暗中泛着白剌剌的光。
“对不起……”
走过百来米,到了霓虹灯尽的地方,美砂低声说道:
“刚才我太任性了。”
“哦,不……”
纸谷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一步一步缓缓地走着,显然是在合着美砂的步伐。
前面有几点光亮,那一带像是车站前的街道。从那里到旅馆,只有几步路了。
刚走出酒吧的一瞬,感觉吹在身上的风有点冷,而现在却几乎感觉不到寒意了。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两个人被包围在这北国边陲的黑黢黢的夜里。
“哎……我想求你一件事。”美砂望着道路前方的白雪说道,“带我去海边吧。”
“去海边……”
“我想看看夜色下的大海。”
纸谷停住脚步,像是在考虑似的望向黑暗的夜空。过了片刻,他点头道:“那走吧!”
“谢谢。”
纸谷转过身,又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美砂跟在纸谷后面,相距半步。对面走过来两个喝醉酒的男人,嘴里咕哝着什么,从旁边擦身走过。雪中的道路上重新恢复了宁静。
两人往右拐入一条小路,不一会儿走到一条宽阔的大道跟前,那里似乎更加静谧,也更加冷寂。
“这里离海边还远吗?”
“这条路的后面就是了。”
纸谷插在口袋里的手肘轻轻碰到了美砂的手腕。
夜色渐次透明起来。四下里看不见一间房屋,从左边飘来了海的气息,同时听得见轻轻的波涛声,宛若有人在悄悄呜咽似的。
夜风也不像想象中那般寒冷,而有了些春天的甘甜,残留的冬雪中,已经蕴含了春天的暖意。
左边是一排黑黢黢的房子,像是仓库一类的建筑物。房前孤零零亮着的街灯,愈加显出一种凄凉。
在仓库的尽头一拐弯,眼前便是辽阔的大海。一月份还被无边无际的冰原覆盖的海,此时只看见一片黑乎乎的平面。
然而低头细看,看上去黑乎乎的海面却涌动着无数碎浪。浪花拍击着堤岸,发出沉闷的声响。
“冷吗?”
“不冷。”
美砂不想破坏掉夜的宁静,所以压低声音回答。
“看那边,看得见一块一块白乎乎的东西吧?”纸谷手指着海的远处问。在暗黑的水平线尽头,漂浮着淡淡的白色斑块,“那是流冰。”
“漂到那么远啊?”
“今天的海风弱……”
流冰驻足在那里,似乎还没有确定行进的方向。
“真静啊。”
码头左右灯火绵延,全都像死了一般,一动也不动。也许,流冰之都此刻已经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蓦地,美砂涌起一股冲动,想扑入纸谷的怀中,不管发生什么。在这样的夜色中,只要被紧紧抱住,就是呼吸停止了也心甘情愿。
这个念头不是遽然而生的,而是很早以前便孕育在美砂心中,只不过现在终于开始萌发了。
大概是夜色下的海和海上吹来的春天的风,唤醒了美砂心中这个念头。
美砂深吸一口气,然后悄悄觑视着纸谷的脸。夜空中,纸谷两眼直直地望着远方的海。
“抱紧我。”
美砂自己也被这大胆的举动惊呆了。明明是自己这么说的,可却不敢相信真是自己说的。
接下来的短暂片刻美砂记忆不起来了。脑子一瞬空白之后,美砂紧紧地被拥在了纸谷的臂弯里。
“不……”
稍稍抵抗了一下,美砂闭上眼睛,接受了纸谷的吻。
黑夜中感受着纸谷的热唇,不知道为什么,美砂的眼眶里流出了泪水。或许是因为眼泪在黑暗中闪动着光,纸谷用粗大的手指替美砂拂去眼角的泪水。随后,猛地再一次紧紧抱住美砂。
温柔而粗壮的胳膊。
美砂将脸依偎在纸谷宽阔壮实的胸膛上。耳边响着海的波涛声,同时一种真切的感受在她脑海中苏醒:为了追求爱情,她不远千里飞到北疆边陲,在这一刻终于成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