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
古希腊很幸运地看到,它的风景的特点在它的居民的宗教里被意识到了。古希腊是一个泛神论的国家。它的全部风景镶在,至少可以说曾经镶在和谐的框子里。它的每一棵树,每一泓泉水,每一座山都太引人注目了,它的天空过分蔚蓝,它的阳光过分灿烂,它的海洋过分浩瀚,所以它们不能满足于雪莱所颂扬的自然精神 [注:自然精神是雪莱的长诗《麦布女王》和其他作品中象征泛神论的形象。——编者注]的纯朴神化,不能满足于包罗万象的帕恩神的纯朴神化;大自然的每一个完美无缺的单独部分都要求有自己的神,每一条河有自己的河泽女神,每一片树林有自己的森林女神,古希腊人的宗教就是这样创立起来的。其他地区没有这样幸运,没有一个民族把景物作为自己信仰的基础,它们只好等待诗人来唤醒沉睡在它们之中的宗教神灵。当你站在宾根郊区的德拉亨费尔斯或罗胡斯贝格的高峰上,越过葡萄藤飘香的莱茵河谷眺望同地平线融成一片的远远的青山、洒满金色阳光的郁郁葱葱的田野和葡萄园、河里倒映的蓝天,——你会觉得明朗的天空向大地倾垂,并且在大地上反映出来,精神沉浸于物质之中,言语有血有肉了并且生存于我们中间——这就是具体化了的基督教。北德意志荒原同这种情景完全相反,那里无非是干枯的草茎和意识到自己柔弱而不敢从地面挺立起来的羞怯的欧石南;有些地方可以见到原来是坚韧挺拔而现在被雷电劈倒的树木;天空越是晴朗,它就越是洋洋自得地远离躺在它面前的颓丧悲凉的该诅咒的贫瘠大地,就越是会用它的眼睛,太阳,怒视着光秃秃的不毛的沙地:这里就表现了犹太人的世界观。
不少人咒骂荒原,整个文学 [注:在《布拉泽多》[64]第三卷中有个老人是关怀荒原的。]充满了对它的诅咒,普拉滕在《奥狄浦斯》[87]中也仅仅把荒原当作讽刺的陪衬。但是,不知是什么原因,人们不屑于探寻荒原上那罕见的迷人的特征、揭示它那隐蔽的诗一般的魅力。其实,只有生长在风光明媚的地方,生长在葱郁苍茫的崇山峻岭的人,才能真正感觉到北德意志撒哈拉的恐怖和绝望,也才能有兴趣去寻找这块地方那种隐蔽的、象利比亚的海市蜃楼那样不常见的美。只有易北河右岸的马铃薯田才蕴藏着德意志的真正的单调平凡。而功绩最大的德意志部族萨克森人的故乡,即使是一片荒凉也是富有诗意的。在暴风雨之夜,云象魅影似地在月亮四周飘浮,远处犬吠不已,你可以跨上烈马奔向茫茫荒原,在风化的花岗岩石块和巨大的坟丘之间纵马驰骋。远处,沼泽地的水洼映着月光,磷火在它的上空闪耀,暴风雨的呼啸声在辽阔的平原上震荡,大地在你的脚下颤动,你会感到好象进入了德国民间传说中的境域。只有当我熟悉了北德意志荒原,我才真正懂得了格林兄弟的《儿童和家庭童话集》[88]。所有这些童话几乎都发生在这里:夜幕降临,人间的一切都消失了,而民间幻想中令人恐惧的、不成形的东西在大地上空一掠而过,荒凉的大地即使在晴朗的白天也使人胆寒。这些故事表现了荒原上一个孤独的居民在暴风雨之夜在自己乡土上漫步或从高塔上眺望荒凉的原野时的种种感情。于是,童年时代留下的荒原上暴风雨之夜的印象又在他的眼前重新浮现,并且形成了童话。在莱茵河流域或在士瓦本,你们听不到民间童话产生的秘密。然而在这里,每一个闪电之夜——按劳贝的说法,电光 闪闪之夜——都以阵阵雷鸣叙述着这一点。
我为荒原辩护而倾吐的蛛丝,若不是缠在倒霉的、涂着汉诺威国旗颜色 [注:黄色和白色。——编者注]的路标上,也许会随风飘游,继续编织下去。我久久地思索着这些颜色的意义。普鲁士王国国旗的颜色固然不能说明蒂尔施在自己拙劣的普鲁士歌曲[89]中想从这些颜色里找到的东西,但是,无论如何这些颜色的平淡无奇仍然使人想起了冷酷无情的官僚制度,想起了普鲁士主义中远非莱茵省居民所喜欢的东西。可以看出,黑白之间的尖锐对比,犹如君主专制中君臣之间的关系一样分明。既然按照牛顿的说法,白与黑原来根本不是颜色,那么它们的含意就可能是:君主专制下奉公守法的思想方法根本不是带有任何色彩的东西。汉撒各城市居民的鲜明的红白旗至少在过去是合适的;法兰西的智慧在三色旗上大放异彩,连淡漠的荷兰也把这个旗子的颜色据为己有,看来,这大概是为了自我嘲笑吧;但是在所有这一切中,最美丽、最有意义的,无疑还是倒霉的德意志三色旗。可是汉诺威旗子的颜色呢!请设想一下,一个身穿白色裤子的纨袴子弟整小时地拚命在渠边和刚刚犁过的土地上奔跑,请设想一下罗得的盐柱[90]——昔日的汉诺威的Nunquam retrorsum [注:“决不回头”(指绘有骏马的汉诺威纹章上的题字)。——编者注]的例子,很多人都可引为鉴戒,——请设想一下,一个没有教养的贝都英青年向这个高贵的纪念物抛掷土块,那你就可以得到一根绘有汉诺威纹章的界桩了。也许,白色表示清白无瑕的国家根本大法,而黄色表示某些御用文人用来溅脏根本大法的污泥吧?
如果要指明某地的宗教特点,那么 荷兰的风景实质上是加尔文派的。远望荷兰风景的十分单调平凡、没有灵性,以及唯一与之相适应的灰色天空,这一切给我们的印象,就象多尔德雷赫特正教最高会议[91]绝对正确的决议给我们留下的印象一样。风车,这个在风景中唯一活动着的东西,使人想起命运所选定的东西,它只是靠神恩的气息才能转动;其他一切都处于“精神死亡”的状态。莱茵河,它象活跃的生气勃勃的基督教精神,在干涸的正统思想里失去了自己的肥沃大地的力量,它变得完全被泥沙淤积了!隔河相望,对面荷兰那边的河岸就是这样;据说,该国的其他地方更美,可是我不熟悉这些地方。——鹿特丹绿树成荫的沿岸大街、运河和舟楫,在来自德意志内地的小城市居民看来就是一片绿洲了;在这里你会懂得,弗莱里格拉特的幻想也会随着离去的三桅舰奔向远方,奔向更繁茂的河岸。往前又是讨厌的西兰岛,除了芦苇和堤坝、风车、钟声和鸣的教堂尖塔,就什么也没有了。轮船时时穿行于这些岛屿之间!
最后,当我们走下庸人思想的堤坝,从令人窒息的加尔文教派的正统思想束缚下冲出来,进入自由精神的广阔天地时,我们感到多么幸福啊!赫尔弗特斯莱斯港消失了,伐耳河的左右两岸都淹没在澎湃欢腾的浪涛之中,含沙的黄水变成一片绿色,让我们现在忘掉留在我们后面的东西,兴高采烈地奔向碧透澄澈的河水!
你还是把加在你身上的痛苦统统忘掉!
一心一意地走上
广阔的自由大道。
苍穹低垂,
与大海拥抱;
你被分成两半,
海空之间哪有通路可找?
苍穹低垂,
抚慰着美丽的寰宇;
它拥抱寰宇,
陶醉于它美丽的肢体。
爱情的波涛,
急剧涌起;
你啊,你被分成两半,
怎能把自己的行程坚持到底?
爱啊,爱的上帝
降临凡尘,
而人是
爱情永驻的保证!
上帝不正是
在你心中长存?
你要象对待贵重的器皿一样,
爱护上帝的精神!
你攀上船头桅杆的大缆,望一望被船的龙骨划破的波浪,怎样溅起白色的泡沫,从你头顶高高地飞过;你再望一望那遥远的绿色海面,那里,波涛汹涌,永不停息,那里,阳光从千千万万舞动着的小明镜中反射到你的眼里,那里,海水的碧绿同天空明镜般的蔚蓝以及阳光的金黄色交融成一片奇妙的色彩;——那时候,你的一切无谓的烦恼、对俗世的敌人和他们的阴谋诡计的一切回忆都会消失,并且你会融合在自由的无限精神的自豪意识之中!我只有过 一次印象是能够同这种体验相比的:当最了不起的一位哲学家 [注:显然是指黑格尔。——编者注]的神的观念,十九世纪最宏伟的思想,第一次呈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一阵幸福的战栗在我身上掠过,宛如从晴空飘来的一阵清新的海风吹拂在我身上;思辨哲学的深邃,宛如无底的大海展现在我面前,使那穷根究底的视线,怎么也无法从海上移开。我们是在神的怀抱中生活着,行动着,存在着!在海上,我们开始意识到这一点;我们感到周围的一切和我们自己都充满了神的气息;整个大自然使我们感到如此亲切,波涛是如此亲密地向我们频频点头,天空是如此可爱地舒展在大地之上,太阳闪烁着非笔墨所能形容的光辉,仿佛用双手就可以把它抓住。
太阳正在西北角徐徐沉落;在太阳左面,有闪闪发光的长条从海上升起,这是肯特州的海岸,是太晤士河南岸。暮霭笼罩着大海,只是在西方,天空和大海泼上了一层傍晚的紫红色;东方的天空闪耀着深蓝色,在那上面金星已经熠熠发光;在西南方,沿地平线伸展着马尔吉特,它的一幢幢房子的窗户上映着晚霞,象一条射出迷人光辉的金色长带。现在,你可以挥舞帽子,并且斟满酒杯,愉快地欢呼,向自由的英国致敬吧。晚安,祝你愉快地醒来时已到了伦敦!
你们这些从来没有见到过铁路,却抱怨铁路单调平凡的人,现在就请坐一坐从伦敦开往利物浦的列车吧。如果说世界上有一个可以乘火车穿越全国的国家,这就是英国。这里没有令人眩惑的美丽景色,没有崇山峻岭,但是这个到处都是缓缓起伏的丘陵的国家,在不太明亮的英国式阳光的照耀下却有着神奇的魅力。你会对一些由简单的、起陪衬作用的因素结合而成的各种形状感到惊讶;大自然用几座小丘、一片田野、一些树木和放牧的牛羊制作出千万幅优美的风景。田野上零散的和成片的树木显得异常美丽,使得整个这块地区就象一座花园。接着是隧道,它使火车在黑暗中行驶几分钟以后进入峡谷,从这里出来你又会突然置身于欢乐的阳光灿烂的田野上。有个地方,铁路要经过一座架在很宽的河谷上的旱桥,紧底下是城市和村庄,树林和牧场,有一条小河弯弯曲曲流经其间,左右两边都是逐渐在后面消失的山峦,而诱人的峡谷则沐浴着迷人的阳光——一半是云雾,一半是阳光。但是你刚刚来得及看一下这奇妙的地方,你已经离开了它而进入光秃秃的峡谷,于是你有时间在想象中去回忆这幅神奇的画面。就这样一直继续到夜幕降临,睡魔也不能使你闭上因眺望而感到疲倦的眼睛!啊,不列颠内地蕴含着多么丰富的诗意啊!你常常会觉得自己是生活在欢乐的英国的黄金时代,觉得自己见到莎士比亚背着猎枪在灌木丛中悄悄地寻找野物,或者你会感到奇怪,在这块绿色草地上竟然没有真正演出莎士比亚的一出神妙的喜剧。因为不管剧中的情节发生在什么地方——在意大利,在法国,或在纳瓦腊,——其实展现在我们眼前的基本上总是欢乐的英国,莎士比亚笔下古怪的乡巴佬、精明过人的学校教师、可爱又乖僻的妇女全都是英国的,总之,你会感到,这样的情节只有在英国的天空下才能发生。只有在《仲夏夜之梦》这样一些喜剧里,才会使人强烈地感觉到象《罗密欧与朱丽叶》中那样的南方气候的影响,就连剧中人的性格也是这样。
现在,让我们回到自己的祖国来吧!风景如画并富于浪漫色彩的威斯特伐里亚对自己的儿子弗莱里格拉特大为生气。弗莱里格拉特由于莱茵省更是风景如画、更富于浪漫色彩而完全忘了威斯特伐里亚;让我们好言相慰吧,免得它在第二分册[92]出版之前失去耐心。威斯特伐里亚因群山环抱而同德国的其余部分隔开来,只有朝向荷兰的那一面是敞开的,就好象把它从德国推了出去似的。但是它的儿女们毕竟是真正的萨克森人,是忠诚善良的德国人。这些山全都有令人神往的地方:南面是鲁尔河谷和累内河谷,东面是威悉河谷,北面是从明登到鄂斯纳布鲁克的山脉,到处都是极其瑰丽的景色,只有在威斯特伐里亚的中部常常有单调的沙地从草原和耕地中显露出来。再往前是古老美丽的城市,首先是明斯特,这里有哥特式的教堂,有市场的拱廊,这里还住着安奈特·伊丽莎白·冯·德罗斯特-许尔斯霍夫和莱文·许金。我有幸在这里和莱文·许金相识,他好心地把上面提到的那位女士的长诗[93]给我看,而我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的,我可不愿意去分担德国读者在对待这些诗的问题上所犯的过失。这里再一次证明,备受赞扬的德国人的认真态度在对待诗的评价上是十分轻率的。他们翻阅诗集,单看韵脚是否完美,诗句是否流畅,内容是否易懂,诗中是否有许多刚强的、至少是动人的形象,——就凭这些作出判断。但是,在描写大自然方面表现出感情深切、楚楚动人、独具一格的这样一些诗,并不亚于雪莱的诗;大胆的拜伦式的幻想披上了略嫌生硬的形式而且没有摆脱方言;这样一些作品却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谁愿意比平常更有耐心地读这些诗呢?本来人们只是在午间休息的时候才拿一本诗来读读,而诗写得美也许会驱走睡意!何况,我们的女诗人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新教徒怎么能允许自己对这样的作者发生兴趣!但是问题在于,如果虔诚主义使阿尔伯特·克纳普这个男子汉、硕士、首席副牧师显得可笑,那么,幼稚的信仰对冯·德罗斯特女士倒很相称。宗教的自由思想对妇女来说是危险的东西。象乔治·桑和雪莱的夫人 [注:玛丽·伍尔斯顿克拉夫特·雪莱,父姓戈德文。——编者注]这样的妇女是罕见的。怀疑心太容易挫伤妇女的性情,它赋予理智的力量之大,不适合于任何女性。但是,如果我们这些新时代的儿女们为之奋斗的思想是真理,那么,妇女的心很快也将为现代精神的思想之花而热烈跳动,就象为教父的虔诚信仰而热烈地跳动一样;——只有到那时,年轻的一代才会同吮吸母乳一起吮吸新事物,新事物的胜利才会到来。
弗·恩格斯写于1840年6月底—7月
载于1840年7月和8月《德意志电讯》杂志第122和123期
署名:弗里德里希·奥斯渥特
原文是德文
[64]《莱茵艺术和诗歌年鉴》杂志1840年科伦版第1年卷刊登的一篇匿名文章《现代小说》(《Moderne Romane》)中评述了1838年在斯图加特出版的卡·谷兹科夫的小说《布拉泽多和他的儿子们》(《Blasedow und seine Söhne》)。这篇文章还提到了其他现代作家。恩格斯对谷兹科夫的小说《布拉泽多和他的儿子们》的评价,见本卷第496页。——第71、92、496页。
[87]奥·冯·普拉滕《浪漫主义的奥狄浦斯》(《Der romantische Oedipus》)。一卷本,五幕喜剧,载于《普拉滕文集》1839年斯图加特和杜宾根版。——第92页。
[88]格林兄弟《儿童和家庭童话集》(《Kinder-und Haus-Märchen》)1812—1822年柏林版第1—3卷。——第92页。
[89]约·伯·蒂尔施《我是普鲁士人》(《Ich bin ein Preuße》),载于《伯恩哈德·蒂尔施博士诗歌集。由其友人于哈耳伯施塔特出版》1833年哈耳伯施塔特版。——第93页。
[90]暗指圣经的传说:罗得的妻子从所多玛和蛾摩拉逃出时,由于违背了决不回头的诫命而变成了一根盐柱(圣经《旧约·创世记》第19章)。——第93页。
[91]1618年11月13日至1619年5月9日在多尔德雷赫特市(荷兰)举行的加尔文教派多尔德雷赫特正教最高会议,谴责了有自由思想倾向的亚美尼亚教派,使加尔文教义(见注11)严格合法化。——第94页。
[92]指斐·弗莱里格拉特和莱·许金合著的《风景如画和富于浪漫色彩的威斯特伐里亚》(《Das malerische und romantische Weatphalen》)1840年巴门—莱比锡版第2分册。该书第1分册由弗莱里格拉特出版,1839年在巴门、莱比锡发行。——第98页。
[93]1840年5月恩格斯在明斯特时,莱文·许金曾赠送他一卷1838年出版的安奈特·伊丽莎白·冯·德罗斯特-许尔斯霍夫的《诗集》(《Gedichte》),附有题词“回忆明斯特”。这卷诗集用缩写姓名D.H.的半匿名方式发表。——第98、551页。
[不来梅通讯]
剧院。出版节
7月于不来梅
据我所知,没有一家有名气的杂志在不来梅有固定通讯员。根据这种普遍的一致,不难得出结论:这里没有什么可写的。然而,情况并不是这样。我们这里有一家剧院,还在不久前,阿格奈莎·舍贝斯特、卡罗琳·鲍威尔、蒂夏切克、施勒德尔-德弗里恩特夫人曾接连在这里巡回演出。他们的剧目,就内容丰富来说,可以同其他一些比较著名的演员的剧目媲美。谷兹科夫的《理查·萨维奇》[58]和勃鲁姆的《时髦的狂热》[94]已在这里上演过。对这两个剧本的前一个已经谈论得够多了。我认为,不久前在《哈雷年鉴》上出现的一篇有关这个剧本的评论[95],除去常见的攻击外,包含着不少真实的东西,即作品的主要缺点在于母亲和孩子的关系不是无约束的,所以决不能把它作为戏剧的基础。也许谷兹科夫早已看到自己的错误;不过他并没有因此而放弃上演该剧本,他这样做是正确的。因为,如果他想用唯一的一个剧本为自己铺设一条通向舞台的道路,他就要向戏剧界业已根深蒂固的清规戒律作出让步,以后如果他的计划得以实现,那时他总是能挽回这些让步的。他应当把自己的剧本建筑在创新的基础上,尽管这个基础会经受不住文艺批评,尽管他的一些戏剧会变成情节戏和追求效果的戏。可以批评《理查·萨维奇》,可以把它否定,但也必须承认,谷兹科夫在剧本中显示了自己的戏剧天才。至于勃鲁姆的《时髦的狂热》,要不是许多杂志到处鼓吹这是个“现代”剧,我是不想说什么的。其实,无论是剧中的人物性格,无论是情节,无论是对话,都毫无现代的东西可言。诚然,勃鲁姆的功绩在于,他颇有勇气把虔诚主义[9]搬上舞台。但是,用这样轻率的态度是对付不了基督教的这种反常现象的。已经到了不能再把虔诚主义视为欺骗、贪婪或风雅的肉欲的时候了。真正的虔诚主义坚决摈弃在科尼斯堡出现的这种夸张和极端,摈弃德勒斯顿的斯蒂凡的这种任意妄为。当斯蒂凡及其不幸的伙伴们在这里准备乘船到新奥尔良去,而且还没有人在道德上对他有丝毫怀疑的时候,我就亲眼看到,当地的虔诚主义者是多么不信任他。谁希望描写这个派别,那就让他随便什么时候到当地人称之为“战栗教派”那儿去一趟吧,他会看到,这些人相遇时多么亲热,在两个彼此除了同是“信徒”以外便毫无了解的陌生人之间多么快就建立了友谊,他们多么自信、多么坚定、多么坚决地走自己的道路,他们多么善于小心翼翼地揭示自己的一切细微的缺点,——我相信,他不会再去写《时髦的狂热》了。这出戏对虔诚主义滥加指责是不对的,正如虔诚主义对待当代自由思想的态度是不对的一样。因此,当地的虔诚主义在这个剧本中唯一关注的问题就是:剧中是否有“罪恶的语言”?
在这里,在德国文化的ultima Thule〔遥远的图勒〕 [注:图勒是古希腊罗马传说中提到的极北地区的一个神话岛国。“遥远的图勒”一语的转义表示遥远的边区,常见于味吉尔的史诗《稼穑诗》。——编者注]也纪念了谷登堡节,而且比其他两个汉撒城市更加欢乐。印刷工人多年来每星期都要从自己工资中攒下一点钱,以便好好地纪念这个隆重的日子。事先就把委员会成立起来了,但是由于城邦的原因,这里过节总是遇到麻烦。出现了一些大多同个别人物有关的小小的阴谋——在这样一些小邦里不搞阴谋是不行的。关于整个纪念活动,有一段时间根本没有听人谈起,于是造成这样一种印象,似乎最多不过有个“手工业者节日”而已。直到节日前夕,大家才有了过节的兴趣,才有了一个计划。威廉·恩斯特·韦伯教授,这位以出色地翻译古代经典作家的作品和评注德国诗人的作品而闻名的人物在大礼堂发表了演说,引起了大家对第二天的节日的关心,致使商行的老板们犹豫不决:明天是否要给办事员们放半天假。节日到了,威悉河上的船只全部升起旗帜,在该城最低的一头停泊着两条船,桅樯顶端由无数旗帜构成的彩条连接起来,就象一座巨大的凯旋门。其中一条船上立着仅有的一门大炮,在这一天它从早到晚地整天发射。委员会偕同全体印刷工人组成了一支盛大的游行队伍,向教堂进发,从那里再向刚建成的“谷登堡号”轮船前进,这条在雪白的船身上有着镀金装饰的轮船,是在威悉河航行的最漂亮的轮船。为了它的首航,轮船被花环和旗帜装饰得如同过节一般。参加游行的人登上甲板,在乐曲和歌声中,乘船沿威悉河溯流而上,然后在一座桥旁停下,在那里演唱了赞美诗,一个印刷工人发表了演说。该船的一位船主,费格萨克的朗格先生向参加庆祝节日的人供应早餐,当他们在甲板上用餐时,“谷登堡号”以其为船只建造者赢得荣誉的速度驶过由旗帜组成的凯旋门,抵达该城靠河流下游的娱乐场之一兰凯瑙,这时桥上和沿岸大街上许许多多的人在它后面欢呼。由于盛大的游行和威悉河上的航行,使庆祝具有了人民节日的性质,而更多的是由于,为举行晚会而专门租用的张灯结彩的公园的门票,起先是有限制地发放,后来便敞开发放了;节日的午餐以后,委员会的成员都去游园了。节日是在音乐声中,在灿烂的灯光中,在畅饮上索泰恩酒、圣茹利安酒和香槟酒中结束的。
刊物
7月于不来梅 在其他方面,这里的生活是一种相当单调的、典型的小城市生活。夏天,上等人物,即贵族和金钱贵族的家庭,到自己的庄园去,中间等级的太太们即使在一年中这样美好的季节也不能离开她们那一群在茶会上打牌、聊天的朋友;商人们却天天参观博物馆、出入交易所或自己的商会,在那里谈论咖啡、烟草的价格,谈论与关税同盟[96]谈判的情况。剧院上座情况不佳。我们整个祖国目前的文学活动,这里的人是不参加的,他们主要是抱有这样的看法,歌德和席勒已经在德国文学的拱门上安放了拱顶石,虽然他们也承认,后来的浪漫派作家曾对这个拱门做过一点修饰。人们参加读书会,部分是为了赶时髦,部分是为了有一本杂志在手能舒舒服服地度过炎热的中午。然而,只有丑闻和报上一切有关不来梅的消息才能引起兴趣。多数有教养者的这种冷漠态度,当然是由于没有闲暇,特别是商人不得不经常考虑自己的事务,他们的剩余时间都为大量亲友之间的礼尚往来和访亲问友等等占用了。但是,这里也有一种独特的刊物;其中一些小册子的大部分内容是有关神学争论的,还有一些是畅销的期刊。消息十分灵通的、编辑得体的《不来梅报》在广大读者中享有盛誉。但近来,由于该报无意地干预了邻邦的政治生活,读者范围缩小了。报上以西欧为题的文章写得机智锐敏,尽管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自由思想。报纸的附刊《不来梅杂谈》杂志企图在德国当前的文学中充当不来梅的代表,刊登了 韦伯教授和奥登堡的 施塔尔博士的才华横溢的文章。诗歌是由天才的青年语文学家尼古劳斯· 德利乌斯提供的,他可以逐渐为自己赢得诗人的声誉。但是,在本市以外去招聘几个出色的撰稿人是非常困难的。由于缺乏稿源,杂志停刊了。另一家杂志《爱国者》,曾力求成为探讨本地问题的权威刊物,同时它力求在美学方面比一些地方小报发挥更大的作用。这家杂志由于处于既象小说出版物又象地方报纸这种两可的状况而夭折了。靠丑闻、演员之间不和、街谈巷议的飞短流长等等为消息来源的地方小报倒可以夸耀其经久不衰。特别是《杂谈报》 [注:《不来梅杂谈报》。——编者注],由于撰稿人众多(几乎每一个办事员都可以夸耀,自己曾经为《杂谈报》写过几行字的稿子)而成为无所不知者。如果剧院的座椅上露出一枚钉子,如果有一种小册子在商会中没人买,如果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烟厂工人深更半夜在大街上自寻开心,如果排水沟没有打扫干净,——那么最先注意到这些事情的就是《杂谈报》。如果国民近卫军的军官认为自己大权在握,可以在人行道上骑马,那么他可以相信,在该报的下一号将会提出一个问题:国民近卫军的军官是否有权在人行道上骑马。这家优秀的报纸可以称为不来梅的上帝。报纸的主要撰稿人是克里善·特里普斯太特。该报以这个笔名刊登了用低地德意志方言写的诗歌。对于低地德意志方言来说,与其让克里善·特里普斯太特在他的诗歌中随意滥用,还不如象文巴尔克所要求的那样,把这种方言彻底废除。其他的地方报刊水平太低,它们的名字在广大读者面前都不值得一提。不同于这些报刊的是一家宣传虔诚主义—禁欲主义的杂志——《不来梅教会信使》,它是由三个传教士编辑的,有名的寓言作者克鲁马赫尔 [注:弗里德里希·阿道夫·克鲁马赫尔。——编者注]偶尔也为该杂志撰稿。这家杂志办得十分热心,以致检查机关不得不时常进行干预。然而这只有在万不得已时才发生,因为杂志的总方向是得到上层的赞同的。该杂志经常与“现代泛神论之父”黑格尔和“他的冷若冰霜的学生施特劳斯”进行论战,同时也和在方圆十英里之内出现的每一个唯理论者论战。[97]下一次,我将谈点不来梅港的情况和不来梅的社会环境。
弗·恩格斯写于1840年7月
载于1840年7月30日和31日《知识界晨报》第181和182号
署名:弗·奥·
原文是德文
[9]虔诚主义是十七世纪德国路德教派中形成的一个神秘主义派别。这个派别提出宗教感情高于宗教教义,并反对唯理论思维和启蒙时代的哲学。十九世纪的虔诚主义的特点是极端神秘主义和虚伪。虔诚主义反对表面的宗教仪式,虔诚派赋予激情的感受和祈祷以特殊的意义,宣称一切娱乐活动以及阅读非宗教的书籍都是犯罪。——第12、14、32、82、101、124、133、177、459、492、505、515页。
[58]卡·谷兹科夫的悲剧《理查·萨维奇,或一个母亲的儿子》(《Richard Savage oder:Der Sohn einer Mutter》)于1839年7月15日在美因河畔法兰克福举行首次公演。剧本最初用笔名莱奥哈德·法尔克以手稿形式刊印,未注明出版者、出版年月和地点。该悲剧用作者的真名于1842年载于莱比锡出版的卡·谷兹科夫《戏剧集》(《Dramatische Werke》)第1卷。——第61、100页。
[94]卡·勃鲁姆的《时髦的狂热》(《Schwärmerei nach der Mode》),载于《剧本》(《Theater》)1844年柏林版第3卷。——第100页。
[95]对卡·谷兹科夫的戏剧评论载于1840年4月20、22—24日《德国科学和艺术哈雷年鉴》第95、97—99期,题为《理查·萨维奇在莱比锡。通讯》(《Richard Savage in Leipzig.Correspondenz》)。——第100页。
[96]确定了共同税界的德意志各邦,于1834年成立了关税同盟。后来,这个同盟包括了除奥地利和一些小邦以外的德意志所有各邦。普鲁士在同盟里起领导作用。由于建立全德市场的必要性而成立的关税同盟,后来也促进了德国在政治上的统一。——第103页。
[97]见弗·马莱特的《前言》(《Vorwort》),载于1840年1月12和19日《不来梅教会信使》第1期和第2期。——第105、54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