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贝尔坦篝火

苏格兰中部高地的篝火，叫作“贝尔坦篝火”，从前是在5月1日以盛大仪式点燃的。毫无疑问，这种仪式明显带有人牲的痕迹。很多地方直到18世纪还能看到点燃篝火的风俗，当时的作家详细描写了这种风俗，把古代异教离奇荒谬的画面清晰地呈现在我们面前。这里我引用一些作家的描写。约翰·拉姆齐的描写最为详细，他生活在克里弗尔附近的荷特泰尔，他是一个大地主，也是罗伯特·彭斯[3]的保护人和沃尔特·司各特[4]爵士的朋友。他说：“贝尔坦节，即五朔节，是督伊德教[5]最重要的节日。直到最近，高地某些地方还用特殊的仪式来纪念这个节日……作为督伊德教的一种公开的宗教仪式，贝尔坦节一般在山丘或高地举行。人们相信，神是以宇宙为庙宇的，不会住到人盖的房子里，任何人若以为神会住在人手所造的庙里，就是在亵渎神。所以，他们在露天的山顶上献祭。山上不仅自然景色壮丽，又温暖幽静，在这里献祭再适合不过了。按照民间的说法，100年来，高地一直以这种方式来纪念贝尔坦节。不过，随着迷信思想的衰落，各个村落开始在小山丘，或在放牧的高地上举行这种仪式。清晨，年轻人聚集到仪式地点，挖一个大坑，在坑边堆一个土墩，坑里放一些木材或其他燃料。在古代，人们用‘特恩—埃钦’（tein-eigin，救急火或特需火）来点燃篝火。所以，我们还是先来说说他们是怎么取火的。

“头一晚，人们小心地熄灭所有的火，第二天早上就准备好了点燃圣火所需的燃料。在斯凯、马尔、蒂里各岛，似乎是用最原始的钻木取火法来点燃圣火：找一块饱经风雨的陈年橡木板，中间挖个洞，然后插入另一根橡木棍当螺旋钻。苏格兰有些地方使用其他工具。他们拿一块绿色的方形木框，中间插入一根木棍做轴，让九个人（有些地方是20个人）轮流转动轴杆或螺旋钻杆。这些人中间，如果有人犯了谋杀、奸淫、盗窃等大罪，那圣火就点不着，或者火虽然点着了，却失去了神性。在猛烈的摩擦中，只要迸出一点火星，就用一种菌子去点火，这种菌子长在老桦树上，非常易燃。人们相信这种火有各种各样的神性，因为它就像从天上来的。它能破除巫术，让人和牲畜远离一切疾病，即使是天下第一奇毒，也能用这个火来解它。

“用救急火点起篝火后，人们开始做饭吃饭。吃完饭，就围着篝火唱歌跳舞。当娱乐活动接近尾声，仪式的主持人拿出一个加鸡蛋的、饼边切成扇形的大烧饼，名叫‘波纳希伯泰’（bonnachbea-tine），即‘贝尔坦饼’，切成很多块隆重地分给大家，其中有一块叫作‘贝尔坦老巫婆’，这是一句骂人的话。谁拿到这块饼就被人当成‘贝尔坦老巫婆’，一些人就抓住他，做出一副要把他扔到火里的样子，大多数人则做出极力阻止的样子，把他救下来。有些地方，人们把他按在地上，做出一副要把他大卸八块的样子，又用蛋壳砸他。这个可恶的绰号将陪伴他整整一年。每次说起‘贝尔坦老巫婆’，人们都假装他已经死了，直到人们渐渐淡忘了这个节日。”

西佩斯郡的卡德兰教区景色极美，点燃贝尔坦篝火的风俗直到18世纪末在这里还很流行。当时的教区牧师如此描写这一风俗：“5月1日是贝尔坦节，也叫巴尔坦节。那天村里或镇上的男孩全都聚集到荒野，在草地上挖一道深沟，大到足以容纳全部参与者，并在沟里留一块圆形的土墩子当桌子用。他们点起篝火，先做一道奶油鸡蛋糊，再用燕麦捏一个大饼，放在石头上就火烤。吃完奶油鸡蛋糊，饼差不多就烤熟了，他们就开始分饼，饼要尽可能切成形状和大小相同的小块，其中一块用炭涂黑，小饼块都放在一顶帽子里，各人蒙着眼睛去帽子里拿一块，最后一块归拿帽子的人。谁要是拿到那块黑饼，谁就是‘虔诚之人’，就把谁献祭给贝尔。从前为了求贝尔保佑，以人牲献祭，现在这种以东西为祭品的仪式，已经不是真正的献祭了，人们只是强迫那个‘虔诚之人’从火上跳过三次，仪式就结束了。”

1769年，汤姆斯·彭纳曾去佩斯郡旅行，他告诉我们：“5月1日，所有的牧民聚到一起过贝尔坦节。他们在草地上挖一个方形的坑，坑里留着一片草地。人们在这片草地上堆起木柴，在柴火上架起一口大锅，点燃篝火，用黄油、鸡蛋、牛奶在锅里烹饪燕麦粥，篝火旁还放着很多啤酒和威士忌。总之，每个人都得拿点东西出来。仪式开始时，先往地上洒一些粥以做祭奠。然后，每人都分到一块燕麦饼，每块饼上带着九个方形凸起。每个凸起的方块都代表一个神，比如，牛群和羊群的保护神或破坏神。人们面朝篝火，从燕麦饼上掰下一个小方块，从肩膀把它扔向身后，说道：‘这块给你，请保护我的羊，等等。’又用同样的方式对讨厌的动物说：‘狐狸啊，吃了这块饼，放过我的羊吧！乌鸦啊，给你这块！老鹰啊，给你这块！’仪式结束，他们就喝粥。剩下的粥由两个指定的人保管，下个周日他们重新聚集，把上次剩下的粥喝完。”

18世纪还有一个作者描写了佩斯郡洛吉雷特教区举行的贝尔坦节。他说：“这里的牧民每年旧历5月1日举行一个叫作‘贝尔坦’的节日。几十个牧民聚集在田野，一起用牛奶和鸡蛋做饭。主食是一些烤饼，这些饼是专门为这场聚会烤的，饼的表面有一个乳头形的凸起。”这个记述里并没有提到篝火，但是，可能还是有篝火的，因为当时另一位作者告诉我们，那时候，洛吉雷特教区东边的克尔克米教区还有5月1日在田里点燃篝火烤圣饼的风俗。我们推断，圣饼上的凸起，从前是用来决定谁来做“贝尔坦老巫婆”，或谁来做人牲被烧死的。下述烤一种特殊燕麦饼的风俗里，或许也有这种风俗的痕迹。5月1日中午，人们聚在山顶，各人将自己的饼从山上滚下去，人们相信，谁的饼破了，谁就要倒霉一整年，甚至会死。这些饼，在苏格兰叫作燕麦薄饼，是用平常的方法烤出来的，只是上面多了一层薄薄的鸡蛋、牛奶或奶油，以及加了麦片的奶油酱。这种风俗似乎一直在因弗内斯郡的金谷希附近流行。

在苏格兰东北部，这种点燃贝尔坦篝火的风俗一直延续到18世纪下半叶。一些村庄的牧民那时还收集柴火，点燃后就在篝火的“南边”跳三次舞。但是，后来的权威观点认为，这里不是在旧历5月1日点燃贝尔坦篝火，而是在旧历5月2日，叫作骨火。人们认为那天傍晚或夜间，巫婆全体出动，忙着偷牛奶、对牲畜施巫术。为了抵挡她们的巫术，各家都在牛棚门上放着花楸树和忍冬树的木块，尤其是要放花楸树的木块。农场主和佃农把旧茅草和紫雀花枝堆到一起，在日落不久后点燃。一些人在火堆边上不断拨弄柴火，让火烧得更旺，一些人用叉子和木棍叉起燃烧的柴火，高举着四处跑动。年轻人围着篝火跳舞，穿过缭绕的黑烟，喊道：“燃烧吧，大火！烧死巫婆，烧死巫婆！火啊，火啊！烧死巫婆！”有些地方，人们用燕麦或大麦做一个大圆饼，从炭火上滚过。在篝火熄灭前，他们不停地跨越篝火，高声喊道：“火啊，烧死老巫婆！”最后，等柴火烧完了，他们就抓起火灰，撒向远方。

赫布里底群岛的“贝尔坦薄饼，比圣迈克尔的要小一些，不过做法是一样的。而在尤伊斯特，人们已经不做这种饼了，好在阿兰神甫对此还有一些记忆。他说，大约25年前，他的祖父做过这种饼，那地方还做一种干奶酪，一般是在5月1日做，保存到来年贝尔坦节，目的是辟邪，以保证牛奶的生产。和别处一样，这里的贝尔坦节风俗，也是熄灭所有的火，然后在山上点一堆篝火，赶着牛群朝着太阳运行的方向绕火走，以求全年没有瘟疫。每个人都从篝火上取火回家，用来点燃自己家的火”。

威尔士也有五月初点燃贝尔坦篝火的风俗，不过，点火的时间不固定，从五朔节前夕到5月3日之间。从下面的描述可知，通常是用两块橡木摩擦生火。“火是这样点的：几个人各自把衣兜翻出来，身上不得有任何钱币或金属，到最近的树林里，搜集九种不同的树枝；带到点火的地方，在草地上挖一个圆坑，把树枝放在坑里，呈十字形；众人围着一圈，观看点火仪式；一个人拿着两块橡木摩擦，直到火星落到树枝上，燃起大火。有时，人们点燃两堆火并排烧着。不管一堆火，还是两堆火，都叫作‘篝火’。他们把燕麦或黄面做的圆饼，切成四块，放到一个小面粉袋里，分给在场所有人。每个人从袋子里拿一块，最后一块归拿袋子的人。拿到黄面饼的人，要从火上连跳三遍，或在两堆火之间来回跑三趟。人们相信这样做，来年必定大丰收。那些受罚的人大喊大叫，老远都能听到。拿到燕麦饼的人，则又唱又跳，鼓掌围观那些拿到黄面饼的人在火上连跳三遍，或在两堆火间来回跑三趟。”

在火上跳三遍，或在两堆篝火间来回跑三趟，就必定丰收，这种观念值得注意。另一个作者在谈及威尔士风俗时提到这种观念。他说，从前人们认为“在5月和仲夏时节点燃篝火，可以保护田地不受巫术伤害，收成就会好。烧剩的灰烬也被人视为宝贵的辟邪物”。所以，他们似乎认为，火并不是直接促进地里种子的生长，而是通过抵挡巫术伤害，甚至烧死巫婆本人的方式，间接地提高土地的肥力。

爱尔兰似乎也点燃贝尔坦篝火，因为科马克或另一个跟他同名的人说过：“在埃林，五朔节又叫贝尔坦节，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督伊德教的祭司经常在这一天大念咒文，并点燃‘幸运之火’或‘两堆篝火’。”又说，“当地人经常把牛群赶到火边，或让它们从火焰中走过，以求全年健健康康。”这种风俗在爱尔兰一直延续至今。

在瑞典中部和南部附近地区，五朔节是民间的一个重要节日。五朔节前夕，人们在各个山丘和高地点起篝火。这种篝火必须用两块火石摩擦点燃，每个大的村子都有自己的篝火。年轻人围着篝火站成一圈疯狂跳舞，老人则要观察火苗的朝向，朝南意味着温暖舒适的春天即将到来，朝北则意味着春天会来得晚一些。五朔节前夕，波希米亚的年轻人在山丘、高地、十字路口和牧场点燃篝火，并围着篝火跳舞。他们要从炭火甚至火焰上跳过去，这个仪式叫作“烧巫婆”。有些地方做一个雕像代表巫婆，扔到火里烧掉。请务必记住，著名的沃尔普吉斯之夜就在五朔节前夕，那天晚上，各处的巫婆都隐身在黑暗中散播邪恶的种子。在这个巫妖横行的夜晚，沃伊格兰的小孩子在高处点燃篝火，然后从火上跳过去；他们挥动燃烧的扫帚，或把它扔到空中，据说火光所照之处都会受到保佑。这种在沃尔普吉斯之夜点燃篝火的仪式叫作“赶巫婆”。蒂罗尔、摩拉维亚、萨克森和西里西亚都有（或曾经有）在五朔节前夕，即沃尔普吉斯之夜，点火焚烧“巫婆”的风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