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 楼 令
疏雨过轻尘,园莎结绿茵。惹红襟、乳燕来频。乍暖乍寒花事了,留不住,塞垣春。 归梦苦难真,别离情更亲。恨天涯、芳信无因。欲话去年今日事,能几个,去年人?
【赏析】
这首词载朱彝尊《静志居琴趣》,也是怀念冯寿常之作。词调《南楼令》即《唐多令》,宋元之际周密因刘过词有“二十年、重过南楼”句而易此名。作品中提到“塞垣”,指朱彝尊康熙三年(1664)至云中(山西大同)投曹溶,次年二月曾与曹同出雁门关,这首词或者就写于此时。
作品从塞外美好的春天写起。“轻尘”,或曰以比细雨,实际上是实写,取自王维《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塞外气候干燥,小雨初降,尘沙微泛,所以说“过轻尘”。这场雨,增添了塞外的春意,小园里,嫩草初萌,绿绿的,透出一片生机。从这一点来看,其实二句的句意在整体上也和王维相似,只不过选取的意象不同罢了。由此也可见出朱彝尊学习前人时不落窠臼的精神。“红襟”,小燕子颔下毛色泛红,所以这样指称。塞外春雨,来之不易,园草如茵,更加可爱,惹得小燕子也穿梭往来,频频造访。这里,明说燕,暗说人,表现的是作者本人对春天到来的欣喜。但是,正如一切事情都有其两面性一样,春雨能够养花,亦复能够摧花,如何体味,全在审美主体的感情取向。词中主人公以其善感之心,细腻地表现出自己的心灵活动,即:对于春天到来的欣喜,转瞬之间就被春天将要消逝的悲哀所取代;也就是说,他在春天刚刚到来的时候,就已经为它的必然离去而忧伤了,这就比一般伤春的写法要进了一层。因此,“乍暖乍寒花事了”一句虽略显突然,但正可见出其感情活动的丰富。短短的篇幅中,藏有如此的曲折,这正是作者刻意经营之处。
下片承上伤春而抒情。“归梦苦难真,别离情更亲”二句以平实之语,写出了主人公内心复杂的感受。一个“苦”字,说明归梦并非一次,所谓“难真”,暗示每一次都以为是真,却终于被现实提醒。梦之多,思之深,情之浓,已被和盘托出。一般来说,当相聚相依之时,尽管两情交好,但由于距离太近,有很多东西体会得也许还不够深,只有离别,才能够创造更深的体验,这也就是“更”字所体现的内涵。不过,不管是以梦为真,还是别离更亲,都是无奈中的说法,本来已经难以为怀,可是作者却还以为未臻极致,又进一步渲染这种无奈,因而逗出“恨天涯、芳信无因”一句。思深成梦,相忆情浓,虽然不能重逢,即使得到片语只字,也足以化解情衷于万一。可是,竟然连信也接不到一封!这当然是很反常的,因为作者并不是从戎的戍卒,而是漫游的幕客。唯一的解释是,这本就是一段无望的感情。心无望而情难抑,难免就有重重的矛盾。由此,作者感慨道:想说说去年今日之事,可是去年的人不在,又向谁去说呢?唐崔护《题都城南庄》诗云:“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用空间之同、时间之异来抒发物是人非之感,朱彝尊在这里用其意,可是空间、时间都不同,又有自己的变化。从“欲话去年今日事”一语来看,或者朱彝尊在康熙元年(1662)九月赴归安探望岳父时,与寿常曾经见面,念兹在兹,遂有无穷的怅惘。
这首词语意虽然平实,但写得颇有层次,见出作者对创作的精思,也见出对这一文学体裁的重视;予读者的感受,又不独情意真挚亦令人感喟不已。
(张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