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理学里没有感觉
克里克在他的书里一直是这么说的：“大脑觉得”“大脑在推理”“大脑知道”。现在讲大脑的科普书，也都是这种说法。也许作者这样说有他的难处，不说大脑在推理又怎么说呢？他无可奈何只能这样说。可我们要警惕这些说法，至少要意识到，这不是我们通常的说法。我刚才讲到，不管怎么看都是我在看，不是眼睛在看；不是脚指头觉得疼，是你觉得疼。不是视网膜在看，也不是大脑在看。视网膜没有感觉，因为视网膜不知道这个东西的意义，视网膜有处理信息的方式，但不能说视网膜看见。视网膜只有连到我们身上才看得见，大脑也一样，只有连到我们身上，大脑才能推理、思考。是我在推论，而不是大脑在推论。
可是，生理学里没有你，没有我，没有看的人，在这个意义上，生理学里并没有感觉。当然，生理学教科书里会有一章专门来写感觉，写五官之觉。我想说的是，生理学研究的不是看，而是视觉的下层机制。看这件事情发生在一个更高层级上，连着山山水水，连着西施，连着你我。由于这些联系，感觉这个概念有规范性的内容，我不多解释规范性了，简单说，感觉有对有错，我看见院子里有个人，哦，不对，我看错了，那是一棵树。生理过程不告诉我们什么时候我看对了，什么时候我看错了。当然，生理学跟物理学不一样，生理学机制也包含一种规范性，功能意义上的规范性——一个机制是否在正常工作。但这个不是认识论上的规范性。认识论上的规范性只有在更高层次上才会出现。
可是，这两个层次之间是什么关系呢？按克里克的想法，这个生理过程就是看，除了神经元的活动就没有什么别的了。在这整个过程中，没有你，也没有我，因为道理很简单，你不过就是一大堆神经元，你就是一台神经机器。[2]这是科学主义者的一个普遍主张。我们无法讨论这个大题目，过些日子我们要举办一个小工作坊，讨论意识问题，我打算谈谈机制性的解释是怎么回事。不过我可以提一句，在我看来，按照克里克的逻辑，我看不出我们为什么要停在神经元上，为什么我是一台神经机器而不是一台量子机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