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感到和间接感到

对艾耶尔的说法，奥斯汀做了很多精彩分析。哪些东西是我们直接感觉到的，哪些实际上是我们推论出来的？这个问题不大容易给出一个简单的回答。说到视觉，有时可以区分直接看到和间接看到，我没有直接看到你，我是通过镜子看到你的，这勉强可以说成我间接看到你。通过望远镜看到一颗星星，通过显微镜看到细菌，这个也可以勉强说成间接看到。但说到其他感知，也能区分直接感知和间接感知吗？说嗅觉吧，什么叫间接地嗅到？虽然就把捉对象来说，嗅觉总是间接的。触觉也一样，没有间接地触到，你可以构想一个边缘例子，例如，你用棍子触到，但那能叫作间接触到吗？我们一直在说，视觉跟其他感觉不同，看到几乎不能说成感觉到。这一点也反映在这里。可以说间接看到，因为看到是以对象为基准的，无法说间接感到，因为感到不是如此。就算有时你能说你间接看到，你也不能说你是间接感觉到的。

奥斯汀提醒我们说，直接/间接这一对词很slippery，使用这些词，往往不是解决问题而是掩盖问题。这样的词还有好多，比如内在/外在，你们留意一下，哲学书里这些词用得很多，黑格尔每一页都用好几次。读读奥斯汀可以让我们用这些词的时候认真一点儿，别那么乱用，读到这些词也要格外当心。

奥斯汀的分析很精彩，但艾耶尔的要害不在这里。他关注的不是我们实际是怎么感知的，他要提供的，是关于感知的一般理论，他可以认为我们在日常交往中是怎么谈论感知的跟他无关，日常语言分析驳不倒他。这种辩护，对科学理论来说大致是成立的，但对哲学理论呢？我认为这种辩护需要大打折扣，只说一点吧，你们去读读哲学著作，免不了都会用我们实际上都是怎么说的来为自己做证，既然如此，你就不能轻易违背日常说法。

说回直接/间接，这里的实质争点在于：哪些是我们感知到的，哪些是我们推论出来的。我们在讲感知和理知，一般说来，感知这个概念本来就包含直接性，我说他是小偷，我亲眼见他偷东西了，不是听别人说的，不是从蛛丝马迹推论出来的。与之相对，理知是间接的，通过听闻、通过推论知道。刚才说到望远镜，我们想到的可能还是我们看歌剧时候用的那种，[4]但是射电望远镜呢？天文学家观察到了黑洞吗？他看到纸上抖动的一些线条，他“看到”正在脉动的天体了吗？中间隔了好多层，每多一层，就需要一层解释，在科学里，就需要一个更高层次的科学理论，才能把我们平常所说的感知跟所要确定的物理存在联系起来。

现代生理学把看见刻画为一个间接过程，这有什么错吗？这样，视觉过程就被统一到望远镜的系列里。取消了直接和间接的区别，或者说，取消了直接性。于是，取消了主体性和看见。法医没有什么错，只是他不关心谁是犯罪者。感知到什么是直接的，如果需要解释，通常是周边环境的解释，故事式的解释。把感知到什么说成解释或推论的结果一般都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