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民警小贺的单相思

三十六岁的民警小贺早就成了家,有了一个儿子,可是他怎么也忘不了他的初恋。他的初恋对象就是仪表厂的女工牛翠兰。

在小贺的记忆中,牛翠兰是他今生遇到过的最美丽的女子,从外貌到内心都是那么美。但是在他俩相处过的短短的时光里,小贺从未告诉过翠兰这一点。—他是个羞怯的青年,性格有点曲里拐弯。他同翠兰的恋爱就像一个梦,她很快就梦醒了,而他,却似乎要终生被那梦纠缠。当然,他绝不会去纠缠翠兰,他永远不会做令她厌恶的事。他所做的,都是一些会令她感到快乐的游戏。比如有一回,他给翠兰寄去五元钱,还附言说是给她过生日的。翠兰收到这个小钱之后十分快乐,给他回了一封恶狠狠地骂人的信,命令他将两万元寄到她的银行卡上,作为她的“青春损失费”。还威胁要叫黑社会的人来揍他。信是通过他俩的好友转交的。后来,小贺将她的回信给韦伯看了。因为他既想让韦伯与翠兰的关系延续,又想让他俩的关系断掉,这种矛盾的心理使他做下了那件古里古怪的事。小贺从来弄不清自己的真实意图。

多年里头,只要一闲下来,他就在关心着翠兰的行踪,希望自己同她保持一种间接的联系。他时常感到,能够与翠兰同居一个城市,是一件很幸运的事。虽然由于他自己的有意躲避,他和她分手之后很少见面,可是在下着毛毛细雨的春天里,小贺有时会忽发奇想地走出门,走到仪表厂所在的那条街上,希望同梦中的情人相遇。当然这种事一次也没发生过。

当小贺无意中得知翠兰和肥皂厂的工人韦伯的恋情时,他便兴奋起来了。他想方设法地去接近韦伯,他心中的爱情转化为一种奇怪的义务感,这股义务感居然以不可阻挡的势力控制了他的大脑,使得他在韦伯面前做出了那种莫名其妙的恶劣表现。同韦伯见面之后,他的精神就垮掉了。整整一个星期,他躺在床上做怪梦,将那次朋友家的聚会的细节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一个星期之后,他终于悟到了自己的奇怪举动的真实含义,那就是,他做了一件高尚的事。至于当时将翠兰写给他的信拿给情敌看这件事的高尚之处在哪里,那大概只有他自己明白。小贺不在乎这一点。

在小贺的内心深处,那个初恋之梦的象征就是那座梨山。多少年过去了,他并没有重返那个地方,只除了在梦中。那座很高的乱石山,他和翠兰两个人都从未上去过,只是在底下打量它。这些年里小贺慢慢地觉悟到了,却原来他当时选择去梨山作为同翠兰分手的纪念,是因为那座令人害怕的荒山太像他的内心了。莫非人只有在热恋之中才会偶然地接近自己内心的深渊?但关于那座荒山里面的内容,小贺依然一知半解。他是个执着的人,他忘不了曾经靠近过的梨山。

原先他以为平静的家庭生活会将他内心某些东西慢慢磨损掉。成家之后的最初几年,他的性情也确实在向着那方面发展。然而这几年他又发现,“那种东西”依然如旧,就像他妈妈对他的粗鲁的预言:“狗改不了吃屎。”

那么,他究竟应不应该去促进韦伯与翠兰的恋情?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来说就像梨山一样深奥。他所做的,都是他情不自禁地要做的,而且有股介于正直和邪恶之间的激情促使他在翠兰和韦伯之间周旋下去。他的警察职业使得他对于邪恶比较敏感。

韦伯突然就进了监狱,这是小贺始料未及的。不过他以职业的敏感很快就弄清了他这种举动的性质(他知道他是主动进去的)。这个转折导致小贺内心那压抑的激情以更大的力度翻腾起来。他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但他每时每刻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他从未向人透露过他心里的事,连他的好友袁黑也是凭着他的观察猜出他的念头来的。这种孤独的热情使他的念头变得匪夷所思,近来,他常常被自己弄得胆战心惊。

自从韦伯进监狱之后,小贺同翠兰见过好几次面了。他注意到,翠兰现在变得越来越镇静了。似乎是,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小贺看出来,翠兰对韦伯的爱是真爱,她从未像那样爱过自己。小贺对自己说:“我对翠兰的爱也像翠兰对韦伯的爱那样深。”他感到很自豪。

“警察们围拢来时,我同韦伯正在谈论茶花女。公园里那棵大桂花树上的繁花飘香,草地上出现了很多白嫩的蘑菇。韦伯站起来,抖掉衣服上的草籽,眼睛看着桂花树,说:‘我走了,你多保重。’”

以上这段话小贺都能背下来了,翠兰每次同他见面都要说一遍。她说的时候,小贺就羡慕地听着,听完之后就回想起他的梨山,山上那些荒凉的石头。他知道他的梨山上长不出桂花树来,但当时翠兰绝不是无动于衷的。

“我觉得,”他对她说,“你一定要不断地将你在外面的生活的信息传递给他。监狱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

“啊,小贺!要是没有你的友情,我的生活说不定一团糟了。”

“让生活一团糟吧,那是韦伯希望见到的。”

“你肯定?”

“我肯定。”

小贺在回家的路上头脑昏昏地想着他对翠兰说过的那些话。现在翠兰是多么依赖他的判断力啊。不过她也许只是为了给他一个好印象,让他更多地往她那里跑,才装出依赖他的样子?可是小贺心里并不自信,他说出那些话,只是依据他心里一种朦胧的预感。他刚才说,“监狱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他觉得翠兰立刻就心领神会了。这是因为她自己也在努力改变自己吗?

让四叔代替翠兰去探监是小贺和翠兰的共同谋划。小贺开始时是出于对韦伯的恶意而想到这个诡计的。他俩坐在一家茶馆里策划阴谋时,翠兰脸上那种一往情深的表情打动了小贺,小贺的情绪变得混乱起来,思路也丧失了逻辑。于是事情发生了转折,去探监的阴谋变成了翠兰一个人的阴谋。她于一瞬间生出很多灵感,想出了捉弄韦伯的好点子。

“这都是由于爱,你说对吗?”她说。

“我太惭愧了,翠兰。”

“你不必惭愧。我们不是正在向生活学习吗?”

“你说得对,我也在学习。”

他俩对视了几秒钟,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小贺禁不住在心里感叹:生活多么美啊。他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而配有这样的奖励?

“你的想法,总是给我极大的启发。”她诚恳地说,“我觉得你什么都懂,无论遇到什么都能对付。”

“其实什么都懂的人是你,翠兰。”

小贺从翠兰的眼神里看到了自己,那是另外一个自己。这种情况多年以前也曾发生过,那时他多么年轻!他认为自己是一株从根子上坏掉了的病树,可是因为有翠兰在,他的腐烂不仅不妨碍他,还给他带来好运气。就比如刚才,他的馊主意不是一下子就变成了高尚的事吗?四叔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是翠兰老家坟场里钻出来的幽灵,最适合替翠兰传递爱情。

小贺来茶馆时心中那种模糊的重负被翠兰卸掉了。现在真相大白了,他虽微微有点沮丧,但更多的是轻松。一切竟是如此简单。

“小贺哥,你从哪里来?”袁黑苦着一副脸问他。

“从茶馆来。刚刚会见了一位老朋友。”

“我没有老朋友,我的生活很苦。”

“我不就是你的老朋友?你真傻!”

“倒也是。我们喝一杯去吧。”

小贺和袁黑喝酒之际,忧愁又升上了他的心头。

在那个阴暗的酒馆里,在他俩的对面,一男一女背对着他们坐在那里,好像正在哭泣。小贺与袁黑立刻就体验到了他们那无法解脱的悲苦。

“我们要不要哭?”袁黑轻轻地说,黑着一副脸。

“我哭不出来。”

酒来了,他俩无声地干杯,一人喝了两小杯。

小贺的神经渐渐地松弛开来,他看到了对面那一对伴侣的动作,他们正在聚精会神地接吻。

“袁黑啊袁黑,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看守所后面的那棵大樟树还在吗?你要对我说实话。”

“它还在,我昨天还看见了。我说的是实话。”

“这就好。一年又一年,它还在。我的担忧是不是太过分了呢,袁黑?我早上从家里出发,来到交通岗亭指挥车辆,可我脑子里总是出现一些异象。比如在马路的尽头,一名小儿在车辆之间爬行。”

“这种事总是有的。那棵树昨天下午两点时的确还在。”

“谢谢你,袁黑,我们握一下手吧,我心里太没底了。”

袁黑感到他的手冷冰冰的。

“我光说我一个人的事了。她怎么样?”小贺说,眼里透出阴沉。

“她离我越来越远了,我要把自己锻炼成一名长跑运动员。”“你会做到的,毫无疑问。她完美无缺。干杯。”

“真的吗?真的吗?”袁黑边说边捉住小贺的手臂。

“当然是真的。上回在立交桥上你同她分手后,我远远地看见她站在桥上,她一直在那里望着你的背影,有好久好久。就她那方面来说,即算你们分开了,那也是因为爱。”

“小贺哥,你的眼光真犀利!为什么我就不会这样来思考呢?”

“我的问题在另外的方面。比如我在厨房里洗菜,突然会慌张起来。我问自己:凌晨三点钟时,楼下的这根灯杆,对面那个漆成绿色的铸铁邮筒,它们都还会在原地吗?所有的事都很蹊跷!”

当小贺大声说出这些话时,对面的情侣已经分开了,他俩面朝着这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小贺。

“您是在解答我们的疑问吗,民警叔叔?”男青年说,“您说出了我们的心病。您把那种情况一说出来,我们心里就有了把握。谢谢您!”

他和那位娇小的女孩一块过来同小贺握手,两个人都眼看着小贺的眼睛,仿佛要从他眼里找什么东西。然后两人就离开了。

“小贺哥,你瞧你多么受欢迎!”袁黑说。

“这是两个绝望的年轻人!”酒店老板的儿子说。

酒店老板的儿子在外省工作,是回来休假的。他大约四十多岁,刚才一直坐在靠窗户的桌旁。他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小贺。

袁黑变得振作起来了,眼睛里出现两颗小星星。他激动地说:

“小贺哥,你说出来了,这有多么好!我一直佩服你,你心里有那些意想不到的念头!来,干杯!”

“二位愿意夜里去河上吗?”酒店老板的儿子问。

“真是个好主意!”两人齐声回答。

他俩刚一说完这句话,外面的天就黑下来了。一阵乱风吹进店堂,令小贺和袁黑非常不安起来。

酒店老板的儿子站在门口,招来一辆出租车,三个人钻了进去。

“你们放心,那种渔船非常可靠,不是公园里的娱乐船,是实实在在的用来谋生的玩意儿。谁听说过河里的渔船翻了?从来没有。我来掌舵,你们俩在前面划。民警叔叔不是放心不下那些桥墩吗?这下可以将它们看个清清楚楚!这点风算不了什么,只要心里有定力……”

在车里,老板的儿子说个不停,另外两人既期待又迷惑。

车开得飞快,然后猛地一下在河边刹住了。河风很大,吹得人几乎站不稳。小贺看见在朦胧的光线中,袁黑用两手捂住耳朵,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一个黑影朝他们走过来。他凑近老板的儿子问道:

“就三个人吗?”

“就三个人。”

“打定主意了吗?”

“嗯。”

渔夫走过去将锚收起来。他们三个跳进船舱。

也不知怎么搞的,那渔船很快就到了江心。小贺和袁黑都是第一次划船,酒店老板的儿子掌着舵,在船尾指挥他俩。他俩胡乱地划着,内心的恐慌高涨起来。

“袁黑……袁黑……”老板儿子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荒原传来。

“小贺哥,我们是不是要倒霉了?”袁黑大声叫喊。

小贺没有回答,因为这种猛烈的动荡给他带来一阵阵清晰的刺激,他紧张得要窒息了,先前在酒馆里的虚幻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浪头打过来,船里进水了。袁黑的鞋湿了,他脑子里一闪念:难道这就完蛋了?他还完全没有准备。

船在江心旋转,进水越来越厉害。小贺和袁黑看不见酒店老板的儿子了,不过他应该还在掌舵。这种夜晚,河里几乎什么都看不见。袁黑发狂了,他声嘶力竭地喊道:

“小贺哥,一,二,三!一,二,三!”

他就那样一直喊,不知喊了多久,渔船突然就平衡了。他俩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划船。他们的脚踩在水里,两个人都在发抖。奇怪,这样用力,为什么身上一点都不发热?小贺看见了桥墩那巨大的黑影。他伸出一只手去摸了摸,感觉到那粗糙的水泥带着暖意,令他回忆起家乡冬天的地炉。

“我舍不得死啊!”袁黑的带哭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还要继续同她约会呢!小贺哥,你听到了没有啊?”

“我听到了,袁黑!哪里会死呢?我们过了桥墩了,我刚才摸到了,它的确在那里!在这样的夜里,谁会想到?”

风小了,他俩以很好的节奏划着,渔船的行进慢慢成了直线。但他们看不到岸,也看不到任何其他标志,他们只能相信自己手里的木桨,还有船尾的掌舵人。“划吧划吧,天总是要亮的。”小贺想道。

“小贺哥,如果撞上机帆船,我们就到河里去了。”

“嘘,别分散了精力。这种时候,要像机器人一样忠于职守。回去之后我要让自己牢牢记住:夜半的江心,所有的事物仍留在原地。袁黑,你不觉得我们的生活过得很像样吗?哈!”

“是很像样。”袁黑低声应道。

“我们上岸后,要回酒店好好干一杯。”

为了战胜瞌睡,他俩尽量边划边说话。袁黑谈他的成熟的情人,那位女狱警;小贺谈他的梨山,还谈过去年代城里的那些风俗。虽然胳膊酸痛得像要断掉似的,小贺的思维还是反常地活跃。他恍然回到了那个年代。那时城里柏油路上的斑马线还是用碎瓷片拼贴的,翠兰所工作的工厂后面有家炒货店,卖五香花生米。小贺每次同翠兰约会,都要买一包花生米。

“小贺哥你快看,那不是山吗?我看……”

袁黑的话还没说完渔船就撞上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巨响。

却原来是靠岸了。清晨的城市出现在他俩眼前,两人都感到这城市非常陌生,那些景物从未见过。

他俩同时记起了酒店老板的儿子,这次活动的倡议者。往船尾一看,那里空空的,根本没有他的影子。袁黑跳到后舱去搜索了一遍,也没有。

“他捉弄了我们。”袁黑气愤地说,“他水性很好,早就回家了,这个流氓!后舱进水很厉害,船老大要生气的,我们快跑吧!”

他们将锚胡乱扔在岸边,快步离开了。

袁黑说他心中很快活,一定要去酒店喝一杯。

“小贺哥,我将来一定要成为你这样的人。”他信誓旦旦地说。

他们又回到了熟悉的氛围中。那些车啊,赶早班的匆匆行人啊,包子铺里涌动的中学生啊,街边卖豆浆的小贩啊,让他们感到生活气息扑面而来。虽然身上湿淋淋的,两人心中都涌起热浪。

酒店老板的儿子笑眯眯地坐在原来的地方,他高声向父亲喊道:

“黄酒两斤!猪心,花生米!”

袁黑冷笑着,端起酒杯同小贺干杯。

小贺同他干完杯,却又走到老板儿子那边,举着杯说:

“黄先生,让我敬你一杯!”

袁黑于是也变得眉开眼笑了。

“干杯,干杯!你俩是当今社会的勇士,都做出了惊人的选择。你们让我想起了从前我在野生动物保护区工作时的那些事。我同一头野猪在山上共度良宵,多么美妙的夜晚。你们对生活的选择确实惊人!”

袁黑暗想,他是怎么知道小贺和他的选择的?

小贺和翠兰见面的秘密地点是地下室的咖啡吧。那里面一共只有五张圆桌,每张桌子都有黑色的天鹅绒屏风挡着。

“小贺啊,我完了。”翠兰一边坐下一边说。

她盯着咖啡杯的双眼发了直,嘴唇颤抖着。

“不要急,你说说看。”

“他对四叔说:‘您老人家既然来了,我还犹豫什么呢?我要把这牢底坐穿!’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事情变成了哪样?一切都正常嘛。韦伯在鼓励自己。”

“可我总觉得他已经变心了。”

“你有这种感觉很好,你们会天长地久。”

翠兰抬起头来,看见黑色的天鹅绒上面出现一张狰狞的脸。

“啊!”她惊叫起来。

原来是服务生来送点心,他的制服和那屏风用的是同一种黑天鹅绒。他突然一笑,露出两颗獠牙。

“这种毛毛雨天,外面不太安全。二位还要点什么?”

翠兰眼前一片朦胧,但她听到了服务生说的话。

“要一颗獠牙,你能狠心敲下来给我们吗?”小贺说。

翠兰听见小贺说话的声音,她的手背感觉到毛茸茸的爪子的接触。

“去!去!”翠兰拼尽力气叫道,她看不清这个年轻人。

“喊出来就好了。”小贺镇定地说,“我如今住在花生地旁边,那里野兔很多,我睡在床上听见它们在跑,月光很美。韦伯在里面,心境大概不错,这家伙真机灵。有很多人为他传递消息,刚才那小青年就是一个……”

翠兰用力睁开眼,虚弱地说:

“有人躲在屏风后面,他们为什么要躲?”

“出于天性吧。有的人就喜欢捉迷藏。”

“啊,好可怕!”

“翠兰,我送你回去吧,不要去管别人的看法了。要不我们上剧院?”

“不,我自己走!我先走,你待一会儿。”

她离开了。

服务生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愁眉苦脸地对小贺说:

“她走了。外面不安全,您听这警笛—”

“不要为她担心,她的独立性很强,完全不像她表面看上去那个样子。你们这里真好,别出心裁的装饰。你们老板是谁?”

“我去叫她来。”

女老板出来了,是一位丰腴的妇人。

“您的女友真美啊。”她由衷地说,“我们的小郑被她迷住了。”

“她的男朋友在监狱里。”小贺说。

“上次你们来我就猜到了。那男朋友待在他该待的地方了。您没有进去,我很高兴。可是您看上去多么空虚啊!为什么?”

“就因为那男朋友在监狱里啊。我伸出手,摸不到自己的头……您认为那是他该待的地方吗?”小贺扯了扯自己的耳朵。

“这是个惊人的故事,也很美满。看来小郑没机会了。小郑!”

“我的机会是从此消失,隐居起来。”小郑说着做了个鬼脸。

女老板让小贺随她去里屋看一样东西。

阴暗的房间里开着一盏红色的灯,让人感到恐怖。

女老板盯着小贺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您究竟是想帮他,还是想杀他?”

“二者都想。”小贺说,转开了脸。

“您很诚实,小贺。我要对您说:好小伙子,去听茶花女的歌剧吧,那会使您很快打定主意的。”

小贺没有去剧院,他沿着江边走,耳边萦绕着茶花女的歌声。他想,这位老板是多么善解人意的女人啊,是她让他沉浸在美的想象之中。这城市里的人本来是一个一个的,完全孤独的,茶花女的歌声却使他们之间产生了感应。这样一个看上去很冷漠的城市,怎么会有一个热情似火的茶花女?小贺在江边的石凳上坐下来,河风吹拂着他的脸。

“你们把我的船舱完全破坏了。”那渔民站在他面前说。

“对不起。我能赔偿您吗?”小贺羞愧地低下了头。

“不用赔偿。我很乐意救人一命。”

“谢谢您。”

渔民走下河去,他是生活在船上的。他的船稳稳地停在那里,像一条驯良的鲸鱼。


七、韦伯在监狱九、情感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