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155期：莫迪不喜欢国企，加湿器不要添加乱七八糟的东西，澳大利亚离工业带较远

2020年8月16日睡前消息文字版第155期

【睡前消息155】莫迪赶走华为中兴，诺基亚威胁印度：不付钱就停止服务

大家好，2020年8月16日星期日，欢迎收看155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新闻。

印度国营电信公司要被折腾死

在过去的一周，睡前消息的主要选题集中在国内，今天我们来关注一下国际新闻。几个月以来，印度不断推进把中国企业赶出印度市场的计划。6月份，按照印度政府的命令，印度国营电信公司（BSNL）拒绝采购华为和中兴的电信设备，这个决定刚刚执行。8月5日诺基亚对印度国营电信公司发出威胁，如果不支付1.2亿美元，就停止技术支持。督工，是不是因为印度赶走了华为和中兴，失去了货比三家的能力，所以诺基亚才敢对印度这个大客户发出强硬威胁呢？

如果为了故事性，我很乐意讲一个善恶报应的故事。印度政府讨好西方公司封杀华为和中兴，结果反而把自己拉进了陷阱，被威胁断网。

但是从商业角度来看，就算没有印度封杀华为事件，诺基亚公司也到了找印度政府算账的时候了。这笔钱是早就欠下的，印度国营电信承诺过会在去年9月份之前按月分期付款，但是3月份之后，诺基亚再也没收到过钱。

从财报来看，诺基亚今年上半年的净利润总共只有1亿美元多一点，对于一个面临严重竞争的企业来说，1.2亿美元现金不算少。诺基亚在声明中说，由于新冠疫情的影响，诺基亚眼下正面临严峻的财务紧缩形势，印度国营电信欠款不还，给诺基亚的现金流造成了严重的影响，导致诺基亚不得不采取一些重大措施削减成本才能维持生存。这其中就包括终止为印度国营电信的网络设备提供维护服务。

另外我还要补充一句，印度国营电信欠中兴的钱比欠诺基亚更多，有100亿卢币，折合1.3亿美元。

诺基亚是印度国营电信最重要的设备制造商，控制印度国营电信40%的网络设备。如果诺基亚停止技术支持，会有什么明显影响吗？

现在网络电信设备只要不是残次品，业务量不超负荷，可以一直在线运行好多年，靠自己的技术人员应付一下不难。但如果制造商的专业队伍长期不来，网络隐患会不断积累，事故率越来越高，用户体验变差，明显削减了竞争力。

现在印度电信市场竞争已经很激烈了，诺基亚停止对印度国营电信的技术支持，虽然并不会导致大面积断网，但如果印度国营电信想维持市场稳定，只有两个选择。第一是立刻付款，和诺基亚公司续签服务合同；第二是掏钱挖人，让诺基亚维护工程师队伍换一个老板继续做同样的工作。

但是印度国营电信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没钱，这家运营商自从2009年开始连年亏损，每年的亏损额都有几百亿卢比，这两年甚至连员工的工资都经常欠着，所以才会对诺基亚和中兴公开违约。

那印度公司能不能请一家报价比较便宜的公司来维护诺基亚的设备呢？

很难。各家设备制造商的操作界面差别很大，如果没有特定培训，就算再熟悉通信协议和业务流程，工程师也玩不转同行制造的设备。所以印度国营电信或者雇诺基亚公司或者雇诺基亚公司的人，两个总要选一样的。当然它还有第三种选择就是换一家设备制造商重建业务网络，但这样需要更多的短期投资，印度国营电信基本不会考虑。所以我说华为、中兴被赶出印度市场，并不是诺基亚忽然发出威胁的直接原因，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印度公司没有钱了。

印度国营电信公司听起来是老牌企业，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印度国营电信公司目前的危机是印度国有企业普遍的问题。作为一个后发工业国家，印度在独立以后曾经长期实行印度特色的计划经济，在苏联支持下印度中央政府建立大批国有企业，控制了能源、交通、基建、金融等国民经济命脉行业，到了1990年印度98%的煤炭、90%的电力都是国企提供。

无论印度现在的国企有多少问题，从历史进程来看，印度至少做到了工业门类的低水平上齐全，有一个不错的对外开放基础。印度政府能够把一个民族矛盾复杂，近代以前从未有完全统一的领土变成完整的国家，很大程度上也依赖这批国企的经济和技术支持。

但是一旦消除了生存危机，过了有无问题的阶段，印度国企腐败、低效和滥用垄断权的问题就开始暴露了。到了今天，印度国有企业已经逐渐变成了经济发展的障碍。

印度国营电信公司成立于19世纪英国殖民时代，从有线电报时代开始营业，是印度最早的通信公司。1850年它在印度建设了一条电报线路，再过27年中国才有本土的电报业务。印度独立以后，这家公司是第一批国企。直到今天，它仍然是印度最大的有线通信业务运营商，掌握了印度60%的固定电话业务。

作为国有企业，印度国营电信在历史上承担了为印度落后偏远地区建设通信线路的任务。印度最大的光纤骨干网就属于印度国营电信，全长超过75万公里，长期为偏远地区提供高成本、低收益的电话服务。

印度国营电信亏损的主要原因是维护这些回报率很低的通讯网吗？

算是原因之一，但绝不是主要原因。作为老牌的印度国企，印度国营电信的员工工会势力非常强大，很多电报和有线电话时代的老员工在今天根本就没用，也拒绝学习新技术，但公司就是裁不掉他们，就算退休也要支付一大笔福利支出。

目前印度大多数运营商的人工成本只相当于总营业额的5%，而印度国营电信2018年的人工成本占到营业额的64%，亏损几乎是必然结果。

为了满足员工的需求，印度国营电信用来更新业务的投资非常少，直到今天都没有自营的4G业务。印度国营电信曾经是印度第一大移动运营商，市场份额有40%，现在不到10%，只能勉强排在电信市场的第四名。前几届印度政府为了维稳对印度国营电信公司比较宽容，现在换了对经济增长比较敏感的莫迪当总理，一直想对他搞私有化，但是资本家都知道他设备旧，工会比较麻烦，所以一直卖不掉。

去年10月份，莫迪政府召开会议，讨论对印度国营电信的救援计划，最后制定出了一个方案，包括五项内容：

一、推动印度国营电信同另一家国营通信公司MTNL合并，节约管理成本。

二、对年满50岁的员工实行自愿退休计划，节省人力开支。

三、卖地。未来卖掉印度国营电信价值50亿美元的土地和房产，用来还债和投资新业务。

四、把光纤骨干网卖掉，换一笔现金再向新买家租回来用。由于印度未来通信业务增长空间大，包括软银在内的很多跨国资本都很有兴趣收购印度的骨干网络资源。

五、拿到这笔钱要建设4G网。

但是虽然计划还没好，但是落实下来除了自愿退休计划之外，其他四条方案都不顺利。而且因为新冠疫情泛滥，经济形势不好，土地尤其卖不动。

看到这个形式，跨国资本也不那么愿意收购基础光纤网了，想拖一下压价收购。在这个背景下，印度政府自己又给印度国营电信捅了一刀，推荐印度本土的通信设备制造商马辛德拉科技（Tech Mahindra）来制造4G设备，同时禁止印度国营电信买中国设备。

印度国营电信的官员之前就表示，如果只能购买印度制造的电信设备，会让采购成本增加25%以上，还会大大推迟4G业务推出的时间。

最新的政策推出以后，印度国营电信的管理层公开说，这是莫迪政府要故意搞垮印度国营电信，讨好穆克什安巴尼的信实通信以及其他的私营运营商。

但是毕竟国企必须听总理的，7月1日印度国营电信宣布取消4G招标，短期内还是只能做亏损的3G，恐怕等不到莫迪下台印度国营电信就要被折腾死了。

加湿器杀菌剂杀人，加湿器最好什么东西都不要放，人的肺泡很脆弱

7月28日韩国社会灾难特别调查委员会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了加湿器杀人事件调查结果，宣布韩国加湿器已经导致了1.4万人死亡，是官方数字的10倍。韩国总共大概只有5000万人，真的被加湿器杀死了1.4万吗？

第一次看到这个数字的时候我也不敢相信，所以我去查了一下这个“韩国社会灾难特别调查委员会”，它是一个受韩国政府支持的独立调查委员会，官方网站上有本次调查的结果文件。文件说了1.4万人死亡数字的来源并不是一个个数出来的，而是根据大样本抽样调查的推算结果。

抽样调查的数据来自于韩国两个地区，北方的汉城京畿道忠清地区和江原道的3000户家庭，以及南方“湖南地区”的2000户家庭，一共15,472人。

调查委员会发现，在1.57万人的样本中，使用加湿器杀菌剂的有830户2844人，在这其中有249人曾经去医院就诊，诊断出加湿器杀菌剂肺炎的有44人，其中7人死亡。

根据这个抽样结果，调查委员会认定使用加湿器杀菌剂的家庭比例为所有家庭的16.6%，在使用加湿器杀菌剂的人中，患病就医的比例是8.8%，而一旦因为杀菌剂肺炎去了医院，就有2.6%的死亡率。然后调查委员会估计，从1994年到2011年，韩国一共有627万人使用过加湿器杀菌剂，按照上面的比例计算，死亡人数可以达到1.4万。

我对这个数字也比较存疑，把韩国自己的调查比例套上去，我计算出来的也不是1.4万人，而是2800人。韩国官方之前有过一个调查，认为直接的死亡数字是1553人，明显低于1.4万。所以我认为真实数字也许比1553要多，但应该不会多到1.4万人那么多。

就算是二千上下也是非常惊人的数字，中国人口是韩国的28倍，如果也发生类似的事件，起码会死五六万人，是新冠肺炎疫情致死人数的十几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2011年8月韩国疾病防控中心确认，英国利洁时集团韩国分公司生产的加湿器杀菌剂有问题，其中添加了聚六亚甲基胍盐酸盐（PHMG），是造成肺部感染的主要原因。2012年受害人家属起诉了利洁时集团，韩国检方认为“难以确认因果关系”，决定“附加时限终止起诉”。

2016年汉城地法院宣布“现有调查材料无法证明逮捕有必要”，撤回了对利洁时韩国分公司前代表的逮捕令，结束了调查。

2017年文在寅上台以后重启调查，这一次文在寅绕开了检察院，采用政府财政支持这个独立调查委员会，于是就有了前面1.4万人的死亡数字。文在寅还在青瓦台总统府举办了“加湿器杀菌剂事件受害人及家属面谈会”，代表韩国政府向受害人及家属致歉，承诺不再让国民因为安全问题受委屈。

5000万韩国人有627万人在加湿器的水箱中添加过杀菌剂，是他们搞错了操作流程吗？

对于韩国加湿器肺炎事件，外界一度猜测是消费者误解了生产商的意图，把用来给加湿器自身杀菌消毒的药水当成了水箱添加剂。但是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有600万人犯低级错误。

从媒体报道来看，制造商的错误宣传是大量消费者在加湿器水箱中添加消毒剂的主要原因。韩国禹贡（yugong）化学公司是SK化学的前身，他在1994年发明了加湿器添加剂，命名为“加湿器伴侣”。从这个名字看，绝对不是为了加湿器本身消毒的产品。

其次利洁时韩国分公司生产的杀菌剂产品说明书是这样写的，“将其放入装满水的加湿器中，建议每次都添加，这不是洗涤剂，它是一种消毒剂。”再把说明书的这段话直译一下，中文意思是“为了家族健康，现在加湿器的水里边直接加入混合”。这消费者当然会遵照说明书的建议，把消毒液放进加湿器的水箱。

消毒剂加入水箱，为什么会导致大量居民得肺炎呢？

聚六亚甲基胍（PHMG）这种化学物质对皮肤无毒，但是经过加湿剂雾化以后吸入肺部，会导致细支气管内的细胞死亡，损害肺泡，同时还会导致闭塞性细支气管炎。

这是一种致命的不可逆的阻塞性肺炎。细支气管被纤维化压缩变小，导致窒息，很多死者的死法类似于尘肺病。

每日经济新闻1994年11月16日报道加湿器杀菌剂宣布“毒性试验结果显示对人体没有任何危害”。而根据韩联社的报道，SK化学和利洁时集团在商品上市以前并没有进行过充分的动物试验和人体安全性检测，这不仅对消费者不负责，也违反了韩国法律。

死亡事件发生以后，利洁时集团花了二亿韩元贿赂国立汉城大学的赵重庚教授以及湖西大学食品与营养系的柳一宰教授，让他们进行所谓的研究，做出了一个加湿器消毒剂对人体没有明显害处的结论。

韩国检察院在调查中发现了这个利益输送，赵重庚教授和柳一宰教授在2016年就被捕入狱了，判刑两年。现在文在寅已经重启调查，不仅仅是为了给反对党施加压力，手里是有真凭实据的。

督工，在加湿器中添加杀菌剂那么危险，放其他的东西会怎么样呢？

加湿器里最好不要添加任何东西。中国虽然没有发生过这种广泛的加湿器杀菌剂杀人事件，但是也有加湿器里边加醋导致生病的案例。

2012年12月山东东营的郑女士一家人就为了预防流感，在加湿器中添加了醋，结果当天晚上一家三口忽然发病，大人盗汗、四肢发软、孩子发烧呕吐，送到医院以后，医生说这是人体的呼吸器官被雾化醋刺激的反应结果，可以形象的理解为“醋中毒”。

醋本身当然不是有毒物质，但这里的“有毒”是针对吃下去说的。肺泡是很脆弱的，只有薄薄一层上皮细胞，雾化吸入肺泡的醋就可以对人体有害。

但是现在翻淘宝，很多店铺打出的广告和当年韩国加湿器肺炎事件的广告差不多：“希望消费者把次氯酸钠毒液放进加湿器的水箱，雾化以后散布到封闭空间用来消毒”。虽然我还不知道八四消毒液雾化到底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但肯定有巨大的风险。

前几天特朗普曾经提出过神奇建议，用消毒剂给肺部消毒，但正常人不应该听特朗普的。看到韩国的案例，我们以后最好不要再往加湿器中去添加任何奇奇怪怪的东西，就是放水，也最好把自来水静置一段时间，等氯气跑掉再用。

澳大利亚远离工业带，受到资源诅咒，对中国依赖加深

最近英国金融时报报道，6月份澳大利亚对中国的出口总额高达146亿澳元，占总出口额的48.8%，相当于GDP的8.5%，顺差创历史记录。澳大利亚最近几年一直在紧跟特朗普反华，为什么对中国的贸易依赖反而上升了呢？

从数据来看，澳大利亚虽然还没有到完全离不开中国的地步，但是对中国的依赖的确在逐年上升。澳大利亚的自然资源非常丰富，石油、天然气、铁矿、煤矿的产量都是世界前列。二战结束以后，依靠接收的一部分英美技术，澳大利亚一度发展出还算不错的制造业，比如说造船和汽车。

但是作为矿产大国，澳大利亚没有能逃过“荷兰病”，自然资源出口让澳大利亚很轻松地获得了大量外汇，劳动力随时都可以进矿业拿高工资，所以全社会的工资成本都直线上升，严重打击了制造业的竞争力。

另一方面，战后的工业产业链越来越长，远离主要贸易路线的国家不适合搞工业。去年第33期睡前消息我分析了智利暴乱的原因，说工业是一种需要复杂产业链的产业，而跨国产业链需要廉价的运输成本、快速的物流周期。

【图略】

目前世界的主要工业区出现在北半球的环状地带，远离这个区域，物流成本就会上升，搞制造业就必须自己去搞配套部件厂，竞争力远不如北方国家。智利远离世界的主流海运交通网，澳大利亚也一样，所以东亚的工业发展压制了澳大利亚工业。

从80年代末开始，澳大利亚本土制造业持续萎缩，1985年还能占到GDP的14.5%，2019年只有5.6%了。1990年日产（汽车）关闭了澳大利亚生产线。2008年三菱关掉了工厂。澳大利亚国产的汽车品牌霍顿，尽管有澳大利亚政府和通用公司撑腰，而且很早就放弃了研发，愿意当一个低调的贴牌工厂，但还是年年亏损，2017年彻底成长了。

现在提起澳大利亚制造业品牌，一般人只能想起奶粉和饼干。

最近几年，澳大利亚GDP有30%到40%依靠进出口贸易，其中矿产品和贵金属制品占出口总额的70%左右。所以原材料价格高的时候，澳大利亚出口总额就能上升，就能获得贸易顺差，但是一旦矿价下跌，立刻就会出现大额的逆差。

从2010年开始，中国彻底超越日本，成为澳大利亚最大的贸易伙伴。所以在政治上，澳大利亚虽然不得不追随美国，但只要澳大利亚还想继续卖自然资源来换外贸，经济上就完全不可能离开中国，甚至它的总理竞选都要在微信上拉票。

在可预见的未来，澳大利亚这种纠结状态估计还会持续，直到中美对抗出现阶段性成果。

最后提醒观众《万不由来》第2集昨晚上线，欢迎各位观众去观看和评论。

155期睡前消息到此结束，感谢各位收看，我们周二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