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336期：缺电原因是电价低，六盘水造废墟“鞭陀小镇”，教育分流造成社会割裂，生育率大幅下跌

2021年10月5日睡前消息文字版第336期

【睡前消息336】国庆闲聊，停电的东北本来就缺煤

大家好，2021年10月5日星期二，感谢你在假期中收看睡前消息。为了让同事能休一个难得的长假，本期睡前消息是提前录播，我和各位分享一些放假之前的新闻，所以可能错过了一些最新的时事进展，如果有什么错误，欢迎各位观众指出。另外这些新闻大多数来自我们的微信公众号“睡前消息编辑部”，每天更新新闻列表，欢迎各位关注。

东北缺资源，缓解缺电需要提高电价

最近全国都比较关注停电限电问题，这个话题比较大，我们预计会在假期后做一个全面分析，今天我想谈谈基础数据。

这次停电南方主要停的是工业用电，东北出现了罕见的大面积切断民用电的情况，直接理由是火电厂存煤不足，为了避免动用冬季的取暖储备煤炭，不得不暂时减少发电量。

这种现象背后当然有深层的经济原因，但是我看网上的言论有一种比较普遍的错误认识，说东北的煤炭资源丰富，现在弄到缺煤，是国家的资源分配不公平。

我理解这种观点的形成原因。我小时候常用的人民币5元纸币，正面是辽宁鞍钢的炼钢工人，反面是辽宁阜新海州露天煤矿。这些建国早期的文艺作品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形成了东北重工业发达、能源丰富的普遍认识。

但是这种认识最多只在建国前十几年成立，第三个五年计划之后，东北一直是资源，尤其是能源紧缺地区。

解放之前，国内大多数地区都停留在农业时代，缺乏工业建设，甚至连山西的煤矿开发的都不多。这个时期，日本人为了掠夺东北资源，修了很多矿，所以东北矿业的基础相对比较好。再加上一五计划、二五计划期间，苏联规划的新增矿区相对集中于东北，所以当时显得东北资源丰富。但是这体现的是资源采掘能力，而不是地下矿产多。

到了全国都充分开发资源的时代，东北的煤炭产量就相对很少了。

2020年中国产煤38.4亿吨，其中内蒙古、山西各生产10亿吨，黑龙江是0.5亿吨，辽宁0.3亿吨，吉林只有0.2亿吨。东三省加起来恰好1亿吨，只相当于山西或者内蒙古的1/10。按人均来算，全国人均产煤2.74吨，东三省只有1.1吨，是典型的缺煤地区。就算考虑地下没有挖出来的煤，东北煤田的可采储量之和也只有几十亿吨，全国人民一两年就能把整个东北的煤矿烧光。

同时东北的发电能力明显相对过剩。2013年的数据，全国火电厂平均工作小时是5012小时，平均每天14个小时。而吉林省的火电厂全年工作3433小时，只比西藏略高，每天发电不到10个小时。这些电厂靠铁路运煤维持运转，运营的成本很高，还往往会有老国企人员过剩的问题。为了避免他们破产，还不上贷款，国家只能强行给他们分配发电上网的机会。

在冬季供热期间，为了保证热电联产的火电能够发电上网，辽宁的红沿河核电站居然不能按照设计功率去工作。2016年全国12个核电厂，35台运行机组，红沿河核电厂4台机组的利用率最高是66%，最低只有44%，全国垫底。这在国内的核电运营历史上也是个令人哭笑不得的现象。

核电站要给火电站让路，背景是东北的工业发展太慢，重化工业比不过东南省份，需要运煤发电，然后还要到外地找市场。2020年，山东的GDP是东三省合计的百分之一百四十三。所以东北专门修了一条专门向山东输电的特高压线路，国家为此修改了规划，削减了山东的电厂份额。

现在全国煤炭供应都紧张，东北买不到足够的煤，又没有办法完全砍掉当初自己主动要外送的电力，所以电力调度难度大，不得不暂时停掉民用电。

中国搞跨区域的能源输送主要是两种方式，或者是输送量大的重载铁路把煤送到工业中心附近去发电，或者是比较环保的特高压在煤矿附近发电，直接送到产业中心。

现在东北明显缺煤，还要用铁路运煤进来，再用特高压送出去，两方面的坏处都占了，两方面的好处都没拿到，这说明我们的能源投资管理出了问题。

过去十几年，东三省每年秋天都要找国务院要求协调买廉价的取暖煤，实际上拿走了产煤省的补贴，同时也给自己套上了发电外送的任务，这是东北停掉民用电的原因。

如果我们能够尊重市场规律或者说尊重计划经济规律的优越性，按照工业比例和人口去配置东北的发电能力，不再搞运煤去东北再发电送山东的荒谬操作，东北人民的生活反而有可能会更稳定一些。

另外说起这次限电的全国性原因，国庆之前出现了很多解释。有人说这是国家要主动打击低端产能，减少对欧美的廉价商品供应，是很高明的经济操作。但很快人民日报的侠客岛公众号就发表文章，说没这回事，限电就是典型的地方政府官僚主义问题，平时不抓节能指标，遇到考核就临时一刀切，应该批评。

紧接着央视网发表的评论标题是《拉闸限电里没有那么多“大旗”》，内容很有意思，我给大家读一段原文：

有热点必蹭的部分自媒体趁势又兜售起了所谓的“大棋论”，将限电说成是“国家在下一盘大旗”，称这背后是一场国际大宗商品定价权争夺战，一场国与国之间的金融战。这些颇具误导性的观点在乱带节奏中产生了不小的“低级红”“高级黑”的效果。按照这些人“下大旗”的思维，这背后有着“深刻的大背景”，具体的逻辑是这样的：由于我国经济快速回暖，大量海外订单涌向国内，很多企业扩充生产线，既带动国外原材要价格上涨，也造成产能过剩，所以国家提前出手限制产能，反出口企业内卷，宁可短期不赚钱，也绝不等几年后被突然撤掉的订单搞得一地鸡毛。言下之意，决策层面是有电也不让企业用、居民用，为的是打赢这场金融战。在东北多地，电力供应缺口已增至严重级别，因电网面临崩溃风险而对居民限电的背景下，把限电视作大国博弈棋局里的落子，说成对外输出通胀的策略无异于迂回抹黑。

对于这两种完全对立的观点，马强卒工作室也在努力整理资料，准备在国庆后给大家一个全面解释。

目前来看，短期内资源错配造成了社会不满是客观事实。长期限电淘汰一部分低端工业是确实存在的目标，但无论国家要达到什么目标，都不应该推出一个暗中操作的政策，而是应该把目标和手段都公布于众。如果只有具体的限制手段，没有目标，让公民自己去推测路线图，一方面必然会制造谣言，另一方面也会导致企业担心预期的风险，打击有效投资，对经济没有好处。

去年12月22日211期睡前消息节目分析过南方省份的电力紧张问题。当时浙江义乌市夜间关闭所有路灯，很多企业的开工时间也被限制，对当地的出口贸易造成了沉重打击。原因就是地方政府为了促进节能减排，主动拉闸限电。

去年底，国家发改委、生态环境部、国家统计局组成联合考察组去了浙江，评估当地控制能源总量和单位GDP能源消耗量。浙江好几个地方极力要控制今年的能源消耗量不超标，所以到了年底，不管经济能不能承受，直接拉闸限电，这和人民日报工号今年说的问题也几乎一致。

去年限电的结果是义乌的工厂开始疯狂采购柴油发电机和燃料，用更低的效率发电，更高的能耗搞生产，实际上反而破坏了环保指标。当时我说真的要控制总发电量，宁可提高电价，把环保成本算进去，也比现在年底搞行政命令一刀切要好。

对于今年的问题，我也有类似的观点，无论是真缺电，还是要逐渐淘汰高耗能的落后工厂，最好的办法都是早点涨价，而不是等到指标不够，发电厂亏损，不愿意发电再拉闸限电。

涨价虽然对企业不是好消息，但是成本和影响是可以预测的，是一种稳定的压力。限电和断电是不可预期的风险，企业不仅会因此影响生产，甚至还会产生安全问题。如果国家担心涨电价对某些行业和某些地区产生冲击，完全可以采取定向补贴的方式来缓解问题。如果政府不信任自己能力，认为发补贴不能准确弥补损失，那就更不应该相信自己能够精确限电，既不影响经济发展，又保证环保指标。

十几年前，曾经中国每辆汽车都要交养路费用来抵偿对道路的破坏，不交养路费你就不能上公路。2009年养路费改成了燃油税，直接提高油价来修路。当时也有很多人抗议，比如说农民会说农业机械平时很少在公路上开，也要承受燃油税不公平。渔民说我出海打渔，渔船烧油也要交燃油税不公平。还有一些大型企业、重型卡车主要在内部道路上开，并不占用国家的交通资源，也对交燃油税不满。但是权衡利弊之后，国家还是征收了燃油税，再通过农机补贴、渔船补贴的这些方式平衡利益，现在看来效果还是不错的。

现在缺电限电以及追求环保指标的问题，也应该参考燃油税的方式，该涨价就涨价。

六盘水的“鞭陀小镇”是废墟

最近有媒体报道贵州六盘水市一个投资3亿的旅游项目烂尾了。考虑到过去几年的地方投资热度，3亿投资倒是不大，但是项目概念比较神奇，正式的名字是“鞭陀小镇”。

鞭陀就是抽陀螺的意思。水城区在山上建了世界最大的抽陀螺文化博物馆，然后是24栋楼组成边陀小镇，配套的娱乐设施，都要吸引游客来支撑房地产。

现在各地的市民运动广场上的确有很多中老年人喜欢把抽陀螺当成健身项目，但是地方政府把抽陀螺当作经济增长点，想法还是太跳跃了一点。

地方政府开了这么大的脑洞，原因是落后地区的房地产竞争太激烈，必须想尽办法制造一个与众不同的概念。

从1986年开始，直到2012年，全国房地产投资平均增加了711倍，增幅最大的省级单位是上海2769倍，贵州省紧随其后，2406倍，其他地区都在1500倍之下。

2013年之后，虽然中间有几年低谷，但是从2016年开始，贵州省的房地产开发投资再次反弹，2018年的增长率回到了27.3%的高水平。独山县的水司楼就是这期间修建的。

上海要补偿80年代之前的投资低谷，还能吸引全国的富人来买房，房地产投资增长快并不奇怪。而贵州的房地产投资增速是全国的3.4倍，本地的购买力肯定是托不住的，只能不断炒出貌似有增长点的概念，讲一个外地富人来买房的概念，吸引新的投资，在本地创造购买力。

在贵州省内部比较，六盘水市的房地产投资总量不算大。2019年，贵阳市房地产开发投资1176亿，遵义市投入了544亿，六盘水排在贵州各市的末尾，只投资了104亿。

之所以投入这么少，倒不是六盘水市政府保守，而是当地经济规模跟不上。2016年，六盘水市的全市财政总收入182亿，只有遵义市的1/3。从产业结构来说，遵义市有茅台酒这个印钞机，而六盘水只有衰落的煤矿。当年六盘水建市就是要开发本地煤炭资源，服务成昆铁路串起来的西南三线工业体系，让攀枝花的钢铁厂能够用上焦煤。到了2009年，煤炭产业还占六盆水GDP的18.6%。

但是2016年国务院开始进行供给侧改革，六盘水的煤炭产业遭遇了重大打击，大量的煤矿被关停去产能。到了2018年，六盘水的煤炭产量是6100万吨，回到了2012年左右的水平。

在这个背景下，六盘水决定向贵州其他地级市学习，搞房地产吸引资金。但是贵州搞旅游概念的房地产已经太过剩了，六盘水决定宣传自己是“中国凉都”，打算把自己的凉爽天气包装好卖出去。二百多万人的六盘水市至少投资了三个人工造雪的大型滑雪场，宣传自己是中国纬度最低的滑雪基地。

但是作为一个大多数国土本来就处于温带的国家，中国并不缺凉爽的气候，更不缺距离大城市近的滑雪场。这些投入并没有给六盘水制造出独特的优势，他的旅游收入和游客人数长期是省内倒数第一。

所以六盘水不得不考虑出奇制胜，搞一点别人不敢搞的项目。但是这种砸钱就能搞定的人工景点，要建也会靠近东部大城市，完全没有到西部荒山上投资的动机，所以六盘水最终拿到的是别人不屑于建的项目。这个“鞭陀小镇”以后可能会成为废墟探险的目标，希望西部的地方政府不要再热衷于类似的人造景点了。

应该把文化课教育经历作为国民的共同记忆，避免文化割裂

国庆之前教育部发布了艺术考试招生改革意见，要求逐步提高艺术类专业的文化课标准，不能超低分录取艺术生了。

这个文件让我想起了328期睡前消息节目。当时我们建议取消普通高中和职校1比1的强制分配比例，扩大普通高中教育，把职业教育留到高中阶段之后。这不仅对经济和提高人口素质有利，在文化上也能避免社会割裂。

当代中国这个文化共同体是小学教师和央视的春节晚会共同创造的，历史只有几十年。现在中国人又在阶层、地域和职业方面出现了剧烈的分化，我们最大的文化交集就是中小学教育。

我们读书的时候可能都觉得课程枯燥，甚至厌恶，但是毕业之后，无论是创作还是欣赏文化产品，实际上每个人都潜移默化受到了中小学教育的巨大影响。如果能够撤除强制的职校分流政策，一个次要的效果就是普通人的文化共同体会更牢固一些。

现在国家改革艺术考试也有类似的效果。过去几十年大多数中国学生说起艺考生，默认那是一个特殊群体，很早就会脱离普通学生的日常生活，按照自己的模式去接受另一套应试教育。进入大学以后，他们更是拥有完全不同的生活轨迹。这意味着艺考生和大多数同学在文化上是割裂的，而恰恰是这个文化上特立独行的群体，将来会负责为整个社会创作、表演，制造文化产品。这意味着他们创作的东西很容易脱离群众，甚至脱离现实，很容易变成小圈子自娱自乐。

教育部改革艺术生报考制度，强迫他们接受更多的文化课教育，是否能够提高艺术产品的质量目前还不好说，但从长期来看，应该能够缓解艺术和现实生活脱节的问题。

接下来我来分享几道国庆之前的简讯。

希望支持转基因技术，降低食物成本

9月17日，日本批准了第二种基因编辑食品“真鲷鱼”，之前日本批准的第一种基因编辑食品是降血压的西红柿。现在这个真鲷鱼是第一种可以吃的基因编辑动物，它的肌肉纤维比自然界中的真鲷鱼更粗，口感更好。

前几天中国宣布解决了人工合成淀粉的关键问题，可以跳过植物光合作用，直接用能源制造食物。当时的中国舆论场一片欢腾，没有任何人担心工厂制造的淀粉不够自然。我希望中国人对待基因技术也能够有类似的客观态度，能够吸取各国的先进经验，积极利用新技术降低食物生产成本，提高食物质量。

分散居住基建成本高的离谱

睡前消息节目之前长期关注农村的厕所和污水排放问题。9月4日新华社记者跟着国务院督察组到山西娄烦县检查，发现国家拨款给村里铺设了排污主管道，还安装了污水处理设备。但是村民还是端着装满生活污水的盆子，直接将水泼到大街上。

记者和督查组随机抽查了10余户村民家庭，没有一户连接入户的排污管。村干部说，国家补贴资金只负责主管道，下来的施工队也不负责每家每户的污水入户。而娄烦县的副县长说，如果每一户都接进来，一个村就要增加几十公里的管道，县财政负担不起每一户都接入管道的建设成本，更不可能负责维护。

这再次证实了我们之前的判断，只有消灭农村的分散居住状态，才有可能让居民享受到高水平的基础设施，避免环境污染。

想在现代文明社会提高生育率，还得靠社会化抚养

最后，放假之前最惊心动魄的新闻，是安徽省修订计划生育条例的公告说明。在论述修改必要性的时候，第三条理由公布了近年安徽省的出生数据：

2017年至2021年我省的出生人口分别是98.4万、86.5万、76.6万、64.5万，以及预测的53万。年增长率是负的12.1%，负的11.4%，负的15.8%，负的17.8%整体呈断崖式下降趋势。

对于出生率快速下降的趋势，相信各位观众有所预期。但是看到出生人口在四年内从98.4万降低到53万，我还是被震撼了。这个发展趋势明显是要失控。

当然安徽省是人口流出省份，出生人口减少原因并不完全是出生率下降，还说明一部分青壮年到其他省市去生孩子。

安徽省青壮年的主要流出方向是江浙沪长三角地区。今年5月份经济参考报调研数据，发现从2010年持续到今天，整个长三角地区15到49岁的妇女数量在持续下降，而且进入大城市的年轻人普遍会主动晚婚晚育。

安徽省出生76.6万人的2019年，他的出生率是千分之十二，同一年浙江省的出生率是千分之10.5，上海市只有千分之七。这意味着就算把安徽省流出人口的生育都加上，出生数据也不会太好看，仍然是暴跌状态。

面对这个严酷的现实，我想有必要再从社会发展的视角谈一谈生育问题了。

当前的生育问题最直接的体现就是前面这种数据，出生率一年比一年低，所以很多人的直觉是社会出了问题，直接打击了生育率，只要把这个问题解决恢复到之前的正常状态，生育率就会自然恢复。

对于不同的人来说，这个正常状态也不一样。有的人认为应该回到农业时代，妇女不读书、不工作、不避孕，专心生孩子。有的人认为应该回到几十年前的计划经济国企社会，国家分房子、包教育，甚至企业还要解决职工子女的就业问题，年轻人就会恢复她们的生育热情。

但无论怎么定义正常状态，这一类想法本身就是解决生育问题的最大障碍。除非生产力大幅度倒退，让生活硬件和社会意识都回到当年的状态，否则就算把当年的社会结构直接复制一遍，我也不相信年轻人会多生孩子。

我对当年国企社区的福利还略有记忆，当时愿意多生孩子的工人家庭往往是丈夫自己进城工作，妻子还留在农村的半工业家庭，他们喜欢多生孩子，本身就是刚刚离开农业社会的一种暂时习惯。至于已经在城市扎根的第二代工人家庭或者是技术阶层的知识分子家庭，享受的社会福利明显高于工业社会边缘的体力工人。但就算国家不号召，这些阶层也会主动降低生育率，把孩子降低到两个甚至一个。

全面恢复国企的福利，先不说经济上是否可行，对于生育率肯定没有什么正面影响。

之所以在工业社会站住脚的人口会主动降低生育率，主要的原因是工业社会提供了两种前所未有的选择。

第一个是自我投资的选择。

农业社会绝大多数人只有全家温饱的唯一目标，完全没有受教育的机会，连了解社会都做不到，更不要说改变自己的命运。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多余的精力只能用来生产和抚育下一代，抵消饥荒和瘟疫带来的高死亡率。而一旦放弃了改变命运的想法，抚育和教育成本也非常低，所以他们有能力多生几个孩子，以风险投资的态度放养就行。

工业社会解决了普通人的温饱问题，还给普通人提供了教育和比较充分的就业，大多数人都可以通过学习、储蓄和投资改变自己和下一代的生活质量，乃至于改变阶层。所以多余的时间和精力不是只能用来生孩子、养孩子，还可以改变自己和下一代的生活方式。社会提供的机会越多，生育率下降就会越快。

第二种是娱乐的选择。

全世界有一个共同的规律，电视机的普及会大幅度降低生育率，因为生育最重要的驱动力之一是肉体的快感和后代带来的精神安慰。现在足球赛和肥皂剧也能产生快感，伴随着生育的自然满足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而工业社会提供的物质和文化享受远远不只是电视剧和肥皂剧，普通人从生活中得到的乐趣越多，后代数量就越少。

工业社会提供的发展机会和文化娱乐结合起来，又改变了我们对人生的定义。

农业时代，普通人只有生存没有生活。而现代社会每人都希望自己希望后代有发展机会，有快乐的生活，这导致我们改变了人生观，拒绝承认生育自古以来就是一种风险投资。如果生育会导致自己或者后代的阶层下降，就算孩子能够健康长大，我们也会减少甚至拒绝生育。

所以说传统社会高生育率原因恰恰就是阶层固化，极端缺乏缓解压力的娱乐方式。现在的年轻人抱怨阶层固化，抱怨社会压力大，认为这些问题导致自己不敢生孩子是完全找反了方向。

我们肯定不能用社会倒退的方式来提高生育率，所以就必须承认当前生育率暴跌是社会进步的副产品，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新问题。

马督工或者其他人提出一个避免人口暴跌的方案，比如说社会化抚养，不一定是对的。但如果有人对你说用传统文化或者过去某个历史阶段的方案来解决生育问题，那一定是错的。

然后我再来说说社化抚养的问题。前面我提到，我们在现代社会重新定义了人生，这意味着我们培养孩子的任务和几千年来甚至是几十万年来的任何一代父母都不一样。当年的父母把自己的生活复制给孩子，就算成功了。但是现代社会把专业知识和管理技巧传授给别人是非常稀缺的一项技能。当年的父母培养亲情，靠的是言传身教，朝夕相处，一起劳动。现在父母要从事专业的工作，不可能把孩子随时带在身边耕地织布。所以只要父母自己花一个长假去辅导孩子做作业，就知道自己动手培养孩子就不太可能产生理想化的亲情了。

当然我的观众大多数还没有到辅导孩子做作业年龄，所以我还得在这里提醒大家一下。

前面这些分析，就是我提倡社会化抚养的基本出发点，只有年轻的父母能够放下她们不擅长也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普通人才有可能把生育看成乐趣，把陪伴孩子看成享受。社化抚养把教育和照顾孩子的日常任务接过来，给孩子提供常态化的体检和心理检测，父母只负责拥抱喂奶、陪孩子做游戏，休假的时候带孩子读书旅行，培养单纯的亲情，肯定要比亲自训练他成为一个天才更要符合人性。

当然我知道很多人可能不甘心自己的孩子接受平均化的培养，不甘心自己的孩子继续当一个普通人。但是据我观察，大多数家庭悲剧的来源就是普通的家长想培养一个不普通的孩子，逼自己做出变态的选择。我希望大家能够尽早转变观念，不要把控制孩子的生活当做亲情。如果你真希望孩子过得好，可以给他多留一点遗产，休假的时候多陪他们做游戏，甚至可以到学校当志愿者帮忙，顺便监督一下学校和保育员的工作，但是应该尽量避免自己滥用支配权，这才是未来理想家庭关系。

回到当前的现实。7月末的时候，中国计划生育协会曾经向全国各个省级单位发文件，征集标语口号，宣传最新的人口政策。最终的评选结果我还没有看到，但是整个东亚社会做过类似的事情，我们可以看看之前的案例。

2010年，台湾省就征集过促进生育的口号，冠军奖金100万新台币，比大陆这边还有诚意。最后选出来的口号“多生宝贝，宝贝台湾”“老爸老妈我准备好了，今晚就看你们表现了”，用脚后跟去想，这些口号也动员不了生育的激情。

2004年，韩国也征集过口号，特等奖是“爸爸，我一个人很孤独，我想要弟妹”，铜奖的口号是“留给子女的最大遗产是兄弟姐妹”，这听起来也没有高明到哪里去。现在韩国已经连续两年全世界生育率最低了。

之前的1987年，新加坡也提出过鼓励生育的口号，如果能养得起就生三个或者更多。虽然新加坡的人均收入现在已经接近6万美元了，但是他们显然还是认为自己生不起。每个育龄妇女的生育率在2018年就降到了0.98，比韩国还早跌破1。

这说明标语和口号不可能号召大家去生孩子，因为这些标语都想在当前的社会总结出生育的理由，又不理解进步本身就是低生育率的原因，所以肯定解决不了问题。

我倒是想给计划生育协会提供一句备选的口号“社会主义的孩子，再多也能养好”。如果国家真的全面推行社会化抚养政策，这句话或许用得上。

好，感谢各位收看，336期睡前消息到此结束，请各位观众继续享受你们的假期，我们周五10月8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