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两晋南北朝
沈起炜 著
本书以讲史形式阐述了自西晋建立至隋文帝统一南北朝之间的历史。作者系著名通俗历史读物作家,熟谙史实,文笔优美,全书沿袭了黎东方讲史”笔法,可读性极强。
《细说两晋南北朝》序言(沈渭滨)
《细说秦汉》《细说两晋南北朝》《细说隋唐》《细说宋朝》序言沈渭滨1997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征得旅美史学前辈黎东方教授同意,以《细说中国历史丛书》为题,将原由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黎先生大著《细说元朝》、《细说明朝》、《细说清朝》、《细说民国创立》四书,在大陆出版发行。
书出之后,众口交誉,大量加印,不胫而走,黎先生闻之欣喜。为完成“细说中国全史”夙愿,以老骥伏橱之壮心,再应责编崔君美明约请,续写《细说秦汉》、《细说两晋南北朝》、《细说隋唐》、《细说宋朝》四种,并将已经成书之《细说三国》先行交付出版。不料,执笔至1998年最后一天,夜睡不起,猝然仙去。大愿未竟,良可哀痛。
出版社为竞黎先生遗愿,亦为众多爱读“细说体”史书之读者计,乃多方筹划,约请黎先生高足及京、沪两地素有研究之学者,分担撰著。经数年努力,新撰四种“细说”之书,终于面世。至此,《细说中国历史丛书》集两代史学家之心智,大功告成。黎先生九泉有知,当可欣慰也乎!
“细说体”是黎先生开创的一种新的叙史体裁,底成于早年在重庆之讲史盛举。
讲史古已有之。古之讲史者,诚如邓广铭先生所论,都不是读过史书,更遑论有所研究的民间艺人。所讲内容,只是以某一朝历史或人物为由头,加以演义和穿插逸闻传奇,增添一些故为热闹的场面,与真实历史相距甚远。由此形成的文本,历代相传,几经润色,成为“演义”、“平话”一类文学作品而入于古典小说之林。
黎东方先生在重庆讲史,则以历史学家的睿智讲真实历史。既不虚构情节,又不增添传奇,完全依史实本身的曲折复杂,凭藉精熟的会通和高度识见,以逸趣横生之辞锋,勾起听众兴味,引发历史与现实的联想共鸣,倾倒四座,轰动山城。由此形成的著作,不仅独辟历史通俗化的蹊径,而且开创了不同于古代之纪传体及现代之讲义体通史、断代史一类著作的新体裁。这种体裁,黎先生自己称之为“细说体”。
由讲史发为著述,“细说体”史书的撰写自有其要领可循。
一是融会贯通。黎东方先生不仅对已逝的历史过程,有上下、前后、左右的纵横融通,而且对各家研究得失了然于胸,尤其精熟于职官、典制、地理、文化、学术之嬗蜕演变。故而开讲中能统而贯之,信手拈来;著书时能信而有征,言之成理。分之,各为一朝信史,合之,则成中国通史,前后赓续,上下一体。虽然,会通本是治史者必具的要求,但如黎先生之对数千年历史及相关学问精熟融通、备知种切,臻于太史公所言“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者,何其难得。所以,作“细说体”史书之难,窃以为首先就难在必须对中国历史做到真正的融会贯通,才能写好一朝之信史。
二是取精用宏。会通既是讲史的功底,著史的基础,又是睿智之所养成,卓识之所由来。黎先生即是因会通而悟得历史发展之关键,历史人物之功过,学术流变之精髓,典章制度之张弛,在在皆有独识精到之论。凡关乎全局者,详为论说而不厌其烦,细为阐述而不吝篇幅;无关宏旨者,则一般交代,点到为止。既具大体,犹见要领,取精用宏,洞其底蕴。所以,“细说体”史书,不像讲义体断代通史那样举其大略、面面俱到,而是人事相依,突出重点,谋篇布局,主次分明;设题自如而不受章节拘束,各题详略不强求平衡,全依重要与否为转移,显得活泼而富有个性。读其书,真可谓如闻其声,如见其人。
三是深入浅出。“细说体”史书既从讲辞而来,讲史要吸引听众又不失历史真实,深入浅出、顺畅达意自是题中之义。黎先生所著《细说三国》、《细说元朝》等书之所以备受欢迎、洛阳纸贵,就在于叙事明白晓畅而不诘屈聱牙,立论通俗易懂而不故作深奥;考镜源流时条缕清晰、精要毕具,辨章学术则见微知著、要言不烦。既可使中等文化程度的读者得历史知识,又能给治史者以启迪。好读耐看,雅俗共赏。虽然,黎先生著书的本意在使历史知识普及化,所著诸书被邓广铭先生评为“标准的深入浅出的历史读物”,但其考求前人研究得失而定其取舍从违,校订“正史”之误而于不疑处有疑,未尝不能使治史者受益。所以,凡能真正做到深入浅出的史书,必定是可以雅俗共赏的作品。
新撰四种“细说”的作者,都能追摄前贤,深知要领。他们虽然不像黎先生那样由讲史而发为著述,但因为都在大学中教授中国历史而又有深入研究,对黎先生已出各书多所心悟,所以在体例上自可接续。其中,《细说秦汉》,黎先生原有部分遗稿约15万字,由黎夫人嘱托先生高足台湾中国文化大学副教授陈文豪先生整理。因内容不齐,崔美明女士又约请中央党校教授、中国秦汉史学会副会长王子今先生补写15万字左右,合成完整的《细说秦汉》一书。则其体例、风格,当可与黎先生相合。
《细说两晋南北朝》,由原上海教育学院现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沈起炜教授撰著。沈教授著述丰硕,长年在教学第一线。听过他讲课的人,都为他熟谙史事、雅谑风趣所折服。他追慕黎先生细说体裁,深得三昧。我拜读过他写的这部著作的校样,觉得无论在文风上、论析上都堪称一流。
《细说隋唐》,由上海大学赵剑敏副教授承担。赵先生对“细说体”钻研亦深,观其《自序》即可概见。《细说宋朝》由上海师范大学历史系虞云国教授撰写。虞教授系上海已故十大史学家之一程应镠教授的嫡传弟子,治宋史逾20年,论著颇丰,心得良多。他把撰著此书视为研究宋史的阶段性小结,并对宋史中不少相关问题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寓学术研究于深入浅出的叙述之中,正合“细说体”雅俗共赏的特点。
以上四种新撰“细说”,虽然整体上都承袭了黎先生开创的路径,但因成于不同学者之手,在写作风格上自难以一致,在各个断代之间若干文化学术的承袭转合和典章制度的上下通贯方面,也稍有疏忽之处,难能如独立著书之一气呵成。这些都属众手修史习见的缺憾,毋需苛求。若就“细说体”之特点、则例而言,新撰四种,俱能踵武黎公,与先出之五种,庶几乎珠联璧合。
《细说中国历史丛书》是改革开放以来,上海人民出版社为适应社会不同层次对史学诉求而从事的系列出版计划之一。早在20世纪70年代末,该社就约请著名历史学家白寿彝先生主编多卷本《中国通史》,穷十余年之功,集众多学者之力,终于在1999年出齐了这套迄今最完整的大型学术性通史著作,代表了当时中国通史研究的最高水平。五六十年代起,社内有识之士就有编辑出版“中国断代史系列”的计划,并付诸实施。90年代中期,又将自远古至清代的中国历史,按各个断代,重版已经出过的有关专著,再约请有精深研究的专家学者分别撰著或缺的部分,以期配成一套高质量的断代史学术著作。近些年来,已出版了王玉哲《中华远古史》,杨宽《西周史》、《战国史》,林剑鸣《秦汉史》,王仲荦《魏晋南北朝史》、《隋唐五代史》等8种。另有胡厚宣等的《殷商史》、陈振《宋史》、汤纲《明史》等5种,正在撰写或在修订有鉴于以上两项都是适应专家、学者及高校师生教学研究之用,于是90年代后期,责编崔美明女士乃有为适应中等文化程度读者之需要而编辑《细说中国历史丛书》,普及历史知识之计划。
这套中国历史通俗读物的配齐出版,不仅使该社长期来为之努力的系统工程,在结构上更趋合理,而且为历史知识普及化、通俗化,提供了可资参酌的路向。
历史普及化,是一项提高民族文化素质,涵养爱国情操的大业。先哲有文脉中断谓之亡天下之说。太炎先生称:“夫读史之效,在发扬祖德,巩固国本,不读史则不知前人创业之艰难,后人守成之不易,爱国之心,何由而起?”一个漠视自己历史的国家是没有前途的。加强对青少年的历史教育,普及历史知识,无论对培固国本,弘扬民族精神,接续中华文脉,都具有深远意义。就此而言,《细说中国历史丛书》的出版,称得上是嘉惠当今、造福后代的大好事。
黎东方教授原拟在写完计划中的四书之后,请唐振常先生作一长序。不意唐公匆匆而去,致使黎公遗愿未得实现。责编崔美明女士转而要我承乏,推辞不得之下,只好诚惶诚恐写了上面几点,聊充序言。
2002年5月于蒲溪抱墨轩
自序
黎东方先生所著《细说》各书,我在书店里看见过,可惜我孤陋寡闻,不知道黎先生为何许人,以为这些书不见得有什么特色,竟懒得去翻阅。2000年10月,上海人民出版社崔美明女士忽来电话,说黎先生已归道山,《细说》还缺几本,希望我参与续写。接着又来信,并寄来《细说三国》一册,供我参考,以便考虑。
我年事已高,写作一道,除料理些未了事宜外,不想另起炉灶,但是看了《细说三国》后,倒又来了兴致。
为什么呢?首先是因为看了书中介绍黎公的部分,想见其为人,颇令我鼓舞。历史教师多有埋怨学生不喜欢学的,历史读物,读者也往往不多。然而黎公当年在大后方“开讲”三国历史,竟有大量听众踊跃购票入场的盛况。他把历史教育做到了深入人心的地步,使我为之神往。对于这样一位老前辈,我愿意为他做些拾遗补阙的工作,他九十多岁不停笔,我毕竟比他小好几岁,没有理由搁笔。
次之,《细说三国》是在当年讲稿的基础上写出来的。文字与当年的口语比较,必有逊色,这是无可奈何的。但是这本书确有特色。一般史书往往缺少细节,看起来不生动。《细说》的长处就在于“细”。“细”不是什么事都讲,而在于不说则已,说到的就详加刻画。这正是司马迁优于后世正史作者的地方,试想一篇《项羽本纪》,如果把鸿门宴、乌江自刎等情节,都略去细节,一笔带过,怎么会成为千古传诵的名篇!黎先生继承了这个优良传统,试图写一套可读性较强的断代史读物,是有意义的尝试。我愿意学着干,如果能够学得有几分像,不失为晚年一乐事。
我愿意写了,但是还有顾虑。崔美明女士和她的领导,我都不认识。他们对我的情况是否充分了解呢?特别是:是否知道我已经有八十多岁呢?因此,我就直言相告,声明我尽管自信还能够活几年,但毕竟是一大把年纪了。问他们是否放心。答复竟是丝毫不以为意,事情就定下来了。
黎先生留下来的缺口相当大,我选哪一段好呢?我以往涉猎较多的是唐宋两段。但是我为中国青年出版社的《中国小通史》写过《隋唐》、《五代》两本,写这一段不免重复。两宋呢,家里缺好几种重要的参考书,写起来不方便。因此,我决定顺着《细说三国》来写两晋南北朝这一段。
两晋南北朝是分裂割据的乱世:然而中国终于不像罗马帝国崩溃后的欧洲那样一直处于列国并存的形势之中,最后仍归于统一。我们看:这三百多年的历史,可以看得到许多志士仁人为之努力的事迹。其间有宝贵的历史经验,也有深刻的历史教训。
两晋南北朝时期的许多政权,兴亡倏忽,往往开创者不失为一代人杰,而后继者暴横愚蠢,其间发人猛省之处,几乎俯拾皆是。
这段历史,先民在战乱难得停息的形势之中,仍在经济和文化中有可观的成就,其中有些业绩是无声无息的,如中原人士在混乱到极点的环境中,世代相传,保存了文化种子。这种史事,读来使人胆壮。
这段历史还产生了大量典实,例如“坦腹东床”、“草木皆兵”……等等,读之可以丰富我们的文化修养。
凡此种种,都说明读这段历史,颇有裨益。
但是写这段历史,很不容易。它的内容太复杂。《二十四史》中属于本时期的有十部之多(《晋书》、《宋书》、《南齐书》、《梁书》、《陈书》、《魏书》、《北齐书》、《周书》、《南史》、《北史》)。三百多年中,建国称号的,只算两晋、南北朝、十六国,已有二十五个(如将西魏和北周、东魏和北齐分开算,有二十七个),其余冉魏、西燕等还不在内。建国称号的多了,头绪就繁,真要一一细说,上百万字也说不完。但是“细说”与“繁琐”有别,我只能择要细说,黎先生用的也是这个办法。另外,我在各篇的篇首常对本篇内容作概括性的提示;写某一政权的史事时,常对其周围或邻接地区的局势作些必要的说明。这样也许可以让读者看起来醒目一点。
关于本书的写作,我就说到这里为止。希望得到读者们的指教。
沈起炜
20025月17日写毕
开场白
从泰始元年十二月普武帝司马炎代魏起,到隋朝灭陈,统一南北,前后共有三百二十三年(公元266年2月到589年2月)。
这是一个交织着光明和黑暗的历史时期。
三百多年间,除西晋统一后的二十年外,分裂、割据、混战,迄无间断。数十万以至上百万人颠沛流离的惨状竟屡屡出现。长安、洛阳、邺、建康、江陵等名城都曾茂草丛生,有的还发生过多次。大片古代文明被毁灭,相当发达的地区竟变得与洪荒的原野不相上下。人口也大面积锐减,记录的数字还不到汉代盛世的三分之一……但是,如果换一个角度看,这又是一个充满着希望的时期。无数仁人志士从来没有忘怀过“定于一”的教导(孟子答梁襄王问“天下恶乎定”语,见《孟子·梁惠王》上),他们艰苦奋斗,一批人失败了,另一批人继之而起,终于为隋唐的统一奠定了基础。各族之间,尽管有相互虐杀的悲惨事实,然而交流、融合毕竟是历史的主流。三百多年后,中国人数最多的民族——汉族在吸收了大量新鲜血液后,以崭新的面貌屹立于世,这可以说是世界史上的一大奇迹。
两晋南北朝又是中国文化成就大量涌现的时期。哲学、文学、艺术、自然科学、工艺都有美不胜收的成就。在多灾多难的时期中,古人成就之丰富多彩,令人不能不赞叹中华民族百折不挠、自强不息的精神和惊人的创造能力。而印度文化的大量输入,又使中土文化更增华采,格外耀目。
让我们从一批不合格的开国君臣说起,力求弄清楚这三百多年间的历史面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