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闷十二首
草阁柴扉星散居,浪翻江黑雨飞初。山禽引子哺红果,溪友一作女得钱留白鱼。
商胡离别下扬州,忆上西一作兰陵故驿楼〔一〕。为问淮南米贵贱,老夫乘兴欲东流一作游〔二〕。
〔一〕西陵:《水经注》:浙江又经固陵城北,今之西陵也。有西陵湖,亦谓之西城湖。《会稽志》云:西陵城,在萧山县西十二里。谢惠连有《西陵阻风献康乐》诗。吴越改曰西兴,东坡诗“为传钟鼓到西兴”是也。《浙江通志》:西陵城,吴越改为西陵驿。按白乐天《答微之泊西陵驿见寄》云:烟波尽处一点白,应是西陵古驿台。则西陵旧有驿,至吴越始改西兴耳。
〔二〕东游:《越绝书》:秦皇东游之会稽。《水经注》:会稽山东有硎,去禹庙七里,深不见底,谓之禹井云。东游者多探其穴也。《会稽志》云:晋宋人指会稽剡中皆曰东。如《谢太傅传》云“海道还东”是也。公诗亦云“东尽白云求”。
一辞故国十经秋,每见秋瓜忆故丘一作侯〔一〕。今日南一作东湖采薇蕨,何人为觅郑瓜一作袁州〔二〕?今郑秘监审。
〔一〕秋瓜:《水经注》:长安第二门,本名霸城门,民见门色青,又名青门。门外旧出佳瓜,是以阮籍诗曰:“昔闻东陵瓜,近在青门外。”南出东头第一门,本名覆盎门,其南有下杜城。应劭曰:故杜陵之下聚落也,故曰下杜门。
〔二〕袁州:郑审大历中为袁州刺史。瓜州,必袁州之讹也。瓜州,张礼《游城南记》:济潏水,涉神禾原,西望香积寺,下原过瓜州村。注:瓜州村,在申店潏水之阴。《许浑集》有《和淮南相公重游瓜州》诗。淮南相公,杜佑也。注:瓜州村与郑庄相近。郑庄,虔郊居也。审为虔之侄,其居必在瓜州村,所谓“每见秋瓜忆故丘”也。
沈范早知何水部〔一〕,曹刘不待薛郎中。独当省署开文苑,兼泛沧浪学钓翁。水部郎中薛据〔二〕。
〔一〕沈范:《何逊传》:范云见其对策,大相称赏,因结忘年交好,一文一咏,云辄嗟赏。沈约亦爱其文,尝谓逊曰:“吾每读卿诗,一日三复,犹不能已。”李义山诗:“雾夕咏芙蕖,何郎得意初。此时谁最赏,沈范两尚书。”
〔二〕薛据:《唐会要》:天宝六年,风雅古调科,薛据及第。韩文《薛公达墓志》:据为尚书水部郎中,赠给事中。后山云:“省署开文苑,沧浪学钓翁”,据之诗也。
李陵苏武是吾师,孟子论文更不疑。一云第二句作首句。一饭未曾留俗客,数篇今见古人诗。校书郎云卿。
复忆襄阳孟浩然,清诗句句尽堪传。即今耆旧无新语,漫钓槎头缩颈一作项鳊〔一〕。
〔一〕鳊鱼:《襄阳耆旧传》:岘山下汉水中出鳊鱼,味极肥而美。襄阳人采捕,遂以槎断水。因谓之“槎头缩项鳊鱼”,为水族上味。孟浩然诗“试垂竹竿钓,果得槎头鳊”是也。
陶冶性灵在一作存底物〔一〕,新诗改罢自长吟。孰知二谢将能事,颇学一作觉阴何苦用心。
〔一〕陶冶:《邵氏闻见录》:少陵“陶冶性灵存底物”,本于颜之推,至于陶冶性情,从容讽谏,入其滋味,亦乐事也。
不见高人王右丞,蓝田丘壑漫陈作蔓寒藤〔一〕。最传秀句寰区满,未绝风流相国能〔二〕。右丞弟,今相国缙。
〔一〕蓝田:《唐国史补》:王维好释氏,故字摩诘,立性高致,得宋之问辋川别业,山水胜绝。今清源寺是也。
〔二〕相国:《金壶记》:唐王维,字摩诘。弟缙,字夏卿。二公名望,首冠一时。时议云:“论诗则王维、崔颢,论笔则王缙、李邕。祖咏、张说,不得与焉。”《卢氏杂记》:王缙好与人作碑铭。有送润毫者,误叩其兄门,维曰:“大作家在那边。”
先帝贵妃今陈作俱寂寞,荔枝还复入长安〔一〕。炎方每续朱樱献,玉座应悲白露团。
〔一〕荔枝:《旧书》:帝幸骊山。贵妃生日,命小部张乐长生殿,因奏新曲未有名,会南方进荔枝,因名曰《荔枝香》。《唐国史补》:贵妃生于蜀,好食荔枝。南海所生,尤胜蜀者,故每岁飞驰以进。然方暑而熟,经宿辄败。乐史《外传》:十四载六月一日,贵妃生日,于长生殿奏新曲,会南海进荔枝,因以曲名《荔枝香》。十五载六月,上幸巴蜀,贵妃从至马嵬,缢于佛堂前之梨树下,才绝而南方进荔枝至,上睹之,长号叹息,使力士曰:“与我祭之。”按:诸书皆云南海进荔枝。蔡君谟《荔枝谱》云:贵妃嗜涪州荔枝,岁命驿致。东坡亦云:天宝岁贡取之涪。盖当时南海与涪州并进也。《苕溪渔隐》据此以谓洛阳取之岭南,长安来自巴蜀,南海道里辽邈,所记必误。书生寒俭之语,可发一笑耳。《方舆纪胜》:妃子园在涪州之西,去城十五里。当时以马递驰载,七日七夜至京,人马毙于路者甚众。
笺曰:此诗为蜀贡荔枝而作。谓仙游久,时荐未改,自伤流落,不获与炎方花果共荐寝园,不胜园陵白露、清秋草木之悲也。题云“解闷”者,睹朱樱之续献,喜宗庙之再安。《收京诗》云“归及荐樱桃”,即此意也。次下三首,括张曲江《荔枝赋》而作。曲江谓南海荔枝,百果之中,无一可比,以其产于殊方,京华莫之知,固未之信。左思赋:“与龙眼齐名。”而魏文帝引蒲桃、龙眼相比。是时二方不通,传闻之大谬也。故其赋序曰:“物以不知为轻,味以无比而疑。远不可验,终然永屈,士之与彼,何以异也?”今诗“泸戎”一首,言物之以不知而轻也。赋曰:“亭十里兮莫致,门九重兮曷通?山五峤兮白云,江千里兮青枫。”此非所谓“青枫隐映石逶迤”乎?赋又曰:“何斯美之独远,嗟尔命之不逢。每被销于凡口,罕获知于贵躬。”非所谓“京华应见无颜色,红颗酸甜只自知”乎?“翠瓜”一首,言味之以无比而疑也。赋曰:“受精气于离震,爰负阳以从宜。蒙休和之所播,涉寒暑而匪亏。”肇气含滋,备四时之气,非瓜李夏荣、梨萄寒成之可拟也。赋又曰:“沉美李而莫取,浮甘瓜而自退。柿何称乎梁侯,梨何幸乎张公?”诸果虽枝蔓相同,而荔枝以远方独异。固将欲神醴露不数甘橘,而无比见疑,牵连凡果,不唯妄拟蒲萄,抑且下同瓜李,此可为叹息也。“侧生”一首,言远不可验,终然永屈也。赋曰:“陋下泽之沮洳,恶层厓之险巇。彼前志之或妄,何侧生之见疵。”诗曰:“侧生野岸及江蒲,不熟丹宫满玉壶。”伤其作酸南裔,不生禁近,虽盘根擢本,有异乎邛竹菌桂,而反被侧生之诮,如曲江所云也。物之受屈如此,云壑布衣,老死骀背,曾不如殊方花果,犹得奔腾传置,以博翠眉之一笑。士之无验而永屈,殆有甚焉。公于曲江之赋,俯仰寤叹,而终归于释闷者,良有以也。古人虽漫兴小诗,比物托谕,必有从来。注家不知大意,钩索字句,往往龃龉不通,聊书其概如此。
忆过泸戎摘荔枝〔一〕,青枫隐映石逶迤。京中旧见无颜色〔二〕陈作京华应见无颜色,红颗酸甜只自知〔三〕。
〔一〕泸戎:《方舆纪胜》:自泸州城北沿江而下七八里,有杜园荔枝,品格与他园争胜。又有母氏园,距州城上流三十里,荔枝连亘,品格最多。蜀中荔枝,泸溆之品为上,涪州次之,合州又次之。涪州以妃子传名,其实不如泸溆。
〔二〕无颜色:白乐天《荔枝图叙》云:若本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唐书》云:每岁飞驰以进,方暑而熟,经宿辄败。
〔三〕红颗酸甜:《曲江》云:彼众味之有五,此甘滋之不一。乐天叙云:花如橘春荣,实如丹夏熟。浆滋甘如醴酪,皆言其甘也。蔡君谟云:今之广南州郡与夔、梓间所出,大率早熟,肌肉薄而味甘酸。子美所食者,夔、涪间荔枝也。故有“红颗酸甜”之语。
翠瓜碧李沉玉甃,赤梨蒲萄寒露成。可怜先不异枝蔓,此物娟娟长远生。
《曲江赋》云:“直欲神于醴露,何比数于甘橘。”援蒲萄以见拟,亦古人之深失。甘橘、蒲萄,犹不堪比拟,况张梨、木李之凡果乎?公诗申明此意,谓诸果“不异枝蔓”,而荔枝以“远生”独别。其瑰诡之状,甘滋之味,不达于京华,使人以凡果相题目。士之孤远违世,不能自拔于流俗,正此类也。旧解云:言荔枝与上四果枝蔓无异,特以生于远方,世遂贵之耳。为此言者,其将夷荔枝等于凡果乎?抑亦抑而下之,以为不应贵于凡果乎?文义违反,至此极矣。
侧生野岸及江蒲一作浦,不熟丹宫满玉壶。云壑布衣骀背死,劳生重荆作人害马翠眉须。
左太冲赋云:“邛竹缘岭,囷桂临厓。旁挺龙目,侧生荔枝。”《曲江赋》全反其语,故曰:“云烟沃若,孔翠于斯。灵根所盘,不高不卑。彼前志之或妄,何侧生之见疵。”此诗云“侧生野岸及江蒲”,正《曲江》所谓“侧生见疵”也。左氏曰:“董泽之蒲,可胜既乎?”泽之产蒲明矣。而赵注以亩为蒲,或又引刘煕《释名》,以庵为蒲。皆曲解可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