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人力资本理论的批评

尽管人力资本投资理论对很多现象具有较强的解释力,但这个理论也遇到了 一些批评。总的来说，这些批评对人力资本投资的成本和收益的度量提出了质疑, 有的批评也对人力资本投资理论的出发点表示怀疑。我们不妨将这些批评意见作 为人力资本投资理论的补充，而不是替代。

批评之一：教育不仅是投资品，也是消费品。这种批评意见认为，将所有与教 育有关的私人支出全部视为教育投资的成本是有失偏颇的，因为一个人选择接受 教育（主要指高等教育）似乎并不完全是出于提高自己生产力的目的。在高等教育 的支出中,有相当大的一部分能够给个人带来即时的和长期的消费收益。大学里 的文学课、音乐课和一些文化活动本身就具有很强的欣赏性和娱乐性，而且这些课 程和活动也能够提高一个人的修养和品位，扩大他的兴趣范围。当然，并不是说类 似的课程和活动就没有投资的性质。文学课有很强的欣赏性，但也能够提高一个 人的写作和表达能力，这对于工作的成功非常重要。同样道理，经济学课程中虽然 有大量实用性很强的内容，但本质上经济学却是一种方法，能够帮助一个人理解社 会和人生，其中充满了乐趣（可惜的是，很多人都认为经济学就是赚钱的工具）。问 题在于，我们找不到一个合理的方法来明确地区分教育支出中有多少比例是投资 性的，多少比例是消费性的。不管怎么说，笼统地将教育支出作为教育投资的成本 会低估教育的收益率’

批评之二：教育还有一些非工资的收益。在计算高等教育的收益时，大多数经 济学家都直接地比较大学毕业生和高中毕业生的工资收入,这样可能会低估高等 教育的收益，因为无论用绝对数量还是相对比例来衡量，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在工作 中能够获得的非工资收益（比如由企业支付的消费、非工资的福利等）都要高于高 中毕业生。此外.大学毕业生的工作有时还有一些难以量化的收益，比如说更好的 工作环境，工作内容更加有趣，时间安排更加规律等。如果考虑到上述非工资收入 和一些无法用收入衡量的收益的话，那么仅用工资来计算高等教育的收益就显然 会低估教育的收益。

批评之三：教育与收入的关系还部分地反映了能力的差异。尽管数据说明教

\劳动和人力资源经济学

育水平和收入水平之间有着明显的正相关关系，但这种关系是不是因果关系却不 明确。批评者怀疑,观察到的教育回报并不完全一一甚至并不主要——是由教育 水平差异导致的。换句话说，我们通常说，“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更高的受教 育水平带来更高的收入”，但实际上,不同人之间的“其他条件”并不是相同的。众 所周知，那些天生聪明、能够自律、进取心强的人更加倾向于选择接受高等教育，有 时，更加富有、职业更加优越的家庭也更加倾向于让自己的孩子进大学。有理由相 信，由于进大学学习的人有着不同于其他人的条件一这些条件差异通常是在数 据中看不到的——他们还是能够在未来的工作中获得更高的收入。这样一来，人 力资本投资理论会高估教育投资的收益。

值得强调的是，研究不同人之间的收入差距是由观察不到的能力导致的，还是 由教育导致的，这具有非常重要的政策含义。如果教育水平的确对收入水平影响 很大,那么政府就可以实施一些针对穷人（包括失业者）的教育和培训计划，比如对 参加职业培训的失业者进行补贴，以及对穷人进行教育的补贴，等等，这些计划将 有效地缓解贫困，缩小社会的收入差距。相反，如果不同的人只不过是因为天生的 能力不同才导致其收入差距，那么，在低收入者的教育和培训等方面花费的财政支 出对缓解贫困和缩小收入差距将收效甚微。

【阅读】

因果关系的重要性及其识别

因果关系和政策讨论

劳动经济学非常强调对于不同因素之间的因果关系的识别。事实上，整个经 济学（甚至可以说整个社会科学）都越来越重视变量之间因果关系的识别。现在我 们虽然是在学习劳动经济学，但我们强烈建议读者养成用因果关系的思维来看待 日常生活中出现的一些争论，你会发现,人们很多时候之所以对一些事物持有错误 的观点，是因为人们的立论依据被误认为是因果关系，但其实只是一些简单的相关 性,甚至连相关性都未见得有。这里仅举两个非常流行的观点和相应的政策主张, 读者不妨思考一下这些观点的立论依据是不是建立在因果关系的基础之上的：

观点一：城市里的人多是造成拥堵和污染的原因，因此，通过限制城市人口可 以减少“城市病”。

观点二：农村地区大量留守儿童缺乏父母照看，是因为他们进城打工的父母没 有尽到监护人的义务，所以，要对把未成年孩子留在家乡的父母进行惩罚。

计量经济学中的因果关系识别

教育回报估计是克服因果关系识别中的内生性偏误的经典例子。比如说，在 实际的操作中，一个人的工资水平（u&ge）可以写成教育水平（ed“c）和能力Cabil） 的函数，再加上一个随机的误差项（e）：

ln(zuage)=仇 +^edu + p2abil + 但实际上，由于能力是很难度量的，通常只能估计出这样一个方程，其中，“是一个 包括了能力的未观察的误差项：

ln(wage)=仇 + 血 edu + u

//6劳动供给(2)：人力资本与教育

在上述方程中，处这个系数并不是真实的教育回报率，因为其中包括了能力 的影响。这种估计的偏误就叫作“遗漏变量偏误”。由于教育是''内生”于能力的变 量，由此导致的估计偏误也叫“遗漏变量的内生性偏误”。

实际应用中，另外一种常见的内生性偏误是“双向因果”偏误，也就是说，变量 X既可能是变量丫的原因，也可能是变量Y的结果。这样，如果用Y对X作计量 经济学的回归分析，得到的系数就并不代表X与丫的因果关系。

内生性偏误是经验研究中广泛存在的问题。几乎所有社会科学都在努力在经 验研究中准确估计变量之间的因果关系。如何做到准确估计因果关系已经超过了 本书的范围，有兴趣的读者不妨自己学习一下工具变量法(instrumental variable) 和双重差分(difference in difference)这两种最为常用的因果识别方法。

批评之四：教育的一部分功能只是帮助雇主筛选出能力高的劳动力。筛选假 说与上面所提到的能力问题联系很紧，这个假说认为,劳动力市场的信息不对称问 题非常严重，所以雇主就根据职工的教育水平来判断他的能力。于是，当我们观察 到教育水平和收入水平的正相关关系时，可能是因为雇主用教育水平这一信息来 筛选那些能力较强的员工。这样一来,学校文凭和各种专业证书就成了获得更高 职位和更高收入的“通行证”，由较高教育程度带来的收入增量就像是雇主为“信息 可信度”所付的费用，而不是因为教育程度高的人生产力也更高。相反，没有文凭 和证书的人并不见得就技不如人，可惜他们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让雇主相信他们的 能力。这时教育就成了能力的信号发送机制。①或许也正是因为这种教育的筛选 作用，中国自隋唐开始就用科举的方法选拔政府官僚，尽管大家都知道“八股文”没 什么大用处。在当代中国，学校教育、各种证书和培训在多大程度上能提高人力资 本，多大程度上只是在作信号发送，这是个重要的政策问题。

如果筛选假说的确成立的话，那么个人的教育收益率并不受到影响，因为这一 收益率仍然取决于教育的成本和收益，而与教育到底起了什么作用无关。但是从 全社会来看，问题就严重了。如果教育的作用只不过是将能干的、自律的并有进取 心的人与其他人区分开来，那么，一个国家耗费巨资来办从小学到大学的各级教育 是否值得呢？显然，教育的社会收益率将被大大地高估。于是，经济学家们就希望 通过实证研究来估计教育到底在多大程度上有“生产性”。现在，经济学家们通常 认为,如果简单地估计个人教育水平和收入的关系是高估教育回报的，但教育对一 个人的技能水平并不是没有一点提高作用。即使已经剥离了信号发送机制，教育

① 这一理论是诺贝尔奖得主 Michael Spence 提岀的。Spence, Michael, 1973, "Job Market Signaling,**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87(3)：355一374.

的回报仍然存在,说明教育是有提高技能的作用的。

劳动和人力资源经济学

不过，即使教育只是在发送信号，它的存在也是有意义的，特别是当市场上不 存在替代的机制的时候。也正是这样的原因，在清代末期，当有人向慈禧太后建议 取消科举制度的时候，这个建议没有被采纳。当时，如果那些大臣们学过经济学, 就知道，除非找到一个替代的机制，否则，取消科举并不见得更能有效地鉴别人才。